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夜二郎，这是仓央嘉措的一生。13700字，建议25分钟阅读。吼吼。
1、
公元1688年，西藏门偶。一户牧民家，大门紧闭。屋内，两位得法喇嘛曲吉和多巴，正按照最庄重肃穆的礼仪举行转世灵童的鉴定仪式。
布达拉宫里占卜的方向，以及圣母湖——拉姆拉错湖水的显化，告知他们灵童是一个属猪的孩子。他在拉萨东南面，一颗巨大柏树下的石板房里。房子位于山口，门口有五彩风马旗飘扬。一切神迹的指向，转世灵童可能就是面前这个放牛孩子阿旺诺布。
狭小的石板房升腾起袅袅香烟，听得见声声梵唱。孩子的父亲扎西丹增和母亲次旺拉姆虔诚的跪在房子的一角，惶恐的注视着神圣的仪式。
高原上的每一个藏人都熟知活佛转世的故事，但，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想象不到自己的儿子和神圣的佛是如何联系到一起的。
漫长的经文诵念，和沁人心脾的香烟，似乎唤醒了孩子前世的记忆。
多巴摊开几轴唐卡，然后取出圣物——乃琼大神赐给甲亚巴的弯刀和哈达。多巴问：“你知道这是谁的吗？”
“是他的”，阿旺毫不犹豫的从数张神祇画像里指出了乃琼大神。
曲吉又拿出两个卷轴，一副是宗喀巴大师的肖像，一副是五世达赖——额巴钦波的肖像。曲吉问：“你认识画像上的人吗？”
阿旺憨笑指着五世达赖的肖像说：“他就是我。”
曲吉激动的无法言说。他压抑着强烈的感情继续测试。他们要找的，正是五世达赖佛——额巴钦波的转世灵童。
藏传佛教中格鲁派的佛法象征是班禅和达赖，都是神佛转世。班禅是阿弥陀佛的转世，达赖是阿弥陀佛的弟子——观世音菩萨的转世。
有一天，观世音对佛陀说，虽然我超脱了生死的轮回，但是众生还在人间业火中挣扎，我要重回人间，挽救众生的灵魂。佛陀准许了观世音的请求。她降落在雪山下的平坦大地上，为人们消灾祈福，人们称她为达赖佛。
活佛转世的认定，是一套极其系统而严格的制度。为了避免误判，难度之大，僧侣们认为，如果不是上世达赖本尊出席的话，这样的测试不可能通过。
曲吉和多巴用五世达赖生前使用的经书、王冠、小刀、牛角、镇邪橛、茶碗等等进行严苛的考验，认证持续了整整七天。这个放牛的孩子阿旺，无一例外的给出了完美的答案。
他的举止与达赖佛几无二致，他的样貌也符合《方广大庄严经》对观世音菩萨转世灵童的描述。望着正在吃糌粑的孩子，曲吉和多巴断定，他若不是达赖佛，还会是谁呢？
毋庸置疑，额巴钦波的转世找到了。曲吉派人飞速回拉萨禀报第巴。
不久，曲吉等人接到了第巴的密令：灵童一家马上搬到夏沃错那，不许走漏风声。
柏树下的石板房，一夜之间空了。
安置好灵童一家到了错那，曲吉和多巴等人准备离开。他们留下了很多银两、上好的青稞和茶叶，对佛父佛母客气的行礼：“请照顾好佛爷。这孩子尊贵吉祥，福德大的远远超过您的想象，但神佛指示，他有劫难未完，需要藏匿于僻野。请务必保守这个秘密。”
陌生的访客，离家迁徙，一系列遭遇让这对信徒父母知道，他们的儿子是个不凡之人。他们不能觉察儿子法缘的殊胜，但从庄重严密的寻访过程看，儿子必定是某位活佛转世。可是，即是活佛，为何不请走做床？
喇嘛们没有带走孩子，为人父母已经是十分欢喜。便不再考究那里是否有什么惊天的秘密。
这惊天的秘密，迟早都会大白于天下。
2、
远在拉萨的第巴——桑结嘉措在思考，如何安置这个自己恩师的转世。
第巴，管理卫藏的行政官，俗称藏王。这是听命于格鲁派达赖佛的行政执行者。
在圣洁雪山之下的高原上，权力的斗争却从来没有停止过。70年前，藏巴汗的大军打败了格鲁派势力组成的联军，攻入拉萨成为了雪域的统治者。在西藏政教合一的领地上，他们推崇的是噶举派。新兴的格鲁派受到了严重的打压。四世达赖年仅27岁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哲蚌寺，藏巴汗甚至禁止寻找转世灵童。
在四世班禅的艰难请求下，藏巴汗才勉强同意寻找达赖的转世。而找到的，正是他的师傅，伟大的五世——额巴钦波。
他不是老虎，不是狮子，却能震慑青藏高原上壮硕的狮与虎，向他们展示谁才是雪域之城真正的主人。
这位伟大的政治家，一步一步，坐稳了禅位，也坐稳了宝座。他联系蒙古部落的固始汗，引大军入藏，推翻了藏巴汗的统治，建立了以自己为中心的政权。
在明朝衰亡之时，他又敏锐的察觉到满洲人的勃兴，向清太宗示好，与清王朝结成了同盟。在他的主持下，格鲁派的地位空前巩固。
但是赶走豺狼却引来猛虎。固始汗帮他取得了政治领袖地位，却再也没有离开西藏的土地。
固始汗，也绝非酒囊饭袋。这位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裔、漠西蒙古人的盟主，他在征服的青海、西藏、西康三地建立了和硕特汗国，并致函向清朝效忠。虽然也皈依格鲁派，却成为了格鲁派在雪域权力的最大争夺者。
达赖领导的葛丹颇章政权，成为和硕特汗国里的国中之国。他们互相试探，彼此顾忌，却都不敢贸然下手发动致命的攻击。
五世达赖不知如何从固始汗的虎口中夺回藏区的权利，达赖没有军队，甚至还需要固始汗的蒙古铁骑捍卫他的政权。额巴钦波只好选择了等待，等待一个时机能够彻底夺回藏区所有的权利。可上天却不再给予他最需要的时间，他的寿命就要走向终结。
