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过几十个边境口岸,被带进过小黑屋,被索要过小费,有一回还差点被遣返,但基本都有惊无险,也没有给过他们一分钱。但在津巴布韦到莫桑比克的这次过境,我却损失了一百美金,那是我当时身上三分之二的财富。
那天一早我在穆塔雷跟人拼车去了边境,顺利盖完出境章就到了莫桑比克。莫桑比克入境处排了很长的一列队伍,从屋里一直延伸到了屋外。我上前排在队尾。这时走过来一个黑人,他说只要给他一美金就领我直接进去盖章。即使花钱也不能插队啊!我直接拒绝了他。
我在心里提醒自己,待会儿一定要注意看他们是否给我盖了入境章。据说之前曾发生过一件事情,一个中国背包客从坦桑尼亚陆路入境莫桑比克,有人就故意没给他盖入境章,后来警察检查护照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只能花钱打理。
没有想到的是,我遇到的情况比这还更糟。
我的后面排了一个津巴布韦人。他主动同我搭话,我也跟他聊起来。他是个商人,做的是服装生意,每个月都要去莫桑比克拿货,因为莫桑比克的价格更便宜。他们去周边国家都不需要办理签证。
前面只有三四个人的时候,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签证官。他长得尖嘴猴腮,一身精瘦,肥大的蓝色制服里面显得很空洞。乍一看,他活像中国鬼片里的一具僵尸。几分钟后我又知道,这僵尸还吸血。他神气活现地端详着递上来的一本本护照,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他眨巴着眼睛,实在看不出护照有问题才把手中的入境章狠狠地砸下去,放佛声音砸得越响,就越是显得自己高人一等一样。
我是这只队伍里唯一一个不是黑皮肤的人,自然要受到特别关照。对于他的黑瘦身体来说,我长得白白胖胖,是能够榨出油水的。前面我已经说过,中国人在非洲的大街上晃悠,就如同金币在街上蹦跶一样,看到金币的眼珠儿都想跳出眼眶跟上去,再用黑手儿把它摁住。
“你来莫桑比克做什么?”他看到一前一后背着大包的我,趾高气扬地问道。
“旅行。”我回答。
“但是你持有的是商务签,不是旅游签。”
“不会吧,我申请的是旅游签。”
“旅游签哪有那么长,六个月,还是多次!”
“我是在哈拉雷的莫桑比克使馆申请的。我申请的就是旅游签,签证官就给了我那么长,我还向她确认了。”
“你需要回去,重新办个旅游签。如果是商务签,你需要出示商业文件(business paper)。”
我哪儿有什么商业文件!那天去哈拉雷的莫桑比克使馆,填写签证申请表格的时候,“类型”那一栏里我分明填写的是“旅游”,入境次数我填写的是“多次”。当时我还询问了签证官,她说“单次”、“两次”、“多次”都是同样的费用。
莫桑比克签证用的是葡萄牙文,我完全看不懂,并不知道是商务签还是旅游签。我已经离开了津巴布韦,即使是使馆疏忽,也根本不可能回去质问他们。我小声而急迫地让排在我后面的那个津巴布韦商人帮我求情,但他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我没有津巴布韦签证,回不去了。你就算帮我个忙,做件好事,行不行?”我请求那个尖嘴猴腮的人。
“我做好事?那你倒是没事了,我是要被抓起来坐牢的!”他厉声说道,表现出一脸正气,不过我严重怀疑他的小身板能够承载得起铁面无私。他让我站到了一边,接了下一个人的护照。
那时的我夹在两个国家中间,进也不行,退也不能。我心里着急万分,但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定主意。如果我是一个老手,那时省事的做法就是在我的护照里悄悄地夹上五十美金递上去。但这只会惯坏他们。其实,他们已经被惯坏了,这只是顺应规则。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无奈之举。我很生气,但又毫无办法。你不可能跟拦路的土匪讲道理。
我突然想到那个只需一美金就能把人带到队伍前面盖章的人,觉得他跟这些人的关系应该不错,可以花点钱找他帮忙。正这么想着,那个人就来到了我的身边,如同一场及时雨。他还带了一个人。过了一会儿我才知道,其实是有一群人寄生在这里的。他也不是什么及时雨,而是一场酸雨。
他们一唱一和,帮着我去“说情”,但我听不懂只言片语。我只知道他们在演戏。
过了一会儿,其中有个人告诉我,需要给五十美金。我告诉他,我很穷,让他再去说说情,看不能给少点儿。他说不行,让我最好给那么多,不然就只有返回去了。
我决定给他。但是我身上没有五十美金的零钱(那救急的五十美金藏在衣服深处,我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它翻出来),只有一百美金的现钞,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一张钱了。他看到了我的犹豫,承诺马上就给我找钱会来。他们拿着我的钱去了旁边的货币兑换处,果然给我找来了五十美金。他拿着我的护照和钱,又去跟签证官交涉。
接着是一阵“演戏”的等待。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后,他拉我到一边,悄悄告诉我,签证官同意给我盖章了,但还需要给他五十美金。
“你说的五十美金就可以!”我生气地质问他。
“一百美金!快,快给我,他这会儿有时间!不然你就得返回去了!”
