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晴朗。
昨天下一天的雨,刚好洗净了天空和云彩,所以今天的天特别蓝,云特别白。
我合上书看向窗外,还发现楼下不知名的花艳丽得发光,树的叶子也艳丽得发光。
换了一个角度,我隔着淡黄色的玻璃再看,世界突然有了种标本的寂静感。
17:20,我从图书馆出来,顺道去看看凤,回来的这一年,她算是唯一接触较多的朋友。
我想我跟以前很不一样了,自我感觉,相对以前来说,有了理性的时候,但凤说,我变得冷酷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想,好像是这样,怎么可以把贫穷批判得如此不留情面?怎么可以把生我养我的母亲的不幸,分析成性格原因,而不是命运所致?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对我的批判。
那次长谈后,我们都发现,现在的我们,真的已经不是中学时代的我们了——我跟她聊不了孩子,她跟我聊不了读书。
所以,我们都自觉地不主动干扰对方。
只是为了曾经的友谊,她周末回老家,仍会打电话问我是否搭她的顺风车,我路过她的药店,会去看看是否她当班。
每次去都天气正好,晴朗,或者阴天,又每次都刚好遇见她晚班,刚好在。
今天也不例外。
不例外的还有她依然忙,两个人当班,都在不停接待客人。
说实话,以前还真没好好留意药店的人流量,原来每天有这么多人需要买药。
我找了个位置等她忙完,虽然只是打个招呼,不疼不痒地讲几句话。
2.
终于停了一会,她有些抱歉地笑着朝我走过来,拿过我手里的书,问我怎么老看书,又抱怨自己上班带娃的累,没有时间。
是,我的时间比较多,除了工资很低,除了比较忙的时候,时间,是我回来唯一给自己留出来的东西。
聊到没话说的时候,我正打算走,她突然问我,“义工群里的活动你都参加的吗?”
对了,我想,她之所以会成为我回来后仅有的朋友,还因为我们多少有同样关注的事。
“没有,每次的时间都不合适,都在工作日,我只能参加周末那种的。”我说。
“里面假得很!”她满脸扭曲的不悦。
我很震惊,“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在里面发了一个轻松筹的链接,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会长不是让那家人提供证明材料吗?”
“咦,别说了,让人失望得很!材料我都发过去了,没人管,会长也不说话!他们说要来核实,也没见来!”
“你发?怎么你发?你认识的?我看到你在群里说会长没接你电话,后来也没给你回?”
“她是我们家族里的,怎么不认识!按辈分算还跟你一辈的,是我的侄女,也算你的表妹,才12岁。”
“12岁?她那是什么病?上次那个我没仔细看,群里发求助链接的人太多了,都只点开看一下,有的捐,有的也不捐。”
“脓包型银屑病。”
“什么病?你说通俗一点,专业术语我听不懂。”
“就是满身长泡,很严重,你看嘛,我朋友圈,QQ空间到处都发的。”她说着打开微信,点开图片递给我看,一个剪了极短短发的孩子坐在凳子上、大面积的疱疹、溃烂……我赶紧把手机推开,因为害怕。
她刚才控诉的热情一下降下来,脸又扭曲起来,露出厌恶的神色,拿了手机远远地走到另一个柜台。
或许,她再一次验证了我是冷酷之人。
我突然自责起来,尽管并没有嫌弃的意思,我只是真的很害怕,既害怕那些大面积的伤口,也怕看小孩子撕开衣服给人拍照的样子。
我没看清照片里她的眼神,不知是祈求,还是只有茫然悲伤,因为害怕。
但仅那一撇,就够我回想无数悲伤的过往。
忘了在哪里看的,有人说,贫穷不是罪,但它让人受更多罪!很认同,我想,贫穷让我经过的那些事,在心里是成了伤痕的,并且永久保持一碰就疼的敏感。
我赶紧接着问孩子现在的情况:“在哪个医院?现在怎么样了?筹了多少钱?要怎样才能治好?”
出于礼貌吧,凤有些不情愿地走回来回答我:“已经不住院了,没那么多钱。”
“不住院?一点都没筹到吗?”
“筹了八九千吧,但是不够,不但不够,简直是差远了!”
“要多少啊?怎么才能治好呢?”
“换血。”
“换血?换血?”我脑子里匆匆地不知道想什么,只觉得这种事,突然离我也那么近。
“对啊,所以要90万。”
“90万?”我的心沉了一下,“那,那还差太远了呀。”
“对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已经没钱了,她爹她妈到现在都没办法回来看姑娘,一直在外面打工干活……”她说着停了停,忍住哽咽。
“那现在在家怎么办呢?病情怎么样?”