“桑结在吗？”垂危的五世说话了。
“活佛…”
五世望着自己的爱徒，眼中闪出骄傲的目光。这位八岁就被送进布达拉宫学习的贵族少年，他的叔叔也曾是五世达赖任命的第巴。五世给予了桑结最好的教育，授予了他最大的权利，将他成功扶植为百万藏民的青年领袖。
“我要走了，孩子。我，持有金册金印，是皇帝亲封的达赖喇嘛，我与同样受封的固始汗——图鲁拜琥多年来分庭抗礼，总使西藏保持着平衡。但是现在，我要离开了，蒙古人定会乘虚而入。
我是教宗，观世音的化身啊，我必然会回来。我抛却腐朽的身体任由灵魂在高原的天宇漂游，会选取另一具肉体延续被时间暂停的生命。
民众的信仰会使你强大，你不能倒下。我离开不会太久，你要保持住这种平衡。等我回来……”
伟大的五世达赖溘然长逝。桑结嘉措密令几名极其受到信任的近侍，将五世的遗体用盐水抹擦，风干，用香料和药物处理后封入了灵骨塔，秘不发丧。
“你们都记得额巴钦波尊贵的容貌吧？”桑结问侍从。
“伟大的五世姿容伟岸，永生不忘。”
“去寻找与额巴钦波容貌一样的人吧。”
……
不久，布达拉宫做杂活的老喇嘛旺堆静悄悄地从僧众中消失了。他被秘密带到了桑结面前。
“像，真像。”老喇嘛与五世达赖的脸庞神似的让人心惊。桑结不禁佩服侍从的眼光。
旺堆见到第巴跪下拼命的磕头，撞击声在五世的寝宫日光殿回响。
“不要叩拜了。今天起，你就是五世达赖佛，你得拿出风度和威严来，不要丢了额巴钦波的脸。”桑结说道。
这张脸，能帮他渡过难关。
浓黑的云团在玛布日山上空翻涌，聪明的第巴——桑结嘉措导演了高原上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幕。他走上了最高的权利宝座。他的对手固始汗，派出无数耳目打听来的消息都是“达赖佛在禅定修行”。只有在最盛大的法会，才能偶尔望见达赖佛的身影。
桑结嘉措，用性命做赌注，编造了一个关于活佛的谎言。
今天，他的老师回来了。转世灵童的确认，就要宣示他权力的终结。可是权力是迷药，使人疯狂。
他已经习惯了没有神的庇护，独自发号施令。
额巴钦波，伟大的五世，你给了我权势和尊荣。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看，教廷的势力前所未有的高涨。你回来了，会发现，这里已不是你的世界。抱歉，尊贵的佛爷，权力的气味太过芬芳，我怎能轻易的归还与你？
那个孩子。就让他继续藏匿吧。他能否入主布达拉宫，等他长大再说。至少，还不是今天。
3、
宗，西藏行政机构，相当于县；宗本为行政官，等于县长。
巴桑寺的喇嘛来到了错那，与宗本一起公布了一个名单，是在错那选取一批孩子进寺庙学习。阿旺诺布的名字位列其中。
选中的孩子都集中在宗本家的院子里。却少了少爷塔坚乃和阿旺。另外有人报告，家里的小姐卓玛也不见了，已经有一天多的时间没人见过这几个孩子了。
听到消息，宗本大人的衣服瞬间被汗水浸湿了。
儿子女儿暂且不提，宗本知道，单是那个幼小的“大人物”出了什么差错，拉萨方面都不会放过他的。
“找！马上派人去找！找不到谁也别活着回来！”
全副武装的骑手从宗本家开出，往各个方向散去。
而此时，在通往拉萨的路上，一支小小的马队正在前进。
“阿爸每年都会给我们讲，他去参加雪顿节的热闹。拉萨会举行盛大的欢庆会，要表演精彩的藏戏，特别好看。”塔坚乃兴奋的描述着。阿旺和卓玛也难掩激动的心情，他们沉浸在这次秘密远行的兴奋中。
小朗生（农奴）登巴和次丹赶着马车，并给主人供上肉干，还有他们从家偷出来的青稞酒。美好的旅行，笑声、歌声不断。
畅饮美酒心欢乐，
酒液入髓醉意多。
死后身躯成白骨，
当作酒曲酿新酒。
小孩子不懂这传唱千年的萨玛酒歌的意思，只觉得唱出来才能表达他们的快乐。
卓玛也唱了一首关于爱情的曲子：
请不要在众人面前，
对我注目微笑。
如果真的爱我，
就送我你的靴带。
孩子们起哄，“靴带，阿旺阿旺，快解靴带！”
甘醇的青稞酒给了阿旺勇气，他解下靴带递到卓玛的手上，卓玛欢喜极了，低头解下自己的靴带交给了阿旺。一根轻轻的靴带，结下了一份纯真的爱情。
塔坚乃是个细心的哥哥。当卓玛羞答答的邀请阿旺去看藏戏的时候，他恍然大悟，自己凶巴巴的妹妹原来是喜欢阿旺诺布啊。
卓玛喜欢阿旺温雅的说话声，这个俊秀的男孩安静温柔，身上有自然的香味让人心醉。
阿旺喜欢卓玛的眼睛，那双眼睛真像强巴佛的眼睛，乌溜溜，水灵灵。他对卓玛有质朴天真的情感，像格桑花盛开的山野，泛着淡淡的粉红。
一阵马铃声从孩子们来时的路上驰来。几个大汉的出现，打破了孩子们的美梦。
“少爷，小姐。宗本老爷让你们回家。”
塔坚乃和卓玛立刻表示拒绝。塔坚乃气派的威胁，要是胆敢把我们带回去就用鞭子抽打他们；卓玛也很有心计的补充说，要是他们当没看见，会赏赐给他们银子。
骑手们二话不说把他们抱上马背：“少爷小姐啊，你们要是不回去，我们有银子也没命花。”
不能去拉萨看藏戏，卓玛很伤心，更让她痛心的是她知道，觉拉（哥哥）和阿旺都要去桑巴寺了。
“做宗本还用学经？一根鞭子就够了。”她急得在阿爸面前直跺脚。
“只会用鞭子的宗本，怎么能管好错那的百姓!”
