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琪让我一定要把她的故事写下来，我说，必须的，所有叫文琪的女生都得在文学作品中当一次女主角。文琪表示对文学作品这个词持保留意见。”
文琪来上海找我，我们约在甜爱路的一间咖啡馆，空气闻着像路名一样甜甜腻腻的，又飘杂着一丝苦气。人不多，都像我们一样歪在沙发上。我看向对面的文琪，隔了两年再见文琪，烫了波浪大卷，依旧还是肤白貌美，小短腿，只她身上的张扬好像少了点，多了点良家妇女的气质。对于我的评价，文琪果然给了我一记记忆中熟悉的白眼。
“徐风，你应该还有印象吧。”文琪看着我，在她说出这个我记忆深处模糊得不行的名字的那一刻，我从这位母胎solo26年的女人眼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颜色。
我们这群人已经很多年不提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大概就等同于我面前这个女人的青春吧。
所以此刻的我是震惊的，震惊到忍不住骂了一句国骂，“wc，你不会是碰见他了吧？”我很难说出我到底是想得到哪个答案，但在我还没想清楚之前，文琪已经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他。。。现在在深圳。"像文琪这样日常语速恨不得像加特林一样的咋咋呼呼美少女，也只有谈到这个人时才会在对话中出现省略号。
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怎么问。咖啡馆里的光线故意调的昏黄暗淡，我习惯性看向文琪的眼睛，一团浓雾，伴着一粒晶莹的眼屎。
记忆就在那一瞬间把我拉到了十年前的夏天，我面前这个女孩儿顶着西瓜头站在升旗台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边哭便作检讨。其实她当年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是表白的时机抓的不好，以及点儿太背，还有就是年轻人的冲动吧。
那年夏天我们刚步入高一，像所有的高中一样，教室里永远弥漫着报纸和试卷的油墨味以及少年们带着青春气息的汗臭味。也像所有的青春都需要一群狐朋狗友一样，我，文琪，李狗，汤圆，徐风就是这一群狐朋狗友。我、文琪、汤圆念文科在一个班，李狗和徐风读理科在一个班。
除了徐风，我们四个是一起穿开裆裤玩耍的革命友情。因为父母都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都住在单位分配的老公房里。徐风是在我们小学二年级时转学过来的。他妈妈嫁给了我们这个小区的一个老光棍。在徐风没来之前，我们这个小团体那是无恶不作，无树不爬，无鸟窝不扒。徐风妈妈领着徐风来的那天下午，我们正因为第二次砸了同一家的窗玻璃被追杀中，作为我们四个人中腿最短的文琪，不幸就落在了最后边儿，眼看着后面一头卷发棒刚被砸了窗玻璃气得脸涨地跟头发一样红的大妈以及拿着擀面杖的文琪她妈，即使是再嚣张的文琪，也被吓哭了。跑步的时候千万不能哭，不然就会像文琪一样因为看不清路被绊倒。我们三个听到文琪杀猪般的声音回头看了看，就算是革命友情，面对着擀面杖，到底是不敢停。接下来的场景被文琪在以后描述了大概有一千遍吧，大致就是九岁的徐风穿着背带裤如何像天神下凡一样，在她妈还有30秒抵达战场前，扶起了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并给她擦了擦鼻涕泡，以致于她妈在刚来的邻居面前不好意思揍她。虽然回家后她还是被揍了一顿。李狗后来把这段经历戏称为鼻涕泡之恩当以身相许。徐风是个人如其名的人，个性谦和带着少年的腼腆，总是笑盈盈的。总之，徐风就这样加入了我们的青春中，他的到来和后来的离开都像他的名字一样，清风徐徐。风有没有痕迹，谁又能说得清呢。
高中的午饭时间，食堂就像是战场。战场上最激烈的就是卖面的窗口，我们食堂的面极其的好吃，开饭后半小时内必抢光，毕业以后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那时候文琪经常拉着我排队买面，我是为了自己，文琪是为了徐风。因为徐风成绩很好经常被老师委以重任错过开饭时间。可以说从文琪遇见徐风起，少女的爱慕就像九月的骄阳一样毫不掩饰。徐风家家庭情况不好，文琪就把每天的牛奶以乳糖不耐的借口都给了徐风；听到谁谁谁暗恋徐风，就跑到别人班上警告人家；徐风想看什么书，文琪就立刻就去买下来然后借给徐风尽管她自己从来也不看。徐风对文琪也很好，或者说徐风对谁都很好。我们都不知道为啥徐风一直都没收了这个妖孽。但文琪喜欢徐风，全世界都知道。
有天晚自习下课，文琪的爸妈去参加远房亲戚的婚礼不在家，文琪晚上就住在我家。即使作业再多，两个女生也要在作业的缝隙中八卦几句。我：“3班的那个女生真的怀孕了？”文琪：“我听汤圆说的啊，不知道真的假的，她不是经常往3班跑看她的男神嘛，男生是9班的，好像老师叫了家长要退学”我看着卷子忍不住道，“天哪，这才是青春啊！”说完忍不住和文琪爆发出一阵笑声。又在我妈闻声赶来的查房中低头埋入一堆试卷中。那个年头，总对敢于做坏事的学生抱有一种莫名的崇拜。
“阿媛！我终于知道我和徐风之间缺什么了！”文琪突然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从一堆卷子里昂起头来，炯炯有神地盯着我。被试卷支配的我如同行尸走肉，只能回她一句，“你们之间缺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缺什么？” “啥” “你缺根筋”文琪爽快地给了我一个脑瓜蹦儿，又自言自语地说下去，“告白啊是告白啊！我觉得我和徐风之间缺少一场正式而严肃的告白！”看着她眼里不停闪烁的恋爱之光，我真的不忍心告诉她，你这么七年如一日的明显地不能再明显的明恋还需要个锤子正式告白。但文琪到底还是为了这场正式告白忙活开了。我和汤圆绞尽脑汁堵上文科生的尊严为文琪拼凑出了一篇长达一千字的情书，又名文琪的七年单恋之路。
