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错把鱼目当珍珠,不过是借鱼目之姿以慰珍珠之念。
琅琊令之鱼目混珠|容颜错壹
阿叶是别人的一个替身,是活在公子回忆里的一抹倩影,是主人或笑或怒、或悲或喜时侍奉身旁的一个姬妾。
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也是她一直不敢忘的。所以,公子的话,她一直记着,公子的眼,她从不敢看,公子的心上人,她努力模仿。
她一直在很努力,努力地成为另一个人。
他唤她一声“阿颜”,府中人叫她“颜姑娘”。她伏在他的膝上,看着他脆弱的眼神,有些迷惘,到底是怎样情深,才使得人如此颓败。
然他看她的眼神,永远都是虚无朦胧的,他明明看的是她,却始终只是透过她,思念另一个人。
她有些挫败,为他的走神,也为自己的无用。但是看着旁边那些莺莺燕燕,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与画上之人相似之处。所以,她们聚于一处,只为公子的宠爱。
“你,过来。”她诧异地看着他,有些不解, 走向前,来至他身旁,“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阿颜。”
她跪于他的脚下,“谢公子赐名。”
起初,她不知这声“阿颜”,代表什么。直至后来,他无数次醉酒,嘴里喊的,都是这两个字。府中老人,都悄声感叹,她像极了她。
每当听到这话,在面纱下的她,都只是一笑了之。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的宠爱,他喜欢的也只是她的皮囊,各取所需罢了。
在青楼楚馆长大的她,太过明白权势和钱财的重要,也懂得要如何才能得到男人的宠爱。所以,她表现得一直很好,乖巧听话。
贰
她时刻谨记着公子的要求,也从来不敢忘记模仿画中之人。
他要求她,与他相见时,需以雾纱覆面,所以,府中人见到她时,她都是带着面纱,不知面纱下的她是何模样。
连她,也只有在夜深时分,衬着烛光,借着铜镜,取下面纱,看看自己。若不细看,她都快要忘了自己究竟是何模样了,只会以为自己真的和画中人一样,得到他的疼爱,受到下人的尊敬,能够成为她,沉沦在那个人的眼里了。
他说,“阿颜,你笑得真好看,巧笑盼兮,美目倩兮,阿颜,你真是个温婉贤淑的好女子。”于是,她便踩着三寸金莲,在庭院深深,学着如何温柔,学着怎样笑得好看。没有人知晓,真正的她,是个有着怎样性格的女子。
她只有在自己的小院里,才能卸去一身伪装,在狭小的房间,换上曾经的舞衣,为自己舞上一曲。没有乐声,仅有月色,为她无言的伴奏。
月色如霜般清冷,她的舞却如火般热烈,像是要把生命,都燃烧在这方寸之间。等至天明,她又成了温婉的她。
叁
他的一句喜欢,她放弃了自己的曾经;他的一个浅笑,足以让她溃不成军。
他喜欢听琵琶,特地请专门的先生来教她弹琵琶,只因他想看她弹琵琶的样子。而她,亦不敢辜负,学得认真,只为能在他的面前,掩着面纱,像模像样的弹上一曲。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喜欢带着她,她带着琵琶,两人一起,坐于凉亭。风吹着,酒喝着,他说,“阿颜,人生就该如此惬意快哉。”
他伸手揽她在怀,“良辰美景,才子佳人,阿颜,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接过他的酒杯,轻言劝导,“公子,您喝醉了。”
有时他一高兴,便拉着她,让她端坐于池边,抱着琵琶,低头拨弄,而他,则在不远处,静静看她,为她作画。他在琵琶声中画她,琵琶的曲轻快,她在他作画时看他,作画的他认真。
只是,当曲落画成后,他嘴角含笑,眼睛微挑,“阿颜,你可喜欢?”