“那阿旺诺布，一个平民学经干吗？”
宗本对女儿的质问无可奈何：“这是佛的旨意。”
“佛的旨意也不行。我不管，我是阿爸的女儿，我说阿旺诺布不许去。”
“女儿啊，阿旺不是朗生，他是自由人。”
卓玛的眼泪滚滚而下。宗本心疼的赶紧哄：“别哭啊，宝贝女儿。管家，把我那对拉孜刀拿来。卓玛，阿爸送你一对刀，在日喀则花大价钱买的。你一定喜欢。”
第二天，阿旺和塔坚乃踏上了去巴桑寺的路。阿旺袍子里，藏着一把漂亮的藏刀。
4、
巴桑寺的杜鹃花开了又败，小喇嘛的学问日渐增长。
师傅开始讲述《诗镜》，这是学习声明的书籍。“明”就是学问，共有“五明”，包括声明、因明、医方明、工巧明、内明，就是五门学科，像汉地古代的“六艺”，概括了所有的知识。
《诗镜》作者是檀丁，7世纪的古印度诗人，跨越千年为11岁的阿旺开启了诗歌的灵门，让他成为未来西藏最受人欢迎的诗人。
“和风吹动我窗，
可是来自故乡？
请去寻找我青梅竹马的恋人，
将她带到我身旁。”
“这诗真好！是檀丁写的吗？”塔坚乃问阿旺。
“不，是我编的。”
“哈哈，那我知道，你青梅竹马的恋人是我妹妹。”
随着年龄的增长，卓玛越发高挑漂亮，成了错那最闪亮的姑娘。
她几乎每月都会赶来看望阿旺和塔坚乃，带来家乡的消息。
阿旺的阿佳（姐姐）曲珍嫁人了，父母先后都离开了人世。现在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从小的朋友塔坚乃和他相思的姑娘卓玛。
转眼间，阿旺在巴桑寺学习已经7年，他和卓玛都已经15岁了。
每年藏历正月初三，是成年的姑娘举行戴敦礼的日子。母亲会为年满15岁的女儿解开头上的童式发辫，为她梳上几十条细细的小辫子。还会准备“引敦”——坠有银盘的饰带——披挂在女儿背上。从这天起，女儿就是大人了。英俊、勇敢的青年们，就可以尽情的追求她。
阿旺是门巴族人，信奉着宁玛派。宁玛派的教义中，信徒可以结为夫妇繁衍后代。
所以，阿旺的父亲，喇嘛扎西丹增娶了门巴姑娘次旺拉姆，生下了阿旺诺布。
情花已开的少年阿旺在等待，等他心爱的姑娘梳着妩媚的发辫来看他，给他一个纯纯的吻。
阿旺抚摸着卓玛送给他的拉孜刀，陷入相思。等冬天，你从戴敦礼的宴会归来，我要娶你成为我的妻子。
巴桑寺的高僧十分不安。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灵童15岁了，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还不举行坐床仪式。
直到千里之外爆发的一场战争，才结束了他们漫长焦灼的等待。
5、
1695年，呼伦贝尔。
蒙古枭雄葛尔丹的骑兵与康熙大帝的六色铁骑，对立在克鲁伦河畔。这是康熙帝第三次御驾亲征，讨伐葛尔丹，他要完成6年战争的最后一击。
漫山遍野的清军营垒，让葛尔丹不寒而栗，当看到黄帐龙旗升起时，葛尔丹不战而逃。
平北大将军紧追不舍，葛尔丹向昭莫多逃窜。谁知清军早已布下重兵，等着猛兽钻入口袋。
围歼战从正午杀到黄昏。战马长嘶，残阳如血。
葛尔丹冲出重围，一路人马被绞杀殆尽。
两年后，葛尔丹的部下和女儿带着他的骨灰投降了清朝。
抚远大将军上报奏折：葛尔丹曾在部族会议上说“我初不欲来克鲁伦地方，为达赖喇嘛煽惑而来，是达赖喇嘛陷我，我又陷众人矣。”
康熙大怒。
葛尔丹，正是桑结嘉措的同门师兄，五世达赖的亲传弟子。英明神武的汉族皇帝，察觉到其中的诡异。通过审讯俘虏中的藏族人，皇帝知道了五世达赖早已去世的消息。
雪域的至尊去世15年，竟然隐瞒不报？一封急件由紫禁城疾奔入藏。
桑结的罪状被一一列出：活佛去世不报、挑唆葛尔丹叛乱、阻碍班禅进京、为葛尔丹军队做法助阵。
信尾，康熙写道：朕且檄云南、四川、陕西之师见汝城下。汝其纠合四额鲁特人以待，其毋悔！
皇帝盛怒之下的威辞，吓得桑结心惊胆颤。他马上回信“求大皇帝勿宣泄”。
密丧不报实在是因为怕民生变，班禅长了天花所以不能到京，新达赖马上会坐床。
桑结长袖善舞，康熙帝心知肚明。他没有进一步追责。桑结主持的西藏格局稳固，清廷出兵，山遥路远，战况不可预知。
这位16岁智擒鳌拜、以智慧和隐忍著称的皇帝，给了桑结一次机会。
6、
代表达赖身份的黄轿子落在桑巴寺，等着它的主人阿旺诺布坐上前往拉萨。
阿旺诺布，已经被认定是达赖活佛。
“我不能离开巴桑寺。曲吉，我在等我心爱的姑娘，今冬，我就要和她成婚。”
“佛爷，五世班禅在等为您剃度；第巴桑结在等您回布达拉宫。婚礼，以后再说吧。”
