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河 那些湾

作者: 一任梅花作雪飞 | 来源:发表于2018-12-06 09:53 被阅读1757次
    梦里的后湾

    我老家在山东半岛中部,是一个三百多户人家的村子。

    一九七O年代以前,村里分布着东湾、后湾、西湾、簋湾、勺瓢子湾和柳湾涯六个水湾;村中央还有一条从东边鹞子沟淌来的小溪,清清澈澈,哗哗啦啦欢唱着一路向西,钻进又阔又深的西湾。

    村子南边是条大干渠,转到村东分出一汊,汇入环城河;村西边那条不宽不窄不深不浅的河流,我们叫它西河,里边长着油油而招摇的水草,河上有座水力磨房;北面稍远处是汶河,往西南方向走出十多里地,是修在汶河河道上的牟山水库,库容三亿多方。

    汶河的沙层八九米厚,涵养着丰富的地下水源。所以,这一片的地下水也是充盈而丰沛的,埋深三五米,就有涌流的水脉。我记得家里的压水井,只有六米多深,不超过两层楼的高度。不象现在,打眼井动不动就百米以上。

    记忆里的西河

    小时候的记忆里,四时序属分明,冬天河里湾里结着厚厚的冰,春天水瘦而清透,夏秋两季碧波荡漾。

    冬天结冰时,我们最乐意去后湾滑冰,先迈着小碎步快速助跑,然后唰一下子滑出十几米远,感觉相当的爽。技术要领掌握不好就会摔倒,甚至打个痛苦的劈叉,羞得满脸彤红。

    也有的自己做个溜冰车,两手各持一根带金属尖头的撑杆,坐在上边一支一撑唰唰滑着转圈跑。

    在厚冰上凿个大窟窿,冰下的鲤鱼草鱼就会露出头来透气,用卡网子一扣,准能逮住一两条,惹得大人小孩围着看热闹。我弟弟还扣住过一条鲤鱼拐子。

    有个冬天的早晨,我和春表弟来到东湾,看到一个个结冰的水窝里,有冻僵的一拃多长的麦穗子鱼,就揭开冰层拣回家去,用鏊子熥着吃,不加油不撒盐,一翻就粘了皮去,味道特别鲜嫩纯正。


    卡网子捕鱼

    夏季汛期,雨一场接着一场,村里村外沟满壕平,所有的河流水湾都是乌泱乌泱的漫流泗溢。

    放学后,我们会三五成群,到南干渠分水闸那里,跳水、扎猛,泡在水里尽情戏耍,快黑天才回家。

    一入夜,蛙声如鼓,此起彼伏。在天井里坐着或躺在秫秸勒的床上,边看满天星辉边听阵阵蛙鸣。从蛙声的强弱远近,就知道它在哪个湾里,哪条河里,并且能判断出它在水中还是在岸边。

    这倒不是谁有怎样特异的本事,只是长期的经验积累和熟知环境而已,没什么蹊跷也不用奇怪。有时候,还凭呱呱的叫声猜想它的模样。

    河坝上、湾沿上,除了柳树洋槐,还长着一丛丛一簇簇的腊条和绵槐。夏日午间,密实的枝叶筛下花花淡淡的荫凉,常栖有安静的歇晌的青蛙。它那两只鼓鼓的眼睛,慢慢睁开又从容合上,见了人不慌不忙,要逮住它了,才嗖的一下跃起来,划着弧线扑通落到水里。

    等立冬后树木闭了水脉,人们就把疯长了一春一夏一秋的枝条割下来编筐作篓。来年开春后,它还会发出茂密的芽子,再经一春一夏一秋的功夫,又长成新的舒展的枝条。如果哪一根长的光滑顺溜柔韧,就用镰刀砍了做鞭杆,拴上鞭绳系上牛皮鞭哨,抡到空中一甩,叭叭的响声叫人十分得意。

    腊条
    绵槐

    得了有河有湾的便利,村里的大人小孩大多会游泳。我们那里把游泳叫做“凫水”或“会水”,我也会水,并且不到十岁就会了,至今也记不清楚,到底我是怎么学会的。可能整个夏天几乎天天泡在河里湾里,熟悉水性,在水里浮来荡去的,胳膊腿渐渐协调,就会了吧。后来在泰山脚下工作时,我还接就了少时练出来的水性,经常在清晨跑到半山腰上的虎山水库,游上个来回才吃早饭。

