大眼刚进电梯,一个电话就打进来,掏出手机一看,又是老家西临的号码。
“喂,你好,哪位?”大眼有些无奈,只好退出电梯。都快凌晨了,还有人打电话给自己,这几天真是惹上麻烦了。
“对不起,打扰你了。你认识我的,你猜猜看,我是谁?”电话那头居然笑嘻嘻地玩起“捉迷藏”。
“我大爷!”大眼无力地把手垂下,低低地对着电梯门说。
“哎,大眼,您转过身来看看,我是哪个?”手机突然被开了免提?但声音确实是从大堂里传过来的。
大眼转过身去,赫然看见单元门口站着自己在微信上才见过的小学时的班主任东老师,身后还有一个年轻女人,不认识。
心里虽然跟着“唉”了一声,但大眼的“唉”明显不是东老师的那个“哎”那般夹杂着欣喜,而是沉重的叹息。
这一切都怪几天前,三天前吧,自己接的那个电话。
电话号码是广东东莞的,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却是地道的西临口音,打电话也是这个时候,可能更晚,怕是夜里三点。老家的人是晓得自己白天睡觉晚上写作,还是他们的作息不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或着……
“喂,大老师吗,我是翠芬,你外婆们家杀猪的刘六指的儿媳妇的妹妹的同学的老婆的三姐,她男朋友的幺妹的给我推荐的……”一个年轻的女声在电话里说了半天,大眼头都晕了,忍着听了两分钟,那女声突然哭起来:“我朋友安安让我来找您,说大老师您在省城是作家,作家是无……无冕之王……”
大眼倒吸了一口气,自己叫大眼是不假,但这“大”不是自己的姓,还有这“安安”是谁?自己根本不认识。
“我女儿在学校被老师打了,我去学校找校长,又被校长打了,我报jing,又被警cha骂了,我……”如果不是那真真切切的哭声,大眼真要以为这是半夜三更碰到鬼了!
怕女声继续“又”下去,大眼急忙说:“喂喂,翠——翠芬老乡,你不急,这样,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时间也不早了……”
“要得要得,打扰大老师工作了。”电话里的翠芬急忙说,可能还在不断点头,大眼听见牙齿碰牙齿的声音。
原来,是她女儿被学校的老师打了,确切地说,是老家附近一所学校有老师打孩子。
这是乡中心小学,孩子们的家长大部分都出外打工,老师以为留守儿童打了就打了——反正他“打孩子也是为孩子好”(老师原话),但这次他打的那个小学四年级的女生的妈妈在家里。年轻的妈妈看见自己的女儿脸上红肿,回家就把自己藏在被子里暗自啜泣,立马追问。女儿熬不过,说了实话。原来全班同学都被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李老师打过——有的更狠——李老师是年轻力壮的男老师,一巴掌可以把一个孩子煽出教室去(孩子们说的)。
这次李老师打人,是因为包括这个女生在内的四个同学上数学课时做语文作业——李老师上的数学课,但语文老师检查到有没有完成作业的同学,会比李老师打得更厉害。
“他们怎么打人?”年轻妈妈问,其实她已风闻这学校的老师经常体罚学生。
“他们经常打人。”女儿说的是实情,还是在为自己辩解,年轻妈妈觉得二者兼而有之。
年轻妈妈去学校找打人的老师,老师说了上面的话,理直气壮;年轻妈妈又去找校长,校长开始打太极,后来不耐烦:“你ta妈狗咬吕洞宾,不晓得黄荆棍下出好人?你看看你,年纪轻轻就只有出去打工!打工也罢,还不知羞耻,谁晓得你在外面胡乱搞些啥……”
年轻妈妈被校长不问青红皂白的打胡乱说气疯了,扑过去和校长撕打起来。学校的老师来“拉架”,结果年轻妈妈被老师们抱住,校长趁机上去拳打脚踢。
后来,挨打的女生跪下,哭着给打他的老师道歉:“李老师,我错了……你们不要打我妈妈了!”
年轻妈妈脱身之后,打电话报jing,jing察来了,冷冷地训斥:“这是教书育人让孩子成才的地方,你来胡闹个卵!自己的娃儿不管好,又不想让老师管,各人领起爬!”
年轻妈妈想不出办法,要去学校教学楼跳楼,被拦住。
这年轻妈妈就是翠芬。
翠芬通过好多转折——也许转折也不多——现在通讯发达,陌生的fang贷人都可以找到欠债人离家失散二三十年的兄弟姐妹。
但大眼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后来,翠芬给大眼发来图片、视频,又提供了好多家长的电话等联系方式。以及部分家长提供的证言、照片、和自家孩子的通话录音,大眼这才有些莫名其妙的惊诧。
大眼马上发了微博,当地xian教体局迅速和大眼联系,大眼说了事情始末,请他们去调查。过了一会,shi教体局又和大眼联系,大眼也是说了事情原委,请他们去调查。
半天过去,县市回复:情况属实,老师就地停职反省,接受调查之后再作进一步处理。
翠芬打电话给大眼,千恩万谢,大眼羞愧难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老家,真的无地自容。
很快,老家西临打给大眼的电话多了,认识的不认识的,说好话的威胁的,甚至开始说大眼是那个那个的儿子、那个那个的兄弟,现在住在成都那里那里,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心中愈发愤怒的大眼再次发了微博,就只剩下“说好话”的了,大多都是打人的”李老师确实是教学认真,只是爱生心切”的“好老师”之类。
电话太多,大眼让他们等待教体局的调查。然后关了手机。
不多久,微信有人加大眼,大眼点开,那人直接说是大眼的小学班主任东老师——当然,现在东老师不再教书,在西临某体制内当局长,是东局长。
东局长提着大眼的名字说了一大堆寒暄的话,大多数都是对大眼的褒扬,末了才“轻描淡写”地说:“你发了个微博么?”