“曲吉，我能理解你是一种婉转的谎言么？看看你头上的帽子，你戴着黄色的帽子，恪守的是格鲁派的戒律，格鲁派终生持戒，不能和世人婚恋。而我头戴红帽，我的每一位先祖都信奉宁玛教，我们聆听佛陀的教诲，也顺从自然的召唤，畅享爱的欢愉。”
曲吉跪地，声泪俱下：“活佛啊，您虽然投生红教家庭，但您是观世音的净体，是我们无上勇武的达赖佛！我们等了15年，等着您的归来。”
僧侣们纷纷跪下哀求，响彻庙宇。
阿旺痛苦的坐在卡垫上。他无法回绝一寺僧众。
阿旺偷偷叫过塔坚乃，“告诉卓玛，我不得不离开，让她等我。我不管怎样都要和她在一起。”
灵童按指定时日出发了。
34岁的五世班禅——罗桑益西亲手为灵童受格楚戒。班禅成为了他的老师，并为他起了法名——仓央嘉措。
沿途僧俗膜拜。他们不会停下，直奔目的地。
而此时，在错那，宗本家里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布达拉宫的使者向宗本献上哈达，传达了第巴的谕旨：“达瓦卓玛出身高贵，特指派与蒙古和硕特部联姻，择日出嫁。”
荣耀的讯息并没给宗本家带来喜悦，卓玛当即起身：“我已有夫君，今冬出嫁，请转告第巴大人收回成命。”
宗本向使者道歉。把卓玛拉回房间：“女儿，你与达赖佛有一段天赐缘分，是大荣耀，可佛爷是不许有女人的啊！”
卓玛哭着大叫：“为什么？第巴也不许有女人，可拉萨的那个照样有，还有两个！”
宗本一巴掌打在卓玛脸上：“闭嘴吧孩子！”
卓玛呆了。宗本也掉了眼泪：“孩子，你还不明白吗？为固始汗的孙子选妃，早就定了是朗堆家的姑娘，第巴命令你去，就是要拆散你们啊。”
“我不去！阿旺会保护我，阿旺不会让我去的！”
老父亲看着她：“女儿，布达拉宫真正的佛爷，是手里拿着大印的第巴。你可以不去，你的阿妈、你的觉拉、你的阿爸我，整个朵喀家族都会被连累。”
卓雅不再哭闹。她抹去脸上的泪：“阿爸，您出去吧，我累了。”
宗本离开了女儿的房间。卓玛的房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么尖锐、绝望。
7、
布达拉宫。
这座宏伟的宫殿位于玛布日山之上，它离红尘很远。
松赞干布，吐蕃王朝的缔造者。公元640年，他派遣大相带着黄金五千两和珍玩数百，到长安，向唐朝请婚。唐太宗答应把文成公主嫁给他。文成公主聪慧美丽，知书达理。
她入吐蕃，被奉为王后。当时的文成公主16岁，松赞干布25岁，正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最美好的年纪。
松赞干布无比快乐：“我族我父，从未有通婚上国的先例，我今天娶到大唐公主为妻，实为有幸，我要为公主修筑一座华丽的宫殿，以夸后代。”
他让臣民们在玛布日山上建造了雪域高原从未有过的宏伟漂亮的宫殿，就是这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的司西平措殿，仓央嘉措的坐床仪式隆重举行。
宫殿内权贵云集，康熙帝御赐了大量珍宝，并派代表前往祝贺。
仓央嘉措坐在大殿上。这，是梦吗？
他不适应这一切。
半月前，自己还是巴桑寺里学经的小喇嘛阿旺诺布，一心只等待自己心爱的姑娘卓玛；现在却是坐在宝座上，受着万人朝拜的六世达赖佛。
布达拉宫再辉煌，也赶不上达瓦卓玛眼中的光芒。
任由众人朝拜，他却陷入了孤独。
月底，班禅到布达拉宫来，作为老师，他给仓央嘉措传法。
从班禅的口中，仓央嘉措第一次清晰地知晓曾经的自己——五世达赖为众生做了多少功业。
班禅希望仓央嘉措和五世一样，勤修佛法，济世救民。
第巴桑结，请来了最好的老师为他授课，且要求严格。仓央嘉措过着日日读经的枯燥日子。
一有闲暇时间，他就写信给卓玛。
“黑色印记的印章，
不会倾诉衷肠。
但我依然要在信上盖一个，
当作把我的相思印在你的心上。”
写满情诗的信一封封飞向错那宗，却没有一封回信。
少年有些焦虑，还写些赌气话：
“姑娘一定不是肉体凡胎，
恐怕是桃树枝上长成。
枝头桃花易落已是无情，
即使这样的花朵都比姑娘有情。”
仓央嘉措握着卓玛送的藏刀胡思乱想，看到这诗，你会难过吗？气一气你，你总该回信了吧。
可是，卓玛的回信，依然没有。
几个月的时间弹指即去，白雪覆盖了玛布日山。
一天，侍从通报有人求见。来的是塔坚乃班丹。
仓央嘉措兴奋的飞奔过去，准备给他的好兄弟最热情的拥抱。
塔坚乃却跪地，行了大礼。
曾经是贵族颐指气使的男孩，在活佛面前，就像伏倒在松柏下的小草。
