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怎么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何还会如此恼火,不能自已。”
——萧荻
文/怀山若水
1
“夫人,这么晚了你还来啊?”叹息声惊动了沉思的丈夫,他搁下笔,起身相迎。
“干嘛,我不能来吗?”萧荻推门而入,将食盒轻轻放在书案的一角,“怀珪让你派去归雁关巡边,怀琥又没跟你一起回来。现在连你也不着家,你说我一个人守着那么大个宅子跟鬼说话呀?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送怀玦那丫头去我二姐家了。你们几个呀,一个都靠不住!”
“嘿嘿……”丈夫挠着后脑勺笑了起来。
“笑、笑、笑,就知道笑,傻样儿!”萧荻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怎么样,手上的伤好点没?”
“哦,换了两回药,好多了。”丈夫高高举起缠了纱布的右手,使劲甩了两下。
“你呀,都是一州的守护大臣了,还什么事都冲在前头,真不知道养那么多兵是干嘛用的!”萧荻打开食盒。
“他们都还小,不知轻重,真出了什么事,没法跟人家爹娘交待!”司马世弋低下头,开始收拾桌案上写了一半的纸。
“郝路的事我心里也难受。可你别光顾着心疼别人,也心疼心疼自己啊。你要出了事,我和孩子们怎么办?”萧荻横了丈夫一眼。
“怎么可能,如今都不打仗了,别总瞎担心!”丈夫打起哈哈,望着食盒,“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我还真饿了。”
“深秋火大,给你做了碗去火补气的羹,熬了一个时辰呢,快尝尝吧。”萧荻端出汤盅,掀掉碗盖。
“呵呵,夫人做的一定好味道,没放太多糖吧?”丈夫把萧荻递过来的勺子搁在一边,直接就着汤盅喝了起来。
“知道你不吃甜,所以只放了一勺冰糖,怎么样,好喝吧?”
“嗯,不错,要是再来个囊饼夹上一块猪颈肉,那就更好了!”丈夫说话间已把一盅甜羹全部饮尽。
“哼,要大饼找厨娘去,我可弄不来。就知道给你吃这种好东西是暴殄天物,下回不做了!”萧荻有时候真是恨死了丈夫的不解风情,一盅下肚,竟连个名字都不问,敛雪夜归羹,多美的名字啊!
“诶呀,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个……还有吗?”丈夫挠了挠头皮。
唉,谁让我偏偏嫁给了他呢,萧荻没好气地瞧了一眼司马世弋,“没了,这敛雪夜归羹是拿上等的血燕窝就着去年藏下的梅花雪水熬出来的,我还特意加了几味性温的补药,哪经得住你这般吃法。你要真饿,那就收拾东西回家,回去了我给你做。”
2
“这……算了,其实也没那么饿,我手上还有事呢。”丈夫犯起难来,显然是怕妻子不高兴。
“还有事?南北和亲都定了,你还有什么好忙的!不会是又要打仗了吧?”萧荻猛地想起刚进门时丈夫犯难的神情,心里不由一阵紧张。想想过往的七年,自己哪一天不是在惊惶中度过,别的不怕,就怕丈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和孩子岂不就成孤儿寡母了!
“别瞎想,不是打仗的事儿。”丈夫安慰道,但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你好像在为写什么东西犯难,见我一来就急着收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说出来,或许本夫人还能替你出出主意呢。”萧荻追问。
“呃……也罢,说就说吧,是王廷送亲的事。”丈夫坐下来,取出一张卷起的油纸递给妻子,“这是傍晚时候刚收到的青鸟传书,世治在信上说他已被王廷任命为此次和亲的副使,马上就要和善睦卿皇甫士林一起护送和顺公主轩辕继湫从王都出发,往我们骏州来。还说送亲的交接地就定在雁州的归雁关,王诏不日就会下达。他让我早回雁州,尽快做好迎接巫屠汗国使节的准备。”
“这不是好事嘛,有什么好犯难的?”萧荻在丈夫身边坐下,略略瞥了一眼纸条。
“好什么!”丈夫一敲书案,“我父亲死在伴马人的狐尾原上,如今连尸骨都还没找到,世治却帮着王廷要我在归雁关前迎接他们的使节,你说这种事叫我怎么做啊!”