显然是对这画很满意,看着他难得笑颜,她不忍也不敢拂了他的兴致。
她的嘴角微翘,点点头,适当夸赞他的画工了得,以示她对画的满意与欢喜。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根本不是她。她戴着面纱,他根本不知她的模样,而画上的人,恬淡安然,那是他的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眼中看向的,心里所想的,始终是另一个女子,从来都不是她。
是她痴心妄想了,他怎么会画她呢,她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一粒形似珍珠的鱼目。
肆
初遇时,他撂下面纱时的那个眼神,就已经注定了一切。失望,诧异,只是缺少了常人所有的厌恶。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选择他,跟着他走了。因为觉得他会是个好人,会是个温柔的人。
他也确实很温柔,只不过不是对她。只有当他把她当成了她时,把鱼目错认为珍珠时,才会有难得的温柔。
他会在她耳畔温柔说,“阿颜,我很想你。”
她的乖巧,让他满意,她的眼睛,也最是像她,她与她的相似,更是让他深陷其中。
她因着他的宠爱,成了府中最为尊贵的小妾,她的生活很惬意,除了枕边人爱的人不是她,一切都很好。
她有时觉得,这样和他过一辈子,也挺好的,不愁吃穿,有人服侍,不用为生活琐事烦忧,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不用对着别人虚情假意。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糟糕。
只要自己假装一切都好,假装自己就是那个她,假装他爱的人就是自己,假装他们生活的很幸福。可是每天清晨醒来,他眼中的失望,却是骗不了人的。
他不爱她,他怎么可能会爱上她,因为一双眼,因为一曲琵琶,因为所谓的听话。他对她的宠爱,都是基于,她像她。但却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假的替代品。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鱼目就是鱼目,永远不会成为珍珠。
所以,当真的她,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她和她们,都成了多余的摆设。徒增烦恼,惹人厌恶。
伍
那天晚上,她亲手做了一桌饭菜,备好碗筷,等着他回,只因早上他说了一句,“我想吃你做的菜,亲手为我而做的菜。”
所以,她从太阳落山之前就开始忙碌,待饭菜上桌,等到天黑掌灯,他依旧不见踪影,等到她已经犯困,他也始终不曾有个消息。
看着桌上已经冰凉的饭菜,正准备把它们倒掉,来日重新再做。
却见不远处的那栋小楼,伴着嘈杂的人声,稀稀落落点亮了灯,今日才发现,小楼的夜景竟是如此之美好,精致华丽。
而他,怀着正紧紧抱着一女子,不曾看见其脸庞,却见如墨秀发因他的疾走而轻晃,他们一起,匆匆路过她的庭院,进了小楼。
而他,始终看着怀里的她,于她,不曾施舍一个眼神。直至天明,他与她,都不曾出现。
夜里的小楼,灯火通明,让人心生温暖,她却看着那一盏盏桔灯,凉了身,寒了心。
她因着那夜的寒风,回去之后,大病一场,慢慢调养,虽好了大半,但身子总归不如从前那般好。
只是,不论是在病中,还是病后,从那夜以后,她没有再见过他。
她有些难受,为他的无情,也为自己的软弱,但她依旧在努力地维持着自己那可怜的自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抗这满室的清冷。
她不想如其他女人一样,成为那自怨自艾的深宫怨妇。
陆
当她时隔多日,再次见到他时,她心中的悸动,告诉自己,她很想他,她和那些怨妇,没有区别。
她看着他逆光而来,从庭外慢慢走向她,她的心,随着他的步调而律动。他站定在她面前,不言不语,她慌忙起身,想如从前那般,弯眉一笑,却是一滴滴热泪止不住落下。
她低下头,不愿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正用手帕擦拭着泪痕,却因他轻柔的抚摸,温和的言语而一时愣住。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乖,别哭了。”他为她拭泪,她静静看着。
第一次,他眼中有她,而不是透过她,想另一个人。她在他的黑瞳里,看到了她的影子,略施粉黛,未戴面纱,如此清晰,真正的她。
只是下一瞬,她的笑,便凝固在嘴角,再也无法绽放。他说,“阿颜,回来了。我怕她多心……”
“我懂了,”她从他怀里起身站直,垂下眼帘,“要什么时候走。”
“你可以在这仔细收拾着,好好打算一下以后,等你觉得一切妥当,再走也行。”
“好,奴家明白。”
“我已经备好银两,也派了护卫,你如果要去哪里的话,他们会保护你的。你自己日后多多保重。”
“谢公子关心,若没有其他吩咐,公子请回吧。”
不等他作答,她便越过他身,进了闺房,没有出来。而他,也只是看了一会她闺房的方向,不曾进去。
这便是她和他的最后一面。平和,匆忙,尴尬,疏离。
柒
她走了,在一个尚未天明的拂晓,孤身一人,不知去了何处。
在他的府邸,却始终留有一处庭院,不曾更改,没有翻新。那里,成了府中人闭口不谈的禁忌,也成了他醉酒昏睡的暂居。
没有人知道,当他看见这院落里空无一人的时候,作何感想,是何神情。没有人知道,她走了,却在临走之前,在他的心中,挖了一个洞,岁月流逝,越来越大,再难愈合。
她在边陲小城,开了一家小店,听着别人的故事,看着他人的喜怒,虽然日子清苦,但生活也算热闹。
当她听着旅客高声谈论着那桩轰动一时的婚礼时,听到了他的名字,听到了他们伉俪情深。她苦涩一笑,转身便去照顾其他客人。
那旅客却惊叹道,“老板娘,你与那新娘,长得真像,你该不会就是那新娘吧。”
“您看错了吧,我怎么会是她呢,我和她,一点都不像。”
她是居于云端的珍珠,被人呵护在手心,让人心心念念。她是沾染泥沙的鱼目,不过被人错认为珍珠,享了几天荣华而已。
她怎么会是她呢。
鱼目和珍珠,是不能并存的。有了珍珠,鱼目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武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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