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讲一位唐代著名的女诗人,也是中国古代作诗最多的女诗人薛涛。她外貌秀丽,多才多艺,不仅长于写诗,还精通音律,更创制了风行一时、流传千古的“薛涛笺”。出众的才情使薛涛闻名遐迩,而她的诗作《牡丹》,更是唐诗中一种独特的声音。诗云:
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扫眉才子”薛涛本是官家小姐,少时就十分地聪慧灵秀,因父亲薛郧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来为了生活,不得不入乐籍。薛涛是唐代乃至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女诗人之一,她曾著有五卷的《锦江集》,诗有五百,《全唐诗》中收八十九首之多,是唐代女诗人之冠。薛涛的诗歌,名篇很多了,像《春望词》,《筹边楼》、《送友人》等。而且她一生爱竹,曾以竹自喻、以竹名志、以竹自勉,但最终我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这首咏《牡丹》。这样选择原因何在呢?留到后面再说。我们先来一起看看薛涛的人生经历。
唐贞元元年,中书令韦皋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一次酒宴中,韦皋让薛涛即席赋诗,薛涛提笔写就《谒巫山庙》,诗中写道:“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看罢,拍案叫绝。从此薛涛声名鹊起,成为侍宴的不二人选,也很快就成了韦皋身边的红人。身为闻名遐迩的才女,加上这时候士大夫们的尊崇、赞美,甚至追捧,20芳龄的薛涛就不免有些恃才傲物、恃宠而骄,以至惹恼了韦皋,被罚去边远之地的松潘。至于具体的原因呢,历来说法不一,有的说是薛涛曾作《斛石山书事》一诗,说“王家山水画图中,意思都卢粉墨容。今日忽登虚境望,步摇冠翠一千峰。”
王宰画技高超,韦皋是把他奉为上宾的,可薛涛却对王宰的画不以为然,写诗说王宰的画不过是粉末而已,惹得韦皋很不高兴。但是据王定保的《唐摭言》记载,则是说,皋“因醉争令掷注子误伤相公犹子”,因此触犯了韦皋。而另据何光远的《鉴诫录·蜀才妇》说由于薛涛受到了韦皋的宠爱,许多人要求见韦皋,都需要通过薛涛。而薛涛涉世未深,不谙官场中的事,行为不免张扬,这使得身居节度使要职的韦皋认为薛涛的行为有损了颜面。但不论是怎样的缘由,其结果就是韦皋一怒之下,下令将薛涛发配松潘以示惩罚。松州地处西南边陲,人烟稀少,兵荒马乱,生活的猝然剧变使得薛涛从迷幻的梦中清醒,开始后悔自己的轻率和张扬,不得不低头认错,请求原谅,表示愿意脱离乐籍,为此,薛涛连续写下了《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五绝二首、《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七绝二首以及那首动人的《十离诗》。当薛涛的诗送到韦皋手上,百炼钢都化为了绕指柔,韦皋的心软了,将薛涛招回成都。于是薛涛便隐居成都浣花溪畔,并脱离了乐籍,过起了王建在《寄蜀中薛涛校书》中所描绘的“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的生活。