我们商定在某天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后的十五分钟，让李狗把徐风约到教学楼旁著名的情侣聚集走廊，然后，文琪趁着月黑风高递上情书深情表白一举拿下。我和汤圆暗搓搓躲在暗处的草丛旁，看着走过来的徐风带着惯常的笑眯眯，看着文琪递过去的情书还略带点颤抖。再接着就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自称是新来的教导主任，把两个人连带着旁边的李狗一举拿下。再然后就是三个人被带到办公室，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最后找班主任第二天叫家长。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一个晚上到底能发生多少事情。
晚自习下课，我们嬉皮笑脸地回家，路上打趣着文琪和徐风，文琪一脸娇羞，徐风一脸无奈，李狗狂喊着不明白明明是他们两个人的恋爱为啥非要加上他的姓名。虽然大家都有点担心，但是并不认为会是多大的事。反正文琪喜欢徐风这件事，全世界都知道，包括她妈。
但第二天，徐风没有来上课。
我们后来才知道，徐风的后爸一直有酒后家暴的习惯，那天晚上徐风的妈妈被发现婚内出轨，徐风的后爸把徐风妈妈打的不轻。凌晨，徐风妈妈的情人开车来把她带走了。但没等我们和徐风见上一面问清他为什么没来上课的时候，那天白天徐风也走了，去找他妈。
新来的教导主任是学校介于之前学生怀孕事件特意找来整治学生早恋的专家，极其的变态。那几天文琪反复地被叫到教导处接受批评，以及被询问徐风的下落。徐风消失后早就不知所措的文琪在面对那个变态中年老男人难听的字眼时终于还是爆发了。总之就是血洗了整个办公室吧，能打碎的都打碎了，能撕碎的都撕碎了。最后就毫无意外地站上了升旗台。文琪的那段检讨就像是对她整个青春生涯的总结和告别。
至此，徐风这个人彻底消失在我们的青春中。
直到，26岁的文琪时隔多年再次跟我提起这个人。
我终是不知道问什么，但文琪接着说了下去。她接下来的话，内容狗血堪比韩剧。当年徐风妈妈被情人带到了广州，情人在广州有个小厂，但也有家庭。徐风追着他妈来了广州，那个男人还算有良心帮他把学籍搞定让他在广州读书。后来过了不到一年那个男人的老婆发现了徐风妈妈和徐风的存在，逼着那个男人跟徐风妈妈断绝了关系。没有了经济来源，又已经人到中年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金主，并且徐风还在读书，他成绩一直很好，考个重点不是问题。于是徐风妈妈只能做起了皮肉生意，再然后被一个嫖客感染了艾滋病，当时正值高考前夕，徐风只好辍学去打工赚医药费。
我听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继而觉得很奇怪“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他在深圳送外卖，我刚好点到他送。。。。。。”
“你们这。。。还真是孽缘啊！”
文琪少有的没有白我也没有揍我，只静静看着她面前一口未动的咖啡没有说话。
我接着问下去“那他现在在干嘛？你们俩现在什么关系？你不会告诉我你还喜欢他吧？！”我很为当年那个温玉一般的少年可惜，但我更怕我眼前的这个女人犯傻。
文琪像是没听到我的发问，继续道，“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妈妈已经病的很严重了，没几个月就去世了。他很难过，我一直陪着他，我以为一切都能过去的。"
我还是没忍住插嘴道，“那他现在人呢？”
“死了。”文琪抬头看我，眼里带着一团浓雾，这个在我脑海里一直都是像骄阳一样明亮的女生突然像没有了光。“抑郁症，跳楼死了。”
我突然就想哭，说不清是为谁哭。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九月。”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我好半天找回声音，突然明白她这次来找我并不只是普通的看望好友。
“我在深圳待了这么几年也待够了，准备回老家找份稳定的工作，就陪在我爸妈身边不走了。”
我说，“文琪，人生就是不断告别，生活总要继续，你身后还有我们呢。”我们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聊，她不愿意多说，而我也不忍心追问。
几天后我送她去车站，我们站在车站旁的马路边，文琪说，“阿媛，给我来个临别的拥抱吧。”我打趣道，“需要我送你一袋橘子么？”我很高兴文琪给了我一个记忆中响亮的脑瓜蹦儿。
拥抱完后，文琪说，“阿媛，我的青春没有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她转身走进车站，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想到那句话“你好像瘦了，头发也变长了，背影陌生到让我觉得，见你像是上个世纪的事，然后你开口叫我的名字，我就想笑，好像自己刚刚放学，只在校门口等了你五分钟而已。”
我们永远不知道生活和电视剧哪个更狗血，就像我永远不知道如果那天晚上没发生那些事，文琪和徐风是不是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命川
2018.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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