“好像是擦药吧,还弄了什么草药来喝。”
“草药?有用吗?她这病多久了,不会突然这么严重吧?”
“不知道有用没用。2岁就开始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复发一次,农村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发病了才去看,好了就不管它。关键是它怪得很,经常无缘无故就发了,然后又会自己好,连疤都没有。”
“那这次是严重了?他们去哪里检查的呢?”
“去的北京大医院,这次厉害得很了,连走路都走不动,要拄着棍子才能走,唉,造孽得很,她才12岁!”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终于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村里不管吗?找政府啊!”
“她爹她妈都没回来找,只是拼命在外面挣钱,家里只有老人带,又不懂。人家连记者都来采访过了,电视里也放过了,都在呼吁大家帮忙,是人心太冷漠,太冷酷了。”
我的心又是一惊,也许因为自己是接受过社会资助的人,所以并不认同这个说法。几年前,跟一个同学不知聊到了什么,她说她和我不一样,对社会人心没有我的乐观,也不能体会我想回报的急切,因为她的苦难都是自己走过来的。
当年我怂恿凤力争上学时,凤说,她没我的好命,没人资助她,她母亲也这样跟我妈说。
“也不能说人家不帮忙就是冷漠吧,”我想辩解点什么,“毕竟现在利用网络骗取大家同情心的事太多了,而且每天有那么多人需要帮助,都要帮,谁也顾不多来啊。”
“中国那么多人呢,一人一块钱都有好多,还不是不想帮,都是各顾各!”
“也不是吧,中国人多,穷人也多,能捐能帮的,还不得是有钱人,至少得稍微宽裕吧。关键还是很多人被骗怕了,前段时间的‘罗一笑事件’知道吧?很多人就觉得被骗了,所以怪不得大家。”
“唉,我也不是怪哪个,我能怪哪个呢?各自有各自的命!我能做的也有限,能借给她家的钱也就那点,后面怎么样,就看命了。”
“肯定还有人在捐吧,你把那个发我一下。”
“你也要捐?不用了,就你那点工资!不要捐了不要捐了,反正就算把你的工资都放进去也不够!”
“我还可以转发朋友圈啊,多些人知道,就可能还有人献爱心,试试嘛。”
3.
我从药店出来,等了半天没车,还是决定步行回来,此时的天和树好像都不像刚才雅致,行人车辆都有余辉涂抹的落寞。
好吧,我又不可克制地回忆自己的过往,关于助与受助,其实双方都是无奈的。
大学期间,我与资助我的陈伯伯一直保持着每周通信的习惯,他捐助过很多人,有很多人拿了钱消失不见的,也有欺骗他的,所以有一次他在信中说,那一年他们决定不捐助学生读书了,因为太伤心,他们转去捐助一些需要帮助的老年病患。
我忘了当年怎么回复他的来信,只记得当时心里也是慌乱复杂,哪怕时至今日,想到这件事,还是同样的心情。
我想说,有时候,受助的人为了可怜的自尊,都跑起来疗伤了,不是“卷款潜逃”,但又不能否认社会中真实存在的某些恶。
我想说,有时候,资助的人已经很努力很小心甚至为了保护“弱者”的感受,努力让自己内心强大了,不能苛责他们冷漠、不付出,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并非所有的人都只是纯粹为了付出和回报。
事情就是这样复杂的——因为人的复杂,所以社会复杂,所以事情复杂。
所以,资助和受助者都面临困难,都承受指责,也都承受心理负担。
或许,最该受指责有负担的,却在坦荡逍遥。
4.
匆匆吃完饭回来,开始捐赠和转发,很快有人留言:轻松筹的违法的,不可以这样筹了。
我又是一惊,难道这钱筹到了还不能到患者本人手里?谁会知道这个呢?
想了半天想到一个比较小的私密群里问一下,10几个人,也许有人知道呢!
没人回复,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先把朋友圈里的信息删除,免得有人再捐?万一钱不到患者手里,不是白便宜了坏人。
想了半天,又想到可以找度娘问问,一搜,果然各种负面消息霸屏,于是,我一次次点开朋友圈,犹豫要不要删除消息。不禁又想到凤之前的抱怨,满心皆是无奈,这年头,善良的成本太高了,有各种可能的坑,大家都怕,起码现在,我又多了种怕——怕那条朋友圈里的信息让有心人有心理负担。
但是最后我还是没删,原因很多,你所想的都在其中。
网友评论
你们几个写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反正一句话,这种筹款,我一次也没捐过
是的被骗确实可恶,但是善良是心安理得,有选择的捐赠,难道也是因为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