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远 同去同归

江湖路远 同去同归

【1】

林郡：“一路顺风，别走丢了，本来就不聪明。”

宋雨水：“别被人卖了帮人数钱还数错了。”

稍显特别的临别赠言。两个人一同从当地最好的高中毕业，去往不同城市的列车就要出发。

林郡和宋雨水高一时做过同桌，林郡嘲笑宋雨水做物理题的思路诡异，雨水恨林郡数学课从来不听却永远能给自己讲题。两人并未上演电视剧里的青涩桥段，而是建立了钢铁般坚固的革命友谊。

当时林郡是有一个女朋友的。同校不同班的女生，活泼又黏人。他给宋雨水讲题时，只觉得那晶莹的侧脸“好看”，再没有其他的想法。

高一期末即将文理分班，林郡看着宋雨水处理所有的理科习题，说：“去了文科班好好学，别又什么都不会。”宋雨水回身瞪了他一眼。

高三那年，林郡听说她和隔壁理科班的班长在一起了，他没觉得惊讶。雨水清瘦高挑，眉眼一年比一年耐看，笑起来能兼具单纯和动人，像春天拂过柳条和湖面的风。有这样讨喜的外表，又肯吃苦学习换来好看的成绩，自然能吸引来一些优秀的人。

【2】

大一时，两人分手了。林郡问她：“感觉如何？”

“没有你那时分手洒脱。”

“……”

“本来以为能走到最后的。”

雨水的长发被风吹起挡了半张脸，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按照以往的习惯，林郡大概该开始嘲笑她的天真无邪，但这次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世上安慰的话有千万句，但有些事只能自己慢慢熬。他开始讨厌那个和自己打过球的班长。

【3】

林郡的学校里不乏优秀的女生。不比高中时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压力，大学校园里的女孩子都开始上心打扮自己。无论明艳还是清淡，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们好像都学会了对人温柔地笑，个个长发飘飘，青春逼人。可林郡应付着这些笑脸，只觉得她们离自己很远很远。

除却新旧兄弟，想说的话他还会说给雨水听。来自同一座小城、同一所高中的两人，面对大学里的种种，就像两个手拉手溜进盛大庙会里的孩子，惊奇和困惑都那么一致。

林郡给雨水讲实验室里的白大褂和手术刀，讲那些被英文文献折磨的夜晚，讲关于那栋最早建成的教学楼的传闻。雨水会说上次支教那个班级的孩子特别活泼，会说她们社团活动的观众越来越多了，会说兼职让她深切地体验到了办公室生活的无聊。上了大学之后，雨水不像高中时那样努力学习了，有时甚至还会逃几节不点名的课去做些她觉得更有意义的事情。

大学像是水热条件极佳的热带雨林，学生像其中各异的植物，少有束缚，恣意生长。林郡看到了越来越多雨水身上的自由和随性，当年咬着手指沉浮题海中的女孩，原来有着水手一样的灵魂。

有时林郡一边等雨水的回复，一边会去看看她最近发出来的照片，雨水好像比高中时更爱笑了。支教的学校里孩子圆圆的脸蛋、周末一起逛街看展的室友、国际赛事的参赛队员……他们的旁边都能找到她的笑脸。春林初生，春水初盛。夏夜的台灯下，林郡忽然看不够了这初春一样少女的眉眼。

一次林郡和雨水聊着最近参加的科创项目，走过的室友拍了他一下：“你的春天来了？玩个手机高兴成这样。”他如梦初醒，觉察了自己嘴角明显的弧度。他看看手机上的聊天内容，着实没什么可笑的。林郡在心底叹一口气：还是别骗自己了吧。

经历过中学时几段青涩故事的开始和结束，他不是没有憧憬过未来那个属于自己的姑娘。他在心底勾勒她在阳光下明媚的眉眼，自作主张将那未知的嗓音比作潺潺流水。他想，那个能成为自己最后归宿的人，一定要珍而重之，地久天长。他会想和她看春天的玉兰和秋天的瓜果，和她听夏天的叫卖和冬天的雪落。无论灿烂还是琐碎，只要有她，他便热爱这人间的一切。

大学的校园五光十色，短短一年间他竟像是在社会上走了小小一遭。他从满目的世故里抬首，唯恐梦想的姑娘最终成了消失在云里的风筝。可这些天来，数理化题目的间隙，他会想起宋雨水。这个他认识四年的同窗，他无话不谈的挚友，那些期许突然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如果漫长余生里牵起的是她的手，他想他愿意。

江湖路远 同去同归

【4】

暑假前，周围的同学都忙着用几个星期的废寝忘食补完一整个学期的课程，林郡却已经无心看书，一是因为他习惯把功夫下在平日，二是因为他急切地盼望着暑假见到雨水，当面和她说出这份迟来多年的喜欢。