    会水有两个层级,初级水平叫“打砰砰”,也就是“狗刨”,双手在前面划,两只脚轮换着迫击水面,弄的水花四溅,发出砰砰砰砰的响声。这是初学乍练必经的阶段,也是常为人耻笑的阶段。光会“打砰砰",拿现在的网络语言说,就是“菜鸟”。

    等把砰砰打得随心所欲了,就可学习野路子泳技里最高超的“踩水”。踩水真的是踩,身子在水里是竖直的,胳膊掌握平衡把握方向,腿脚有节奏地踩上踩下,肩膀斜抗时横着游,背部后拥时倒着游,手往前扒时就直着游;兴之所至,还会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底潜泳。这也是小伙伴们的水上赛事,比赛谁潜得远,潜得深,潜得时间长。

    记忆里的柳湾涯

    不会水那会儿,有个惊险的事,我从来没说过。

    好象六七岁的时候,我和往常一样随大一点儿的孩子去西河下河。那时还不敢下到河中央,只能在河边浅水处抓住裸露的树根飘游浮荡。玩着玩着高兴了,竟松开手扑腾了几下,结果差点被卷入深水。

    那一瞬,貌似缓缓的水流象伸出手用力拖拽似的,整个人越挣扎越往中间漂,心里顿时翻涌着阵阵漫来的无助和绝望,所幸好歹又抓挠住一条树根捽住了,过后好几天了心里还砰然悸动。为什么不说?怕大人知道后不让下河下湾了,那会少了一夏天的乐趣。也因此,我后来对水的亦载亦覆,有直达灵魂的体悟。

    印象中的老南干渠

    好象突然地,东湾填了,西河又填了,看到填出的平展展的新土地,我们还在上面跑着跳着打打闹闹,很觉新鲜兴奋。小孩子都会渴盼着期待着某种改变吧,那时的小脑瓜里不曾意识到,有些改变会叫人长大后充满惆怅。

    再往后几年,勺瓢子湾又填平种了庄稼,坡里的大田整得成方成片,鹞子沟也被截流拐了弯,村中央的潺潺流水变成了街心道路。等长大后逐渐明白了,那是因为农业学大寨,敢教日月换新天,山山水水需要重作安排,变变样。

    样子真的大变了。

    如今,带引水渠的柳湾涯和狭长的簋湾,先后开发建设了商品房,成了居住区;水面开阔的西湾、柳影依依的后湾,建了两家做出口食品的公司,据说产品卖到了迪拜,卖到了日本韩国。还好,西湾的东半边留下了,改造成一方渔塘,算是为儿时的记忆,留了一点儿念想的依据。

    南干渠依然在,岸上那片茂密的洋槐林,换作两排规规矩矩的行道树。早年洋槐林里那些螳螂、登倒山和啁啾枝头的鸟儿,恍恍惚惚,有时还闪过我的眼前,我知道,这是带了怅惘的怀恋的幻象。

    牟山水库更加重要了,它的使命由最初的农灌,演变成了城市的水源。

    汶河倒真是变美了,市区段挖了个漂亮的青云湖,白天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倒映其间,夜里星罗棋布的灯光辉耀两岸,成了悦目的景观,赏心的去处。只是那厚厚的沙层,都被挖去做了建楼的材料,把城市变高了,把地下水变少了。

    你看,变,是把双刃剑。在日新月异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里,我梦中梦着的,常常是儿时的那些河流,那些湾……