晚年薛涛居碧鸡坊、建吟诗楼,并在居所附近种满一丛丛的修竹。有一次薛涛和友人一起竹林漫步,友人即兴写诗相赠,薛涛酬答唱和了一首《酬人雨后玩竹》。诗云:“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众类亦云茂,虚心能自持。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你看全诗咏竹,却没有一个竹字,不仅符合韵律,对仗工整,而且善于用典。表面上赞美的是竹子的不畏霜雪、守节自持,实际上则是薛涛以竹自喻、以竹自比呀!薛涛不仅爱竹,还爱菊。不论人生的际遇如何,她的内心深处永远都是高傲自负的,她自诩“兼才”,始终追求的是高洁的品质。曾经作菊花诗《浣花亭陪川主王播相公暨僚同赋早菊》,诗云:“西陆行终令,东篱始再阳。绿英初濯露,金蕊半含霜。自有兼材用,那同众草芳。献酬樽俎外,宁有惧豺狼。”所以说,薛涛后来即使低调做人,但却仍旧高调入世,关心时局。剑南西川幕府历来精英荟萃,人才济济,名相裴度、节度使段文昌都出自剑南西川幕府。薛涛前后历时11任节度使,对剑南西川的各种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历代川府呢,也往往把她视为没有幕僚身份的幕僚,从外地入蜀的文人政要,也常常将薛涛作为资政议政的对象。韦皋和武元衡镇蜀时,甚至向朝廷奏报,希望聘薛涛为校书郎,虽然最终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但是进出蜀中的的官员、士绅,私下里都称薛涛为女校书,这有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等诗为证。
薛涛关切时局、关注百姓,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她向时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李德裕献诗《筹边楼》。诗云:“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这是为抵抗南诏和吐蕃的入侵,李德裕开始修建筹边楼,八个月后筹边楼建成,筹边楼具有瞭望台和烽火台的双重作用。薛涛年轻时曾被罚赴松州,深切地体会过边境生活的苦难,内心非常希望朝廷和南召、和吐蕃能够和平相处,互通有无。这首诗也是薛涛生命中最后的绝唱,显示出她看待战争、看待政治的独到眼光。在创作了这首著名的《筹边楼》的第二年夏天,薛涛便与世长辞了。当时的西川镇帅李德裕把薛涛之死当作文坛憾事,专门写诗纪念、悼念,并将悼诗寄给远在苏州的刘禹锡。而刘禹锡呢,还郑重地写了和诗,并将这一消息和诗都寄给了白居易,白居易在他的《与刘禹锡书》写到他曾反复吟咏其诗,不胜世事沧桑之感。而二度任西川节度使的段文昌则为薛涛撰写了墓志铭,表达了惋惜与追慕之情。
要讲到薛涛的的人生,更加要讲或者说不能不讲的便是她和元稹那场轰动当时的姐弟恋,我们所要拼读的《牡丹》,其实也和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有关。关于这首《牡丹》诗的作者归属,其实还有不同的看法,这是因为在《全唐诗》中这首《牡丹》诗,被分别收在薛涛和薛能的集子中,因此有人认为这首诗是薛涛所作,而另外有些人则认为是薛能所作。认为是薛涛所作的这一派认为,据《后村诗话》可知,“薛能的诗格不甚高,而自称誉太过”,认为《牡丹诗》的格调是薛能所不具有的。《牡丹》诗因为既收入薛涛诗,又收入《薛许昌集》,可以算是并属文吧。诚如葛洪在《抱朴子》中所说,说“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参差万品。”试将薛能和薛涛的诗两相比较就可以发现两个人的气质、格调其实各有其体,《牡丹》诗语调细腻柔美,读来如闻一女子轻吟低唱,显然是薛涛在美好希望破灭之后,诉说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只能与牡丹共话相思的情景;而薛能的诗呢,有些也固然清新,却向无此种格调,所以我也认为《牡丹》诗从风格上来看应该是属于薛涛的作品。
