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以前，我一直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那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小镇，人烟稀少。爷奶家住在村尾，旁边林小虎家的泥坯房子紧紧挨着，由于两家是邻居，所以我们经常一起上山下河四处跑。
林小虎是一个壮实的小胖墩，天生一双眯缝眼，晒的黝黑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是村里的孩子王。七八岁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我们带着村里的一帮熊孩子四处探险，寻找刺激。于是，村后头的那片坟地就成为了我们的探险乐园。
由于地域民俗等原因，村里一直实行着土葬，故去的村民都葬在村后半里地之外的土坡上，那里也是村里的耕地所在。落后乡镇的村民们大都有些迷信，家家户户力争上游，都将祖坟建在自家地势最高的那片地头，站在坡底下，一眼望去，这些馒头坟好像一个个匍匐的人影偷偷窥视着村庄。
而我们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冬夜里打着手电筒去坡上打野鸽子。那时候大家都很穷，一个月也吃不了几次肉，为了解馋，纷纷将目光瞄准了坟地栽种的柏树上。这些树都不高，大都只三四米左右，冬日里四处光秃秃的，只有这里还是枝繁叶密，那些野鸽子去不了南方过冬，于是晚上纷纷窝在这里，手电筒一照立马显形。
那时候的我出生牛犊不怕虎，而今每每回想起来，却惊得一身冷汗。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已贴上了春联，那天下午，林小虎来找我，说要去坡上烧纸，马上过年了，要去祭奠下他的爷爷和林家各位祖宗。
“怎么突然叫你来做这事？之前不都是林叔叔在做吗？”对此我很好奇，村子里祭祖的一般都是成年男丁，并不会交给小孩子来做。
林小虎摆摆手，“别提了，中午贴对联的时候，不知怎么俩人就吵起来了，这会儿我爸跑的没影，我妈还在气头上呢，这事就只能落到我头上了。”
接着又道：“哎，你到底去不去？去的话赶紧走，这会儿天都要黑了！”
看他风风火火的，正好我现在也没事，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也没和家里人说，就和他一起去了。
冬日的白天日头短，等走到坟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们打开手电筒，四处胡乱照着，有的坟头上纸钱的余烬还在，灰色的烟，丝丝袅袅，我的鼻尖充斥着这种纸灰的味道。
“唉，小虎，这是你家坟头了吧？”我指着眼前这片足有七八个坟包子的土堆问道。
“嗯，就是这儿了。”林小虎辨认了一下，拿出袋子里的纸钱跪坐在地上，另一手拿出打火机来。
“石头，你先等一会儿，等我烧完纸，咱就可以回去了。”正说着，手里的纸钱已被点燃，橙黄的火光亮起，忽闪的火苗映照着四周影影娑娑的柏树，一切仿佛变得不真实起来，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小虎，石头，你们怎么也来了？”
“啊！！！”
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我一跳，还是林小虎胆大，很快反应过来，手电筒朝着声源处照去。很快，在旁边的坟地后看到了正趴在那里的东子。
看到这一幕我才冷静下来，喘着粗气，平复着惊吓过度的小心脏。
林小虎嘲笑道：“看你平时胆子也不小，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怂？”
接着他又转过头来对东子说：“你这傻逼，大晚上的不出声在这儿躲着干嘛？吓老子一跳！”说着就从那边走去，我连忙跟上，心里也有些火大，东子这样吓人就过分了。
等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他正在吃坟前的包子，狼吞虎咽，活像饿死鬼投胎似的。有的人上坟时会带些自己家里新做的饭菜吃食，这些都是要放在坟前以供祖宗去“吃”的。
“操，你这傻逼真是……你爸妈没告诉你这些东西不能吃吗！”林小虎也有些震惊。
“呵呵……没事儿。”只见东子乐呵呵一笑，抬头说了一句：“这是我家的祖坟，我吃我自己的有什么问题？”接着邀请我俩一起吃。
我俩连忙拒绝，都有些无语，东子家虽然穷了点，但是平时也没饿着他呀……这会儿林小虎已经烧完了纸钱，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别吃了，咱一起回去吧？”林小虎向他发出了邀请，东子并没有接受，只是侧过头看了我们一眼，嘴里囫囵道：“你们先走吧，我还不走呢。”他的另半张脸掩在黑暗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忽然，头顶一声猫头鹰叫声响起，我打了个寒颤，突然间有点冷。之前我们也经常来这一片打野鸽子，晚上总能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却从未像刚才这声音般森冷，不怀好意。我脚下踉跄了两步，举着手电筒向上照去，树影婆娑间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会儿四周越来越暗，我有点害怕，催促着小虎赶紧走。林小虎也感觉有些冷，他哈了口气，眼见东子冥顽不灵，死活不愿离开，也有点生气，丢下一句“那你自己回去吧”就和我一起走了。
回去后我和爷爷奶奶说起东子这事儿，我有些无语，想必爷奶听了也会和我一样的感受。我抬起头看向他们，却见爷奶愣在了那里，表情惊恐，目眦欲裂。奶奶指着我，颤颤巍巍道：“石头…你忘了吗…上个月大雪天你们一起去打野鸽子，东子失足从坡上滚下来，头撞在石头上，当场…去了…”
听到这话，无数画面突然疯涌进我的脑海，东子最后的脸也逐渐清晰起来，鲜红的嘴，一张沾满鸟毛惨白的脸……
我的冷汗突然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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