他精准地抓住了我的心理。心理学家研究出了众多的心理学定律,高明的心理学家能够应用这些心理学定律看穿人心。每一个骗子都是高明的心理学家,他们不但能够看穿人心,还把人心加以利用。我也看过不少心理学书籍,但直到遇到了情况,才发现自己束手无策,虽能见招,但无法拆招,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屠宰。我屈服了,不情愿地把还没有焐热的五十美金递了过去。
拿到盖了入境戳的护照和一个同样盖了入境戳的小纸片,我走出了入境办公室。出来三十米左右,有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负责收这张小纸片。他身高和我差不多,略微发胖,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像个好人。
他问我盖这个章给了多少钱。我说一百美金。他说只需要五十美金。他让我把那两个人找来。我犹疑不定。
“我只是想帮你。”他说。
我以为他真的站到了我一边,要帮我主持正义。可我已经不知道那两个人在哪里了。我还担心错过了边境的巴士。
“我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在哪里。”我说。
他吹了一声口哨,招了一下手,那两个人就从一辆大卡车后面走了出来。
“你收了他一百美金?”他问其中一个人。
“五十美金。”他回答。
“他说是一百美金。”
“是一百美金!”我大声地盯着那两个骗子说。
那两个人把我拉到一边,让我给那个收小纸片的人一点钱,不然就得“返回到津巴布韦那边去”。
“我没钱了!” 我愤怒地说。
我确实没钱了,身上只剩六十多美金,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出去。那时,我相信那个收小纸片的人是站在我一边的,他要帮我讨回那多给出的五十美金。
一阵纠缠。
一阵冷战。
僵持了七八分钟,最后那个骗子拿出十美金的钞票塞到了那个收小纸片的人手里。他接过那张揉得皱皱巴巴的钱,小心地展开一个角,好像是确认那就是十美金。收了钱后,他把护照还给了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我当时一定苦笑了一下。
到希莫尤(Chimoio)的小巴严重超载,吱吱呀呀地前进。路两边风光不错,可我实在无心观赏。
希莫尤几乎找不到懂英文的人,我如同哑巴和聋子一般无助。费了很大力气,我才找到去马普托的巴士。巴士要明天早上才能发车。
其实来莫桑比克之前,我是有打算去巴扎鲁托群岛的,它就在去马普托的半途中。但我现在既没有钱去,也没有那份心情了,只想早点到达马普托,早点离开这个国家。
虽是一个普通的小城,希莫尤却有很多做生意的中国人。我去过的每一个非洲国家都能看到中国人开的店铺,但一个城市也就一两家,远没有这里密集。他们经营着一些小商店,卖一些中国运来的日用品,看起来生意都还不错。
我本打算找个中国人,把行李放在他的店铺,看来是不行了。因为这天正好是周六,下午一点之前所有店铺都要关门。我向倚在门边的一个中国人打听这里有没有支持银联的取款机,他一脸鄙夷地告诉我:“中国的银行卡是不能在国外用的”。从他生冷的语气里我知道他把我当成了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我只好赶紧走开。土得掉渣的我还是知道有银联、VISA这些东西的。
我又来到一家中国人开的小店铺,老板是一个女人。我向她打听哪里可以换钱。她向我简单描述了一下,因为顾着生意,来不及对我细说。