不过持否定说的则认为,唐人选唐诗十种之一的《才调集》也选录了这首《牡丹诗》就署名薛能,编者韦縠选诗偏重晚唐,而薛能为晚唐诗人。另外,理考今存之唐人选唐诗各种选本,均未见此诗有署名薛涛者,而在薛能的诗集《薛许昌集》中另收有此诗,且这首诗是收在《薛许昌集》中《牡丹》四首之中,是个组诗,仿佛和其他的几首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不过正如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所说,“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这是说每一个诗人都有其独特的风格、气韵,所以从这首诗的诗句里头,我们其实可以探寻到一些历史的影子和踪迹,可以触摸到那位蕙质兰心的奇女子的心灵世界的。
美丽的女子总会有无数的传说,也多会有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又何况既聪明又美丽的薛涛呢?薛涛与元稹相恋的那一年是元和四年,也就是元稹的发妻韦丛去世的当年,元稹被任命为东川监察御史来到成都,韦皋宴请他,薛涛出席。元稹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此前因悼亡诗已誉满诗坛,薛涛不由得为之动心。她渴望真情挚爱,愿与元稹双宿双飞,而元稹呢,自命风流,也为薛涛姿色与才情所倾倒,二人一见钟情,相见恨晚。那时薛涛已经42岁了,却爱上了31岁的元稹,元稹以巡阅川东卷牍为名,先后待在成都将近一年,两人在蜀地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爱情时光。接下来元稹离川返京,重新踏上他的仕途,分别不可避免,薛涛十分无奈。令她稍感欣慰的是,很快她就收到了元稹寄来的书信,同样寄托着一份思念和深情。劳燕分飞、两情远隔,此时能够寄托她相思之情的唯有一首首诗作了。于是薛涛迷上了写诗的信笺。她喜欢写四言绝句,因此经常嫌平时写诗的纸幅太大了。于是薛涛对当地造纸的工艺加以改造,在成都浣花溪采用木芙蓉皮作原料,加入芙蓉花汁,将纸染成桃红色,裁成精巧的小八行纸,这种窄笺特别适合用来写情书,人称“薛涛笺”。想来牡丹诗最初就写在这样的“薛涛笺”上的。
“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这是说面对眼前盛开的牡丹花,却从去年与牡丹的分离着墨,把人世间的深情厚意浓缩在在别后重逢的场景中。红笺就是“薛涛笺”,它是深红色的小短笺,“泪湿红笺”说明诗人自己为爱而哭,为爱而苦。由此可以看出,《牡丹》确实是薛涛情事所作。“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这里化牡丹为情人了,笔触细腻而传神。“巫峡散”化用了宋玉的《高唐赋》中楚襄王和巫山神女梦中幽会的故事,“武陵期”则是把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武陵渔人意外发现桃花源和传说中刘晨、阮肇遇仙女的故事捏合在一起,为花与人相逢戴上了神奇的面纱,也写出了一种惊喜欲狂的兴奋。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为什么“不语还应彼此知”呢?因为彼此“传情每向馨香得”。诗人把花人同感、相思恨苦的情韵十分清晰地勾勒出来,花与人相通,人与花同感,正所谓“不语还应彼此知”啊!诗人笔下的牡丹显然已经被人格化了,化作有情之人。这首诗,把牡丹拟人化,其实也就是用牡丹来写情人,来写自己对情人的思念,这样就显得格外新颖别致,而诗的最后两句更是想象新奇,写得极为透彻。“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安枕席”、“依栏边”如同于故人抵足而眠。深夜时分又诉说相思,可见相思之苦、思念之深。
