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曼奇尼开出的汽车驶入了南非的土地,正在朝约翰内斯堡进发。旷野上的杂草和泥土以及那起伏的山峦,如同之前的千万个日夜,但对我来说,这却是不一样的一天——我终于到达南非了!惊险的故事和迷人的风景如同放电影一般在我脑海里闪动。我的心里涌起激动的波澜。
一路的新鲜和不安,如形影相随。悲伤和欣喜,都是蒙在心上的微尘。不经意间,微尘被过路的一丝小风吹落。只有眼睛至今还记得它们在空中的起舞。
到达约翰内斯堡的Park Station时临近傍晚。约翰内斯堡是出了名的乱城,我自然特别提高了警惕。我在马普托碰到过一个台湾商人,他知道我要去南非后,特别提醒我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在南非做了好几年生意,自然是知道其中利害的。其实,要不是鹏哥在这里,我断然不会来到这个城市。
鹏哥是子昀介绍我认识的,我还没见过他,只知道他被国内的公司派到这里常驻。鹏哥本来打算来车站接我,但是这天是周日,他的司机放假。为了避免刚到这里就给人增添麻烦,我决定自己打车过去。
快到车站时,我就特意留意路边,但并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下了车后,举目四望,依然没有。我的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这时突然走过来一个黑人,看起来三十五六岁,他问我是不是需要“small car”。我心想出租车就是small car啊,于是点头说是。他说他知道哪里有small car,于是我就跟着他走。走出车站,穿过一条街道,果然,我看到前面正停着很多small car,但是都没有“taxi”标志。上次被抢就是因为坐了黑车,我下意识提防起他来,没有跟着他继续往前走。他看我没有跟上,就转过身来。
“你不是需要small car吗?”他说。
“是。但是我需要的是taxi。”
“那就是taxi,没问题的。”他指了指前面那辆小车。
但我还是感到有问题。我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反正觉得不对劲。不安感将我定在那里,我左右张望起来。这时“刚好路过”另一个黑人,他停下来对我说:“Don’t be scared!”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说完我感到更害怕了,额头上有细细的冷汗冒出。我极力保持冷静。刚好这时,我瞥见街道斜对面大概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正停着四辆有“taxi”标志的出租车。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朝那边走过去。走到出租车旁边,我看到那个人也跟了过来。
“我想去第九街,多少钱?”说完,我又给他看了看详细的地址。
“250兰特。”
“便宜一些?”
“230兰特。”
“200兰特怎么样?”
“不行,太远了。220兰特。”
“好,走!”
那个黑人站在旁边,一直在嘟嘟囔囔,我和司机都没有理会他。我直接把背包拿上后座,司机见我坐稳,就开动了汽车。
他长得面容慈善,我跟他聊起天来,问他一些诸如“开出租车多久了”、“家里几个孩子”之类的问题,一会儿就熟络了。
“刚才有个人想带我去坐没有taxi标志的小车。”我提起了刚才车站那件引起我直觉恐慌的事情。
“你是说跟在你后面的那个男人?”他问我。
“对。”
“哦,我知道他。他是个危险分子。他会把你带到车上,再进行抢劫。他们有一伙人。”
他轻描淡写地说,放佛这是见惯不惊的事,而我却听得直冒冷汗。刚才羊入虎口,还好有惊无险。我心里拔凉拔凉的,暗自庆幸刚才没有跟上去。
“警察不管他们?”我问道。
“他们给了警察钱,警察不会管这些事情。”
我的天。
约翰内斯堡果真很大,街道整洁,高楼林立。从汽车站到鹏哥住的地方,行驶了好长时间。鹏哥出来接我。我身上的钱不够,只能让鹏哥帮忙垫付。出租车司机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没想到会这么远,多收了我三十兰特的车费。
正是晚饭时间。鹏哥把我带到了附近的一家中餐馆,老板是一对中国的朝鲜族夫妇。鹏哥请我吃火锅。幸福来得太突然。
我们边吃边聊,虽第一次见面,但并没有过多的拘束感。鹏哥来非洲两年多了,先前在喀麦隆待了一年半,之所以来约翰内斯堡,是因为换了工作。他的公司总部在广州,鹏哥是外派到南非的两个中国人之一。他的同事这几天回国了,我正好有住的地方。
吃完饭,鹏哥带我去酒吧。路上很安静,但我感到不安。晚上在约翰内斯堡这么晃悠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鹏哥让我尽管放心,他说这里是白人区,治安很好。
酒吧里几乎全是白人。今天刚好是周日,酒吧有乐队演出。我们到达时,表演正当激情之处:架子鼓打得很猛烈,贝斯弹得超带劲,唱歌的辣妹吼得声嘶力竭。不少人放下酒杯,来到架子鼓旁边,跳起舞来,也有些人在座位上扭动。酒精混杂在乐声里,游荡在舞姿中,在一张张快活的脸上燃起了火焰。