    极象鹞子沟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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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竹醉楚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杰地灵啊,谢谢你的美文!
        竹醉楚风:@一任梅花作雪飞 谢谢友友
        一任梅花作雪飞:@竹醉楚风 谢友!
      • 66ca285b4b64:好文👏👏
        一任梅花作雪飞:@醇香茶味苦 👻
      • 韓羽:时间是流动的,不是静止的,这一切也只能成为心中美好的回忆。
        一任梅花作雪飞:@風一樣的精靈 谢友!
      • 林海寻音::+1::+1::+1:
        一任梅花作雪飞:@穿过岁月的守望 谢友!
      • 1aa2bc3651ea:老同学写出了当年的景象。就像讯间回到了那个场景。哎。你说那时捉个鱼,捉个老鼠的烧烤吃。还真的好香。好鲜的。现在谁还敢吃啊。
        一任梅花作雪飞:@随缘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 失去了的,才是珍贵的,叫人留恋的。
      • 骑象人伟诚:好地方啊
        一任梅花作雪飞:@骑象人伟诚 谁不说俺家乡美!
      • 静守如一:想起了小时候家门口的小河
        一任梅花作雪飞:@静守如一 😼😼
      • 秋风宜人:👍👍👍👏
      • 夕雅y:💜💜
      • 千年一梦OK:美丽的家乡 美丽的回忆,真美!
        一任梅花作雪飞:@心牧之 😛😛
      • 孙葭湄:山东的美风光。👍👍
        一任梅花作雪飞:@孙葭湄 在大上海居久了,要下乡散心哦!
      • 2cf3af1261d0:写得好啊
        一任梅花作雪飞:@leonzuo000 😛😛
      • 花千树_c8c3:勾起人想念回不去的童真时光👍👍温暖的文字👍👍
        一任梅花作雪飞:@花千树_c8c3 😛😛
      • 陶叶夭夭:有些改变会让人长大后充满惆怅👍🌻🌻🌻
        一任梅花作雪飞:@陶叶夭夭 😛😛
      • 拙笔绘:现在乘火车,由东向西,所有的河几乎都是枯的。40年,就这样了。你笔下田园风光后代们看不到了。
        一任梅花作雪飞:@拙笔绘 ,也算此生之幸。
      • Harvest收获:美丽的小村庄👏
        一任梅花作雪飞:@Harvest收获 😛
      • 海棠小生:闲来无事屏幕刷,此君大作甚当夸;
        文思巧妙堪奇秀,碧玉无暇赛莲花。
        【吾已烹制上等香茗,祈待尊驾移步草庐,为小生指点一二不胜感激。】
        一任梅花作雪飞:@海棠小生 谢赞!草庐何在?
      • 白桦林666:感觉50年前的大近戈就是安丘的江南😜
      • 烟云留痕:我赞美我这故乡的河,正因为它同都市相隔绝,一切极朴野,一切不普遍化,生活形式、生活态度皆有点原人意味,对于一个作者的教训太好了。我倘若还有什么成就,我常想,教给我思索人生,教给我体念人生,教给我智慧同品德,不是某一个人,却实实在在是这一条河。 —— 沈从文
        一任梅花作雪飞:@烟云留痕 沈二哥毕生浸润着故乡的山水,濡染着故土的风情。
      • 1e4d803d2ef6:感觉是我们老家我们村,我们村也有在东西南北各一方向的湾,还有长满芦苇的苇湾和充满传奇的鬼湾。村西有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夏天那是男孩子的乐园,都是光腚小子泡在水里,女孩从不敢靠近。每天都会有因私自下水挨打的孩子的哭声,还会有下水迟到被老师罚站的同学。冬天我们女孩子也会去溜冰。那时我最向往的是冬天也能像胆大有力气的男孩子一样砸开冰捞出翠绿的水草,但始终没能如愿。到现在想起寒冰上那团诱人的绿还不能释怀。可惜,几千年青草绿水,鸭鹅鱼虾的传承,在近30年间化成了臭不可闻的垃圾场。
        1e4d803d2ef6:@一任梅花作雪飞 我们从不敢去那里,鬼湾在村子西北角,本来也少人行。加上那些传说,更加毛骨悚然。
        一任梅花作雪飞:@原上草_cd2c 小区为小时候
        一任梅花作雪飞:@原上草_cd2c 咱们小区,地表水真的多。你个丫头片子,少了太多近水的乐趣。
        我说的簋湾,是扑了个音,其实,与你们村里的可能一个字。太恐怖了,用了"簋"。
      • 3fbac4ddead0:儿时的记忆 时不时的在梦中的回忆里 化作生命的长河里流淌……
        一任梅花作雪飞:@刘焕科 小时候盼长大,老了动不动就扭着头,回望儿时。
      • 烟云留痕:看开头,感觉是水乡。
        一任梅花作雪飞:@烟云留痕 😛😛
        烟云留痕:@一任梅花作雪飞 好地方啊!
        一任梅花作雪飞:@烟云留痕 ,那时有些象,现在是城市一角。这也算沧海桑田吧,哈哈😄
      • 军中曙光:好文好地,点赞!
        一任梅花作雪飞:@军中曙光 过去了的,老是晃晃悠悠在眼前。

      本文标题:那些河 那些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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