关注薛涛就要关注她的情感世界,关注她的喜好和行为。关注薛涛就要关注她的情感世界,就要关注她的喜怒好恶。薛涛性爱深红,爱红衫、爱赏红花、性情热烈。她的《试新服裁制初成三首》中就有“紫阳宫里赐红绡”的句子;而《寄张元夫》中则写道“前溪独立后溪行,鹭识朱衣自不惊”;又比如《金灯花》中写道“阑边不见蘘蘘叶,砌下惟翻艳艳丛。细视欲将何物比,晓霞初叠赤城宫。”可见都是她爱红的佐证,而她所制的“薛涛笺”也是如此。 我们说过薛涛虽喜修竹,但她内心深处却是有着火热的一面,而这火热的一面,在她与元稹的感情中就被完全激发了出来。唐人喜牡丹,牡丹因其香浓色艳,雍容华贵,就相传受到唐朝女皇武则天的偏爱,而被封为“花中之王”。乃至宋代的文学家周敦颐,都有“自李唐以来,世人甚爱牡丹”的感叹,但在众多吟咏牡丹的诗作中,薛涛的《牡丹》诗之所以可以写得别开生面,正因为薛涛内心中的这份火热,因为她把人与花之间的情谊写得缠绵、深挚。诗人看似写花,其实都在写人,其实更是写情,把一个多情女子的缠绵悱恻的内心世界表达得淋漓尽致,因此读来感人至深。但是悲哀的是,薛涛深深爱着的元稹最终没有回来,两个人的感情无疾而终。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的年龄悬殊太大,31岁的元稹正是男人的风华岁月,而薛涛即便风姿绰约,毕竟大了11岁;或许因为薛涛乐籍出身,相当于在那时也算风尘女子,而元稹更加看重的常常是对仕途的助力。
面对生活中的不幸,面对元稹的寡情,薛涛并不后悔,也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郁郁寡欢、愁肠百结,而是更加坚强地面对人生的得失。后来在回忆与元稹的这段旧情时,薛涛写下了《寄旧诗与元微之》,诗云:“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月下咏花怜暗澹,雨朝题柳为欹垂。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好男儿。”又比如她写下怀人《送郑资州》,诗云:“雨暗眉山江水流,离人掩袂立高楼。 双旌千骑骈东陌,独有罗敷望上头。”她生活在浣花溪畔,自写红笺小字,将与元稹的一番深情化为对自己、对人生、对生命的一种独特体验,倒是李德裕看了《怀人》之后,深觉元稹是一个风流才子负心汉,写下了“文人无行”四个字予以概括。以绝句为主的诗歌创作手法是现存薛涛诗歌的主要表现艺术形式,她的诗多以绝句为主,91首作品中,绝句多达84首,而她与元稹有关的诗作倒多非绝句,这或许是她内心的深情需要更多的空间、更多的篇幅予以表达吧?
在唐代诗人中,当我们讲李绅、讲李商隐的时候,都会提到“牛李党争”所带来的危害,以及对于文人士子的重大影响。而在中晚唐的诗坛却有一个非常奇异的现象,这就要追溯到贞元元年韦皋镇蜀之初,南越进献了一只孔雀,韦皋依照薛涛的意思,在节度使府内专门修建了水池,并设置了鸟笼来饲养。大和五年的秋天,这只孔雀死了,第二年,薛涛也去世了。虽然对于孔雀进献的时间等问题历来有不同的看法,但有一个事实却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原本分属“牛李”两大阵营的数位顶尖级的诗人,却不约而同地为薛涛和那只孔雀唱和、题诗。那些与孔雀或与薛涛相关的中晚唐孔雀诗,共有九首,有的全诗现存,有的仅剩诗题,其中武元衡、王建、李德裕和刘禹锡四人更是直接将那孔雀与薛涛联系在一起歌咏的。唐朝的党筝缘起于宪宗元和三年,延续到唐武宗之后,这时间跨度上与薛涛的成年生活时机恰相重叠。
对于薛涛的交友,元代费著《笺纸谱》中曾记述:“涛出入幕府,自皋至李德裕,凡历事十一镇,皆以诗受知。其间与涛唱和者: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严绶、张籍、杜牧、刘禹锡、吴武陵、张佑,余皆名士,记载凡二十人,竞有酬和。”显然薛涛无论是在中晚唐的官场,还是中晚唐的诗坛,她的社会影响力都是十分特殊的。当时川西11位封疆大吏中,至少有四人官至宰相,而在诗坛,除了与盛唐的李白、杜甫无缘相见之外,薛涛与中晚唐最著名的五大诗人白居易、刘禹锡、元稹、杜牧、李商隐都有过往来,不能不说薛涛实在是唐代诗坛一个非常独特的存在。因为薛涛的存在,我们才可以听到那个时代女性最具魅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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