鹏哥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对于中国人来说,非洲的生活苦闷而寂寞,鹏哥却把这种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一周只见几次客户,拥有大把的自由时间。无事的时候,他就看书、写字、打太极。后来他又迷上了功夫,一直把李小龙作为偶像。在南非自然是没有能教他功夫的老师,不过他以学习拳击作为代替。生活总是要有一些爱好做支撑的。
鹏哥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餐晚餐都是自己做。我在他那里居住的五六天里,早餐总是变着花样,从来没有重复过。他喜欢熬粥,粥里通常还会放两颗补气的红枣。他炖的牛肉入口即化,从此改变了我对牛肉的认识。我们几乎每天都喝酒,下酒菜都很丰盛,甚至还有油酥的花生米。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想说明一点,这几天是我整个非洲旅行期间最有口福的日子。
那天我陪他见了客户后,我们又去了唐人街买菜。约翰内斯堡的唐人街远没有马来西亚或泰国的唐人街人气旺盛,但也到处都是中国人。街上店铺林立,有超市、杂货店、蔬果店,几乎都是福建人或广东人经营的。除了店铺,还有一些街边小摊。我们就在其中一处小摊买了些蔬菜。蔬菜都是这里的中国人自己种植的。蔬菜种类不少,国内有卖的这里几乎都有。经营这家蔬菜小摊的是一对福建夫妻,男的头发都花白了。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卖了十一年蔬菜了。
雅各布(Jacob)是鹏哥的公司在南非雇佣的专职司机。现在这家公司在约翰内斯堡只有鹏哥一个员工,雅各布实际上成了鹏哥的私人司机。因为要在约翰内斯堡办些事情,我就借用了一下这位司机。
雅各布是南非黑人,已经做了四年专职司机。路上,他跟我抱怨说薪水太少,每个月才挣1500兰特。他说有一家人要靠他养活。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儿十岁,女孩儿只有两岁半。我能理解他的处境。
我想去莱索托,但是我的南非签证是单次入境。在卢萨卡的南非使馆,有个女人告诉我可以去约翰内斯堡的Home Affairs办理多次入境,我决定去试试。
雅各布不但是我的向导,还当了临时保镖,如果不是他,我断然不敢在黑人区堂而皇之地走来走去。在Home Affairs,他帮我到处询问,带着我跑上跑下,才得知要去比勒陀利亚的Home Affairs办理。
比勒陀利亚是南非的行政首都,距离约翰内斯堡只有半个小时车程。雅各布又把我载到那里,得到的答复却是不能办理。如此一来,如果我要去莱索托的话,很可能就回不到南非了,因为并不能保证在莱索托能拿到南非签证。我决定放弃去莱索托的计划。
第二天,鹏哥带我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约翰内斯堡的赌场,一个是比勒陀利亚的总统府。赌场不算小,但人并不多,远没有澳门赌场的人气——兴许我们来得不是时候。紧邻赌场有很多餐馆和咖啡店,以及各种各样的店铺,甚至还有街道。走在街上抬眼就能看到顶上的“蓝天白天”,有点像青岛的天幕城。这完全就是一个小小的地下城市,尽管现在是大白天,这里却如同灯光闪烁的黑夜。
这天天气很好,外面真正的蓝天白云远比里面的澄澈。雅各布把我们载往比勒陀利亚的总统府。总统府前面青松挺拔,一片葱绿之中偶有几朵红花点缀。这里位于高处,一眼就能看到整座城。
雅各布不厌其烦地帮我们拍着照片。鹏哥总是对雅各布拍的照片不太满意,一次次要求重拍,雅各布无奈地改进着自己的用光和构图。
“你会把雅各布调教成一个摄影师的。”我开玩笑地说。
“他现在的摄影水平已经比以前提高很多了。”鹏哥说。
转完这两个地方,鹏哥要去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雅各布单独载着我去车站买票。明天我就要去开普敦了。
买票回来的路上雅各布接了一个电话。从雅各布的声调和表情里,我知道他有事情,就问他是谁打来的。雅各布说是他姐姐。然后他告诉了我他的母亲昨天上午去世的消息。
母亲去世,雅各布还在为我们工作,我感到很愧疚,连说抱歉。回到鹏哥住处,我跟鹏哥说了这个事情,鹏哥就让他赶紧回家了。
到开普敦的汽车是在中午十二点发车,鹏哥送我到车站。临走前,他又塞给我好几张200兰特的钞票,作为资助我的旅费。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
“送我一件礼物吧。”在车上的时候,鹏哥对我说。
我顿了一下,心想自己这几天白吃白住,却没有给鹏哥任何东西,是不是太失礼了。虽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但没有人有义务帮我,世界上从来没有理所当然的事情。
“送我一本你写的书。”鹏哥顿了几秒后说道。
原来这样。
“好。还是亲笔签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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