望着叩头不止的塔坚乃，仓央嘉措无奈了，只得道：“塔坚乃，免礼，起来答话吧。”
“卓玛，卓玛如何了？我给她写了很多信，为何一封不回。”
“小人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像佛爷禀报此事。卓玛被指定给蒙古王子做妃子，年后就嫁过去。”
仓央嘉措沉默了。
布达拉宫的长廊空空荡荡，静谧的可以听到他眼泪掉落的声音。
塔坚乃离开时，仓央嘉措亲自送他出宫。
“塔坚乃，你愿意来这里和我做伴吗？”
“能伺候人中之宝，是天大的福分！”塔坚乃纳头便拜。
“那好，我叫人为你准备住处。另外，把这个稍给卓玛。”
仓央嘉措从袍子上解下一把藏刀，递给塔坚乃。漂亮的拉孜刀，金丝缠绕，镶嵌着玛瑙。这是卓玛送给阿旺诺布的那一把。
“昔日热恋的情人，
成了别人的新娘。
相思折磨我哀愁的心，
让我容颜枯瘦。”
8、
转眼两年。仓央嘉措学问出类拔萃，经师们十分欣喜。唯一视若无睹的，只有第巴桑结嘉措。
桑结甚至对仓央嘉措说：“我听说，您要做为国为民的好活佛。”
“是啊，生为此身，当尽此身之事。”
桑结哈哈大笑，“您只要做一个好活佛即可——为国为民的事，臣下就为您做了。”
仓央嘉措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只需要做个听话的傀儡就好。
他叫来塔坚乃，想出去走走。
“塔坚乃，我有2年没有吹过布达拉宫外边的风了。拉萨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尊者，拉萨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塔坚乃少爷两年间早把拉萨摸熟。
“好。既然布达拉宫不能听命于我，你就带我找到可以忘记烦恼的地方。”
“遵命，佛爷。那我准备一下，我们晚上出去。”
夜幕垂落，塔坚乃悄悄来了。
他给尊者带来一顶长长的假发，黑亮的发卷配上华贵的藏袍，仓央嘉措俨然成了风流俊秀的贵族少爷。
“塔坚乃，我们出发。”
“且慢，尊者还应起个名字，被人问，也好应对。”
“就叫宕桑旺波。”
塔坚乃大笑，宕桑旺波是美男子的意思。
两人躲过守卫，七拐八扭的溜出去，往“雪”跑去。
佛教有三界说：欲界、色界、无色界。布达拉宫城分为三部分，红宫，白宫和“雪”。红宫像无色界的须弥山，供奉历代达赖的灵骨塔和佛堂，象征宇宙的中心；白宫围绕着红宫，像色界，达赖的宫殿和大经堂都在白宫；布达拉宫的卫城，被称为“雪”。那是充满欲望、沉迷享乐的欲界。
拉萨不愧是雪域最繁华的城市，入夜的八角街，各种小酒馆热闹非凡。
生意最好的，是梅尕家的酒馆，老板娘30多岁，风韵犹存。
塔坚乃是这里的常客，一进去他就吆喝：“梅尕在哪里？把最好的酒端出来，今天我要和朋友不醉不归。”
梅尕从人堆里捧着大铜壶出来：“塔坚乃少爷，扎西德勒！好酒可有的是。”
旁边桌上的汉子，放开喉咙唱起了情歌：
“我俩真挚相爱，
感情饱满得像种子，
种子发了粗壮的芽，
谁也不能把它送回仓。”
大家打着拍子和唱，气氛热烈。
藏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有酒有歌其乐无比。
人群欢乐，歌声愉悦，仓央嘉措也忘却了烦恼。青稞酒的浸泡下，有什么愁、什么忧是放不下、想不开的？
仓央嘉措也不禁吟唱起来：
“如果今生未曾相见，我们就不会心生爱恋。
如果今生未曾相知，我们就不会彼此相思。
可是我们偏偏相见相知，造就了今世的情缘。
怎样才能斩断这缠绵的缘分，
不至于受这生死爱恋的苦缠。”
仓央嘉措声音柔美，从小念诵经文的嗓音改唱情歌，让人倾倒。
人们被这温柔梵音感染，一起哼唱。姑娘们开始跳起舞蹈。
塔坚乃为仓央嘉措找到了忘记烦恼的地方。从这以后，他们就隔三差五的光顾梅尕的酒馆。每次进门，大家都争相问候“这就是那位唱歌极好听的公子”。
塔坚乃不禁对仓央说：“难怪师父们说佛爷得到过妙音佛母的护持，看大家多欢迎你。”
梅尕把全拉萨最好的说唱艺人找来，专门演唱仓央嘉措的歌。
“没见最好，
省得情思萦绕。
原来不熟也好，
就不会这般颠倒。”
人们沉浸在美妙的歌声和醉人的青稞酒里，如梦如幻。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白白的月亮。
年轻姑娘的面容，
浮现在我的心上。”
一首首公子“宕桑旺波”创作的情歌，传唱到整个拉萨。
9、
纵酒欢歌的夜晚，给了仓央嘉措更大勇气去面对白天的法坐。