“可这是王命,事关国家,别说是世治了,就是你大伯也没办法呀。”萧荻提醒道。
“可你知道那巫屠汗国派来的使节是谁吗?”
“谁呀?”
“据说是雪狐部的大君乌亚·令狐启!”
完了,真是冤家路窄,萧荻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3
伴马人的巫屠汗国名义上是个国,实际就是由几百个氏族部落组成的联盟,这个乌亚·令狐启就是三年前在北征中向王朝诈降的那个雪狐部首领。就是因为他,自己的公公才被骗进了狐尾原的冻湖,最后中伏身亡的。自古以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现在王廷却要让丈夫去跟杀父仇人把酒言欢,这也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兴许是搞错了呢?”萧荻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只能找了句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话来安慰丈夫。
果然,丈夫对此嗤之以鼻。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看你刚才犯难的样子,不会打算上表拒绝吧?”萧荻忽然从丈夫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些什么。
“不错,我正有此意!”
“什么不错,你这根本就是大错特错!”萧荻猛地提高音量,把丈夫惊得一愣。
“我的意思是……”望着丈夫错愕的眼神,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笑了笑把声音压低道,“我的意思是,你和令狐启的杀父之仇固然不共戴天,但迎送和亲这件事可是王廷定下来的。你想想,当今王上虽然好点色、也爱喝点酒,可从没听说过他是个傻子呀。明知道你们全家没一个会乐意,却还非要你们来办这趟差,难道王朝那么多诸侯封臣都是摆设吗?可见这里头是有些说道的。你呀,千万别意气用事,免得做出什么傻事来,白让自己后悔。”
“后悔?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司马世弋冷哼着站起来,一把推开桌边的窗户,一股冷冽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
“我好好劝你,你发什么脾气啊!”萧荻一边埋怨着一边起身拉上窗户,“深更半夜的,你也不怕隔墙有耳。你好好想想,别的不去说,就你大伯跟你爹那感情,他对伴马人的恨会比你少吗?可这回世治当了和亲特使,怎么就没见他吭一声呢?如今连人都待在王都不回来,这里面的原因你怎么就不推敲一下呢?”
“原因?这还能有什么原因?”丈夫朝她望了望,不耐烦地坐下去又站起来,“世治信上不说了嘛,大伯打从报国岭祭完我爹回去就一病不起,连王上的廷议都没参加。这事情肯定是世治没经过大伯同意就先应承下来的,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哼,敢想不敢说,敢说不敢做,敢做又不敢当,他彻头彻尾就是个怂蛋!”
“他再怂也总比你犯糊涂要好!”萧荻瞪了丈夫一眼。
“你……”司马世弋一时语塞,愤愤地背起手开始来回踱步。
他真的犯糊涂了吗?怎么可能!萧荻太了解她的丈夫了。他虽然倔,却一点也不傻。如果他真的决定上表推掉王命,那就不会跟她提这件事了。他肯定是内心挣扎得厉害,既不想因为一己之仇而与王廷结怨,又不想为了屈从王廷而让自己身负不孝之名。他现在需要有一个人把他无法面对的理由说出来,这样才好让他自己对自己有个交待。
“夫君啊,我虽然是个女人,也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但有个道理我是明白的,那就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你虽然身为人子,想替父报仇无可厚非,可你还身为人臣呢,王命不可违的道理我想就不用说了吧。最重要的是,你还身为人夫、身为人父呢,做什么事,总也得为我和孩子们想想吧?”
“你是王廷敕命的雁州守护大臣,手里又有兵权,要是在和亲这件大事上让王上看出你跟他不是一条心,那这会惹来多大的麻烦,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估计你大伯还有你嘴里的那个怂蛋,他们应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会屈从认命的吧。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先忍了这口气?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了王上的信任,就凭你的本事,还怕将来没机会报仇吗?”
说完这些,萧荻坐回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丈夫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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