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林郡重新审视过两人一路的相伴。他觉得那些课桌前、屏幕上、话筒里的笑语间，也不可能全然没有女生的心意。他胜券在握。

宋雨水从学校回来时，林郡已经查到他意料之中的漂亮的成绩单。他约宋雨水出来吃饭。

见了面的两人像从前一样熟稔开心，只是林郡暗地多了从前没有的紧张。一学期没见，她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穿衣风格更引人注目。走在林郡身边的宋雨水，像太阳雨里的一朵玫瑰花。

林郡想“大学是所美容院”这话并不适合雨水。绿草坪一样朴素的高中里，她就有清丽的底子，又会恰到好处地打扮自己，一些男生和她隔着好几个班也知道她的名字。

饭桌上，林郡并不像雨水那样雀跃地夹着两人都想念了一学期的招牌菜，他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吃饭的样子他喜欢，柔美的嗓音他喜欢，跳跃的碎发他喜欢，眉梢眼角，他都喜欢。他既爱看她说话时浅淡的笑意，又恨这毫不矜持的朋友间的姿态。

他想知道答案。

“这学期又有几个追你的？”真是迂回曲折的试探。

“哪有，我大众脸没人追。”

她没说实话，可林郡喜欢她这点。总有些女生哪怕只接收到隐约的好感也要广而告之。雨水不一样，她珍惜别人的欣赏，不喜欢把它们当成谈资，也从不需要。

“别总单着啊，多……多个人照顾你。”

“我在你心里怕是个小学生还要人照顾。”

你在我心里……你在我心里比小学生还需要我照顾。这话林郡没敢说出口。看着雨水单薄的肩膀，他一瞬间没了勇气却逼自己鼓起勇气。

“你觉得我怎么样？”林郡觉得自己看向她的目光都在发抖。

宋雨水终于抬起头，端然地看向他。林郡无处可逃，于是直直撞上她眼底的笑意。那一刻他竟然想到了桃花潭。宋雨水的眼神比同龄人澄澈很多，可奈何这一刻，桃花潭水深千尺呢。

林郡在潭水里扑腾许久，只摸索出这笑意绝不是两情相悦的欣喜。

饭馆的人声里浮上来她的嗓音：“有的人，我舍不得拿来做男朋友啊。”雨水没有选择装傻，她继续说：“友情会长久一些，我喜欢长久的感情。”

“舍不得拿来做男朋友”这话，林郡不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却没想到有一天被雨水用在自己身上。这个善良的女孩，已把话说得极尽委婉了。

林郡勉强笑了笑，他想到曾憧憬过的余生，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回去的路上，宋雨水和他闲聊，一如往常。林郡太了解她，知多说无益。两人都是聪明的，只当那几句话从未存在过。有时再炽热的感情，也能被几句话宣告了最终判决。

夏天里，有时候蓝天上的白云被阳光照得像海边的宫殿，有时候漫天漫地的大雨让人产生辽阔的虚无感，有时候冷饮店的新品让人咬牙切齿，有时候河边草丛里的蝴蝶飞得像一小块白绸。各种各样的天气地点里，有时候会有宋雨水，但这女孩永远不会是他的。

这个暑假，真的好长啊。

【5】

大二这年的一天，宋雨水在社交软件上发了一张合照，说“江湖路远，同去同归”。

林郡强迫自己仔细看去，雨水的笑精致又安定，身旁的男生长相很干净，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可林郡知道他一定很特别，或是性格，或是能力。他相信雨水的眼光。

照片下赞和评论无数，林郡破天荒什么也没留。他只是祈祷这个男孩子别再让雨水难过。

【6】

多年以后，林郡和宋雨水还是好朋友。只是社会不比校园，人人身不由己。两人说话的时候不再像从前那样多，却还是坦然亲密。他开始庆幸当年两人没在一起。走到最后太难，分手后维持友情更难。现在他们的友情真如宋雨水那年夏天所说，长长久久。两人身边的人换了又换，他们倒是真正“同去同归”。

只是想到雨水，他的第一感觉总是心疼。雨水好强又努力，已经能成为很多人羡慕的对象，但在他眼里，她只是这个并不总是善意的世界面前一道纤弱身影。

可没关系呀，他总会在她身后的。只不过，要是有一天能牵起她的手就好了。

【7】

有时林郡走在像是没有尽头的航站楼里，会想起好多年前，他们才上高一，老师让雨水在全班面前念一篇作文，穿着蓝白校服的雨水像一棵小白杨。那篇作文念完后，慈祥的语文老师说，这个女生的声音啊，真像潺潺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