老经师们发现，活佛学经越发用心了。
这天，喇嘛曲吉禀报：“第巴请您示意，今年的雪顿节怎么安排？”
“这种事还用请示我，请第巴代为处置即可。”
他无心在雪顿节上和第巴“和睦”地出席活动，他正在苦心思虑最近的一个梦。
梦里，观世音菩萨端坐七宝莲花台，对他说：“人世业火，生命苦厄，尊者当于凡间寻找救世度母，助众生之利。”
似真似幻，历历在目。
仓央嘉措想，为什么不试试呢？我既不能勤政爱民，为众生求请救世度母的庇佑，也是极好的。
仓央嘉措带着侍从，离开了拉萨河谷。
“尊者，我们要往哪里去？”侍从问。
“世界这么大，我们哪里不能去？”仓央嘉措打马前行。纵使马蹄踏遍高原，他也要把救世度母找到。
佛爷寻找救世度母一个月，雪顿节在即，第巴大怒。没了主角，戏还怎么唱？马上去找。
活佛一行人只得在雪顿节前赶了回来。
好久没有到过小酒馆了，仓央嘉措去了却愁容满面。他的心思，全在想救世度母。
一杯杯愁酒下肚。
朦胧中，有人为他斟酒，说道：“喝完这一碗，今夜就不要再喝了。酒是好东西，忘忧解愁，只可惜饮多了伤身。”仓央嘉措以为是梅尕，细想想声音却不是，是年轻的女子。抬眼看，酒顿时就醒了：这不是救世度母、月亮般美丽的姑娘？
他伸手紧紧拉住姑娘的手，姑娘白皙的脸庞霎时红了。
“不要走，不要走。”
姑娘使劲抽手抽不回，高喊：“姨母，姨母！”
梅尕过来一看，哈哈笑了：“我当宕桑少爷看上了谁，原来是我的外甥女！宕桑少爷您请撒手，她是不会走的，如今她就住在我的店里。”
仓央嘉措并不松手：“救世度母啊，请答应我，不要离开我身旁。”
姑娘的脸羞的像红杜鹃：“我不是救世度母，只是琼结来的平凡女子仁增旺姆，您醉了，请松开手。”
仓央嘉措不听，“您若不想救度世人，请至少救度我宕桑旺波吧。”
仁增旺姆看着仓央嘉措彩虹般闪动的眼睛，有些心生怜惜。
梅尕说：“宕桑旺波少爷是个重情义的人，你就答应了他吧。”
这汉子虽然莽撞，却感情真挚，仁增旺姆不禁有些心动。看着那张恳切的脸，她重重的点点头。
仁增旺姆是随剧团来拉萨参加雪顿节藏戏演出的。但按规矩，给达赖佛看的藏戏不能有女人参演，无事可做，就到梅尕店里来玩。
姑娘容颜俏丽，更有一副婉转歌喉。每当仓央嘉措写出新诗，她就为大家演唱。那份欢乐幸福，让仓央嘉措深深迷恋。
仓央嘉措几乎天天夜里都会到酒馆了。两人找个角落坐下，亲亲密密地说些情话。
仁增旺姆端详着情人的脸，“我注意到，你脸上有个秘密。”
“哦？什么秘密。”
“你的眼睛里藏着彩虹，每当你望着我，彩虹就会在你眼里闪耀。”
年轻的活佛笑了，笑得如吹过山野的五月和风。
仓央嘉措唱起了新歌：
“姑娘你在此当垆，
我日日沉醉于杯中美酒。
今生没有别的希望，
只愿与你和酒浆长伴醉乡。”
原来爱，是这么简单。原来爱，是这么温暖。
雪顿节后，各个剧团返乡。仁增旺姆没有离开，她选择留在心爱的宕桑旺波身边。
仁增旺姆，渐渐也知道，他的情人“宕桑旺波”有不能说的秘密。这对相爱之人，一段幸福是从命运手中偷盗而来。
他是格鲁派的活佛，他作为一个弱势的君主没有足够的力量许给心爱的女人一个未来。
爱，或不爱？
他的爱，就在眼前盛开，她的手就在他手里，不舍不弃。
他们住在彼此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就这样，爱吧。不管明日怎样。
来拉萨游玩的姑娘多如天空的轻云，
琼结的姑娘是其中翘楚的一群。
我愿与琼结的姑娘相爱，
谁最喜欢我谁就是我的心上人。
10、
在拉萨民间，一首白拉姆歌被广为传唱：
别怪高座上人，
多情风流浪荡。
他的所欲所求，
与凡人没两样。
第巴听到了，虽然不知暗示什么，也有些心中不悦。
果然，第巴派人传话：“请佛爷自重，切莫失了身份。”
第巴需要一个傀儡，一个洁净完美的偶像傀儡。
仓央嘉措置若罔闻。
仓央嘉措拒绝劝诫，第巴并不意外。修佛者如想使佛法更为精进，进山修行是不二法门。
第巴指示活佛的老师们，劝他进山修行，增进学业，收敛心性。
仓央嘉措深知第巴的用意。可进山修行，就要抛却爱人。
活佛写下：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在佛陀和情人之间，他选择了情人。
他不忍看到情人依恋无助的眼神。仓央嘉措顶住压力，拒绝进山。
仓央嘉措继续着他的幸福时光。
转眼寒冬，大雪纷飞。
雪夜，两位喇嘛有要务出行。打开一道城门，他们意外的发现，白雪上有一行脚印。
脚印很新，是刚踩上去的，朝着佛爷寝宫的方向。
“不好，有刺客。”