大眼心里一紧,说:“是,我天天发微博。”
“你管那么多闲事做啥,李某某也是我的学生。”东老师——哦,不,东局长说,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和李某某老师都是我的学生,是学友。”
“他打学生……”大眼像做了有辱师门的事。
较量“他也是关心学生嘛,”接下来,东老师在微信上给大眼讲了好久,后来又让大眼把电话号码给他(其实他可能早就找到了大眼的号码),意思只有一个:删除了微博。
大眼坚定地说:“东老师,老师打学生不对,象征性地体罚可以理解——您还揪过我耳朵,但您是笑着揪的,还没把我揪痛,但我不但不恨您,还要感谢您……”
“李老师也是这样的意思。”东老师说:“他也希望他学生好,才体罚了他的学生。”
大眼有些不悦:“不一样,你看他把那些孩子的脸都打肿甚至打烂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将来不回老家了?”东老师也不耐烦,语气生硬起来:“给我个面子,我分管教育……”
“那您是不是说,我让您的绩效或者其他受到损害?”大眼有些为难。
“不不不,我无所谓,只是李老师年轻有为,不能因为这件事毁了他的前途。”东局长说。
大眼无语,打学生的老师,还下那么狠的手打学生的老师,真的“年轻有为”?
“您配合教体局做好调查吧,教体局会有正确的处理意见。”大眼终于下定决心说。
后来,东局长挂了电话。
大眼以为得罪了东局长。
想不到,东局长找到大眼家门口来了。后面这位,是翠芬么?大眼有些欣喜,东局长能带翠花来找自己,至少是不会让翠芬吃亏的。
“今天夜里我家里有几位作家朋友,其中一位是纪委的……你们看,我们去隔壁的茶楼谈谈?”大眼望着那位花枝招展的女人说,难怪校长说:“打工也罢,还不知羞耻,谁晓得你在外面胡乱搞些啥……”
“这是李老师学校的教导主任。”东老师终于介绍说,大眼突然有些失望起来。
“好,我们去茶楼,这么晚了,不敢打搅大眼老师的家人。”教导主任八面玲珑。
在茶楼里,教导主任不厌其烦地替李老师给我赔礼道歉,好像那被打的女孩是大眼的女儿;东局长也从各个方面替大眼解说老家的种种现实,比如李老师如果被处理,就真有可能被解职。因为这样的原因被解职,几乎就与教书这个职业再无缘分——而李老师除里这次打学生——其实这次也是“偶然”,只不过被“大眼你曝光了”;还有那校长,在基层教学三十多年,终于做到中心校的校长,如果因为这个事情被“牵连”,那他一辈子的辛苦坚持就前功尽弃了——不但当不成校长,将来退休的工资还会少很多:派出所的jing官,都生活在同一个镇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说几句“吓人”的话,是镇不住场子的——你知道,乡下啥样素质的人都有,不说狠话是维持不了场面的……
总之,他们唱双簧一样,要大眼删了微博。
“只要删了微博,事情不至于进一步发酵,我们会处理好的。”东局长对我表态。
“那挨打的学生怎么办?”大眼想起翠芬在电话那头,可能都给自己鞠了无数次躬。
教导主任马上说:“这事好办,已经在乡卫生院检查了,没事。回去我们再给她买点营养品。”
“她们会同意吗?”大眼想说翠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有啥不同意的?大不了我们想办法把她转到县城小学去——只要她家长能负担得起在县城的生活费用。”教导主任口里的“她”,是指被打的女生。
“你既然是我学生,又这么优秀,肯定明晓事理,也不会忘记当年我揪你耳朵的事情。”东老师爽朗的大笑着说,仿佛他当年不揪我耳朵,大眼现在甚至将来都永无出头之日。
“我们保证严肃处理这件事,让李老师受到惩罚。”东局长看我不表态,大声说。
教导主任在精致的提包里摸了个红包,像给庙里的菩萨上香,双手捧着,虔诚地递给大眼。
大眼像看见教导主任塞给自己一颗炸弹,马上伸手去挡。我大眼的手碰着那红包,红包很厚,大概有一万元。大眼的手也碰着了教导主任的手,柔软细嫩,但冰冷透骨。
大眼没收红包,这样的“炸弹”就是一直不爆,自己的良心也会被它沉甸甸地压得我自己喘不过气来。但大眼答应删微博——只要他们正确处理这件事。
后来,翠芬给大眼发来了一段微信语音,是骂大眼,大意是说:“你和李老师的婆娘睡了一觉,又收了她的贿赂,就帮她们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好人,结果你才是这样的狗东西!”
大眼回复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李老师的爱人。
“狗屁,东局长带来的那个教导主任就是姓李的那个烂婆娘,是人都可以睡的。”翠芬在微信里嘶声力竭地大叫:“老子现在只有让我女儿去外地读书了,但不能参加小升初考试呀……”
翠芬骂大眼“狗东西”、“狗屁”,大眼都不计较;说大眼和“李老师的婆娘”睡觉、收了贿赂,大眼也不计较,但最后那个拖长了音调尖利的“呀”,让大眼心被钝刀割似的痛。
听说打学生的李老师还是在那学校任教。
大眼真后悔,该让李老师的爱人把翠芬的女儿转到县城去读书,再拿了那个红包,或许翠芬她们的处境可能就要比今天好些?!
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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