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婆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肩上的扁担,颤颤悠悠地走在田埂上。六婆婆脚小,包过两年小脚就赶上好形势放脚了,不提倡包小脚了。所以六婆婆的脚不似正宗三寸金莲般小巧,但也比不缠的天足小巧很多。她八十七岁了,除了满口的牙掉得一颗不剩,倒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能吃能睡能干活儿,挑着两半桶粪水可以走一里多地。
六婆婆低头认真地看着脚下的路,年纪大了就得小心。老胳膊老腿的,摔一下可不是好玩的,一下子摔断气倒好说,就怕半死不活的瘫在床上,自己受罪儿女受连累被嫌弃。活了八十多岁,见的事和人太多,什么都不新鲜倒成老精怪了。
六婆婆小心地放下粪桶,伸直腰想喘口气。翠绿色的豆角架后似乎有个人影闪动。六婆婆吓了一跳,迅速冷静下来把拐杖握紧。
“天杀的贼头子,我黄土埋颈的人种点菜也偷,老天有眼雷劈死你!”六婆婆大声骂道。
人影顿时不再动了,时间凝固了半晌,四周安静起来,几只蛐蛐在欢快地鸣叫。
“是你!”六婆婆大吃一惊,一个同样满头白发的躬着腰的老太太从豆架后慢慢走了出来。
“你个不要脸的老乞婆,偷菜偷到我头上了,一个村里几十年,我是能让人随便欺负的角儿么?”六婆婆边喘气边骂,她气得打哆嗦,这个偷菜的是她几十年的死敌,七奶奶!
“别人的我还不想要呢,我偏要摘你的,这是你欠我的。要不是你,我能落下这骨痛病?我能痛的死去活转来?你造的孽,我帮你赎罪呢,阎王殿前你少挨几鞭子,你还有屁放!”七奶奶努力地想伸直躬成直角的腰,却怎么也不行,只是把头高高地仰起,像一只深井中的老龟。
“不要脸的老贱货,要不是你勾搭我男人,你男人能打伤你的腰。你自己犯贱自做自受赖别人,不要脸,呸!”六婆婆吐了一口口水。
“放屁!你那马脸男人只有你稀罕当块宝,谁拿他当根葱了?我男人生得俊有手艺,不比你家扒土巴的货强?”
“不要脸,被我撞到你们的好事还狡辨,你要下拔舌殿的,毒口蛇心的贱人!”
“你看见了什么?你懒得做死蛇臭的女人,大冬天茶水也不烧一壶,你男人身体不舒服到我家讨口开水喝,他发头晕我好心扶他一把。这算勾搭么?你抓到我们赤膊条条滚在床上了么?该下拔舌殿的是你,多嘴造谣害人,你才该被拔舌头。”
六婆婆气的手脚发抖,她手中的拐杖也在上下晃动。她咬牙横心向七奶奶打了过去,七奶奶手一扬挨了一棍子,也不甘示弱地掐住了六婆婆的脖子。两个人像两只争斗的鸡,奋力地互相啄咬。
太阳越来越亮,慢慢地从山间爬了上来,照在两人苍苍的白发上,白发更加炫目耀眼。
“你松手!”
“你先松手!”
“不行,我松你不松,你会打死我的。”
“我不会,我没劲儿了。”
六婆婆和七奶奶同时跌坐在菜园杂草丛生的地边,呼呼喘着粗气。两个人布满老人斑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但并没有血水渗出。她们都老了,像苍老的树干,没有多余的血水滋养干枯濒死的皮肉了。
“六姐,我真的没有勾搭表姐夫,他那天真的在发烧,口渴到我家讨开水喝。我也八十多岁的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想躺到棺材里还背着臭屎名声!我男人打折我的腰我不恨不怨,我恨你不信我!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虽说是表姐妹,可比亲姐妹还亲呐。你不相信我,我好心痛好寒心呐!”
“七妹,算了,我不想提了,他们都走了快三十年了,这事也过去五十多年了,没意义了,让它随风去吧!”
“六姐,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不相信我我死不瞑目啊!”
“好了,我相信你!是我误会你了,是我对不住你,不该当时大吵大闹坏你的名声。其实这些年看你躬着腰痛的厉害,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啊!想当年你可是十里八村出名的美人,成这个样子,我后悔得很。”
“六姐,没事,都过去了。咱们都老了,能在死之前跟你这样好好地说说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七妹,你腰不好没种菜以后就到我的菜园来摘,想吃啥摘啥,跟你的一样,别舍不得!”
“哎,六姐,不用,儿女给了买菜的钱。这不,小孙子刚参加工作也给我寄了好几百块钱。我这不是心里有气故意来祸祸你的么,以后不会了。你比我大四岁,这么大年纪种点菜不容易,你自己吃吧!”
“胡说,买的菜是化肥喂出来的,一股子白水味,哪有这粪水浇出来的有菜味儿。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
“呵呵……”
“哈哈……”
“七妹,把菜篮给我,我来拿,你腰痛,我身板还行。”
“不用,我提得动!”
“哎哟,还真没少摘,这一大篮子。”
“姐,别说了,羞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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