他们急忙报告了铁棒喇嘛。铁棒喇嘛带着侍卫沿着脚印一路追踪，果然到了佛爷的寝室。
床上，仓央嘉措睡着正香。
明明追踪到此，为何并无刺客的痕迹？
这时，有人注意到地上放着仓央嘉措的鞋子，还粘着湿漉漉的泥水。
铁棒喇嘛大惊。他捡起鞋子，到雪地上比量，与雪里的脚印大小完全一样。
一番调查，布达拉宫爆出了丑闻。前所未有的丑闻。
佛爷夜晚化名出游，沉迷酒色。格鲁派上下震惊。
第巴下令，直到明年受格隆戒之前，仓央嘉措只能呆在布达拉宫里，不能踏出半步。
铁棒喇嘛带着仆从日夜看守。仓央嘉措找不到任何机会出门。
他望着雪城上空飘起的桑烟，写道：
东方峰峦叠嶂，
山顶缭绕着云烟。
可是情人仁增旺姆，
为我而燃起的神香？
他把诗写在信笺上，让塔坚乃带给仁增旺姆。
可塔坚乃却带回了不幸的消息。有两名武士请仁增旺姆，说宕桑少爷所派，要护送她回琼结。仁增旺姆不愿去，被硬塞进轿子带走了。
“备马，备马，我要出门。”
铁棒喇嘛带着十几个侍从围住门口：“尊者，第巴有令，您不能出门。”
“我是活佛！为什么不能出门。”仓央嘉措冲出去，被喇嘛们架了回来。
塔坚乃走了进来，“塔坚乃班丹愿意替尊者前往。”
“你要小心。”这个仓央嘉措从少年开始最好的朋友，值得托付。
“活佛，我记得多年前，得知失去卓玛的时候，您是怎样伤心哭泣。我不会让那样悲戚的表情再次映上您尊贵的容颜。”
仓央嘉措站在布达拉宫最高的窗口，目送着塔坚乃打马出发。高高扬起的鞭子，带着他的焦急与期盼。
一天一夜，仓央嘉措就站在窗口。他等待着让人欣慰的消息。
雪地的那端，一匹骏马奔驰而来。仓央嘉措记得塔坚乃走时穿着的蓝色袍子。回来了，他急忙冲出宫殿接迎。
马蹄在雪原上踏起洁白的飞沫，轻盈的跑到活佛的面前。
他的兄弟，宗本家的少爷，塔坚乃的头颅却栓在马鞍上。
11、
1702年。藏历6月。仓央嘉措的黄龙轿子抬到了日喀则。
梵呗之声响彻天宇。
仓央嘉措头戴五佛冠，身披袈裟，走向强巴佛殿前的五世班禅。
他望着为自己受格楚戒、讲解佛法的尊者，不禁苦笑。
仓央嘉措跪下，向老师行大礼：“我不受格隆戒，也请老师收回我所受格楚戒。”
众人大惊。
“我要代发还俗！”
几百年来闻所未闻，梵呗声直飞天心。
仓央嘉措返回了拉萨。他不再剃发，每天穿着俗人的衣服在宫殿中饮酒取乐。
第巴桑结嘉措，来到布达拉宫找他。
仓央嘉措掏出一把匕首。
“我早已不畏生死，你若继续幽禁我，不让我还俗，我就自绝于此地。”
门外的铁棒喇嘛闻听冲进来，夺下仓央嘉措手中的匕首。
“你让我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朋友，还能拿走我什么？我如今孑然一身，只不过还有这生命。”
桑结嘉措脸上肌肉跳动：“我给你自由。还俗，不可以。布达拉宫里需要你，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不要再逼迫我。”
从此，仓央嘉措蓄上了长发，戴着硕大的戒指与宝石耳环在拉萨街头流连，他时而去雪城的酒馆饮酒，时而到拉萨近郊寻欢。
对于这位浪荡的佛爷，人们充满了同情；对于这位年轻的诗人，人们充满了热爱。
身处壮阔的布达拉，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游荡在繁华的拉萨，
我是人间最美的情郎。
第巴遵守他的诺言，不横加干涉。
对于这位达赖，他已无可奈何。何况，还有更让他焦头烂额的事。
和硕特汗国换了新的汗王，拉藏汗继位。
拉藏汗颇有他祖父的风范，他一上台，就与桑结开始了较量，计策狠辣，防不胜防。
拉藏汗知道仓央嘉措和第巴之间的矛盾。
他专程来拜访仓央嘉措。仓央嘉措摆酒招待他。
酒过三巡，拉藏汗探过身子：“在茫茫雪域，宗主长着两颗脑袋，一颗叫仓央嘉措，一颗叫桑结嘉措。布达拉宫有一颗脑袋就足够了，只能砍掉一颗……”
仓央嘉措放下酒碗，看着他问：“砍掉一颗藏族人的头，再安上一颗蒙古人的？”
“哈哈哈。”拉藏汗知道这是仓央嘉措的拒绝，他仍端起银碗向仓央嘉措敬酒。
“尊者智慧慈悲，我和硕特部落愿世代为尊者护法。”说完一饮而尽，行礼告退。
拉藏汗想，既然不能成为朋友，那就成为我进攻的武器吧。当夜，拉藏汗修书给康熙皇帝，指说仓央嘉措不守戒律，淫邪放荡，是桑杰找来的假达赖。
康熙帝迅速派精于相术的使者进藏，验明真身。
使者到来，请活佛赤身坐于座位上，他围绕圣体前后左右，细察体相。然后说道：“这位大德是否为五世佛祖的转世，我固然不知，但作为圣者的体征则完备无缺。”