“随便给路边的黑鬼一个钢镚儿,他就会带你去。”她一边收钱一边对我说。这时她看到外面一个小孩儿,就用葡萄牙语跟他交代了两句,让他带我去。我谢过她,走了出来。很快,小孩儿就把我带到了换钱的地方。我进去换好钱出来,小孩儿还在外面等我,我给了他一个钢镚儿。
现在正是中午,去马普托的巴士会一直停在路边,直到第二天早上五点才开动。售票员费劲地告诉我,买了票的乘客可以在车上一直待着,晚上还可以在车上睡觉。
我没有去找旅店了,买好票就一直坐在车上,看电子书打发时间。那天从下午两点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我只出去吃了一次饭,上了两趟厕所,睡了一晚上的觉。虽然第一次在车上过夜,但睡得出奇地好——晚上十点睡下之后,直到凌晨四点才被陆续上车的乘客吵醒。
凌晨五点,巴士准时出发,晚上八点到了马普托。
自从在纳米比亚被偷后,我就陷入了财务困境。本以为在津巴布韦可以补给一些美金,但到达那里才发现并不能取钱。莫桑比克也一样。如果我再不想办法弄点现金,必将举步维艰。我向马普托的中国人寻求帮助,有个叫子昀的珠海姑娘帮了我,给了我三百美金的当地钱。这样,我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解决了资金问题后,我就去办理斯威士兰签证。斯威士兰使馆跟它的国家一样隐蔽,寻找它很费了一番周折。办理签证需要提供莫桑比克的居住证明,我只是途经的旅行者,自然没有这玩意儿。于是我向签证官求情,希望他能网开一面。他从里屋走了出来,接过我手中的护照,从第一页开始,仔细地往后翻阅。
“去了不少国家啊?”他说。
“是的。我从埃及一路南下,想从斯威士兰去南非。”我对他说,然后给他看了看南非的签证。
“其实是不能给你签证的,我算是帮你一个忙。你填表吧!”他爽快地说。
“非常感谢你!”
我拿过他递给我的签证申请表格,认真填写起来。填完表格,我把照片和钱一起交给他。我没有零钱,就给了他一张五十美金的钞票。他让我第二天早上来取。但是他想了想,又让我当天下午两点钟过来。
当时的时间是差七八分钟就到中午十二点。我决定在附近转悠转悠,吃个午饭,差不多时间就来领签证。
下午两点,我准时来到使馆。值班的是另外一个人。我把那张领取护照的小纸片给了他,他给了我护照。我打开护照查看,第四十一页上面盖着斯威士兰的签证,看起来不是很清晰,上面有两处黑色笔手写的字。我谢过他,等着他找我零钱。但他并没有那个意思。我提醒他。
他问我是谁给我办的签证,怎么没有收据。这时,上午那个人刚好从门外走进来。他让我等等,一小时内找钱给我。我等了一会儿,他又让我明天早上来取,因为“这件事情通常是需要十二个小时以上的。”
我谢过他,离开了使馆。走出没多远,下午给我护照的那个人追了上来,让我记下了他的号码。
“如果第二天早上他没给你钱,你打这个电话告诉我。”他说。
“好的。非常感谢!”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斯威士兰使馆,那个人已经准备好了找我的钱。我们互道早安后,他就立刻把钱递给了我,整个过程都没有超过十秒钟。我感谢他的帮忙,然后就走出了使馆。
中午时分,我收到了斯威士兰使馆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正是昨天留电话的那位。他问我是否拿到了钱,拿到了多少。我都一五一十回答。问完后,他说希望我在斯威士兰玩儿得愉快,然后就挂了电话。
在马普托待了三四天后,我就去了斯威士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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