假达赖一说暂时被束之高阁。
这个结果，让第巴桑结大松了一口气。
第巴知道，这是拉藏汗的诡计。他必须尽早解决掉这个一生中最难缠的敌人。
第巴桑结买通了拉藏汗的侍从，让他在拉藏汗的饭里投毒。
没有成功。事情败露。
拉藏汗和第巴的矛盾被昭示天下，危机四伏。
整个西藏都处在动荡之中。
1705年1月。西藏所有的权贵，云集一堂开会讨论时局，寻找解决的办法。
会议结果是，要求桑结嘉措辞去第巴的职务，同时拉藏汗带兵撤出西藏。
这一决议，却并未有效执行。
桑结以政务交接为由，迟迟不离开拉萨。拉藏汗率军离开，一路不停驻留，等到那曲时，那里集结了大批军队。
5月，拉藏汗率众杀回拉萨，桑结嘉措被活捉。
12、
地牢的门开了，进来一个穿着蒙古长袍的女子。
“第巴老爷，扎西德勒。”女人张口说着流利的藏语。
“你是？”
“你不认识我，可曾记得这双眼睛？”
桑结抬头，看到一双强巴佛一样温润的眼睛，乌溜溜，水灵灵。
“整个拉萨，也找不出第二双这么漂亮的眼睛。你是塔坚乃班丹的妹妹吧？我记得，我亲自把你指给了固始汗的孙子为妃。”
“对啊。你记得我，记得我的觉拉。你让我的觉拉成为达赖佛的侍从，让我成为拉藏汗的女人，我们真得感谢您呢。可是，你为什么要割下我觉拉的头？为什么？
我还梦想着，有一天我能和觉拉一起，回到错那宗，回到我们的家乡。都是你，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达瓦卓玛抽出一把藏刀，这刀金丝缠绕，镶嵌着玛瑙。
仓央嘉措曾经无数次抚摸着这把刀，今天它完成了新的使命。
藏刀插入了桑结的心脏。
第巴不是活佛，不会再回来了。桑结已死。
拉藏汗成了西藏唯一的权力拥有者。
他召集三大寺的堪布开会，要废掉仓央嘉措。同时，二次上奏康熙帝，指控仓央嘉措是假达赖。
康熙帝审时度势，赐拉藏汗金印，也认同了假达赖的说法。
由于对仓央嘉措的弹劾，拉藏汗和格鲁派剑拔弩张。拉藏汗觉得仓央嘉措是个烫手的山芋，要把他押送京师。
1706年5月。仓央嘉措被蒙古兵押解，离开布达拉宫。
拉萨百姓莫不震惊，在他们心中，活佛永远是活佛，是真神的转世。他们从拉萨各地涌来，哀哭着挽留佛爷。
押解队伍路过哲蚌寺，意外发生了。
哲蚌寺是历代达赖的母寺，是格鲁派的根基。
哲蚌寺的喇嘛们听闻敬爱的佛爷被蒙古人带走，置生死于度外，冲入士兵队伍抢走了仓央嘉措。
拉藏汗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攻击哲蚌寺，抢回“人犯”。蒙古士兵潮水般冲入哲蚌寺，喇嘛们誓死不交出教宗，用生命捍卫信仰。无数僧众死去，鲜血洒满哲蚌寺的殿堂。
不能因为自己拖累教众。在喇嘛们痛哭的哀求声中，仓央嘉措自己走出了哲蚌寺。
走进了蒙古兵的营地。
他甘愿被押运到京。
队伍行至青海湖时，拉藏汗收到了康熙帝的信。
康熙帝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把仓央嘉措送到紫禁城，让我怎么供养他呢？
拉藏汗慌了，皇帝也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他无法处置仓央嘉措。
杀，必在藏族地区掀起轩然大波。无奈之下，他暗示看守放掉仓央嘉措，何去何从，凭他自己。
对外宣称，仓央嘉措病逝。大家都满意收场。
洁白的仙鹤啊，
请把你的翅膀借给我。
我不会飞到很远的地方，
我到理塘转转就回来。
仓央嘉措留下了最后的这首诗。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
有人说，他投身青海湖自沉；
有人说，他被拉藏汗所杀；
更多的人，不愿相信这个24岁的年轻活佛结束了生命。他们说，仓央嘉措从此云游四方，去过青海、尼泊尔，还去过北京，后来到阿拉善传法，最终在五台山坐化。享年64岁。
今天，痴情于爱恋的红尘男女去往布达拉宫，试图倾听这位忧郁的王者灵魂的叹息。留给他们的只有失望，那些华贵的灵骨塔内，唯独少了仓央嘉措的那一座。
但曾相见便相知，
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
免教辛苦作相思。-------仓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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