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最后的一道晚霞被黑暗吞噬的时候，张渭出现在故人来饭馆门口。他已经三天没有正经吃一顿饭了，不是没钱，也不是减肥，而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饭馆。三天里他转遍了这座县城的每一条街巷，但就是找不到一家他愿意进去的饭馆，不是人太多，就是人太少，或者饭馆装饰过于豪华，亦或太过肮脏简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满意的，饭馆名字又不是他喜欢的。他纠结着走过一家又一家饭馆，饥肠辘辘，精疲力竭，最后不得不对自己说，还是回家吃方便面吧。
直到今天他看见了这家故人来饭店，突然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好似真的在他乡碰见了故人。他毫不迟疑，迈步向前，推开两扇玻璃门，走了进去。服务员爬在一张桌子上睡觉，他走到服务员身旁轻轻咳嗽了两声，服务员猛然抬起头，睡眼惺忪。短暂的茫然过后，服务员赶忙站起，“欢饮光临，请问吃点什么？”张渭看着眼前这位穿着藏青色印花对襟衫，青色裤子，黑色方口鞋，头顶青色手绢的服务员突然没了胃口。他想转身离开，但又不太好意思。
坐这里，服务员拉开一把椅子，然后跑到吧台拿了一个小茶壶和一个杯子放在张渭面前的桌子上。张渭觉得无路可退，犹豫着坐下。
请问吃点什么？服务员热情的问道。
张渭扭头看墙上写着密密麻麻菜名的巨幅菜单，看了一会儿，却不知道该点什么。
我们这儿有今天现卤的牛肉，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菜，服务员介绍道。
张渭没说话，依旧盯着墙看。
石锅鱼也不错，点的人挺多。
张渭依旧不吭声。
叫花鸡买的也挺好，服务员继续介绍。
给我来碗面吧，张渭说。
还要什么？服务员问。
其他不要了，张渭底气不足的说。
服务员有点扫兴，收起准备记菜的小本向后厨走去。
张渭这时才有兴致细细打量起这家小店。小店空间狭长，左右靠墙放着五六张桌子，中间闪开一条容一人通过的过道，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吧台，吧台后面是一个放着酒水、饮料的格子。看来除了名字以外，这家小店别无新意。
张渭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是温的，张渭不愿意喝温水，因此只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朋友从哪里来呀？吧台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戴金丝眼镜，梳着背头，白胖白胖的中年男人，笑眯眯的问张渭。
张渭看着这个人想起了香港的烂片导演王晶，长得太像了，连口音都像。
你看我……，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本地人？张渭问。
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四十年，开店开了二十年，连这点眼力都没有，还怎么混啊？胖老板缓缓说道，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我是北方人，张渭说。
我一猜就是，北方哪里的？山东还是东北？老板说着从吧台后面转出来，走到张渭的面前。
老板的举动让张渭感到紧张，他怕老板坐到自己对面，他虽然喜欢这个饭馆的名字，但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呆着，连故知都不想见，何况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这时，饭馆的玻璃门开了，两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老板——，老板——，年轻人大声嚷叫着，即使老板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仿佛进到这个店里不是为了吃饭，只是为了嚷叫。
二位吃点什么？老板忙不迭的问道。
两人连嚷几十声好仿佛才看见站在面前低声下气的老板。
你是老板呀？其中一个略瘦的轻年问道。
是，是……
你们这儿有小姐没有？轻年大声问道。
二位说笑了，小店是饭馆，不是那什么，老板赔笑说道。
不是什么？轻年随手抓起桌子上得一个茶杯在手里颠了两下，问道。
二位想吃什么？今晚我请客。老板依旧陪着笑脸。
正在这时，刚才迎接张渭的服务员走了出来。
还说你们这里没有小姐，这时什么？
二位喝多了，这是我们这里的服务员。
服务员，我看就是只鸡。二人说着就朝服务员扑了过去。
服务员大惊失色，反身往后厨跑，老板也在第一时间挡在二人身前。就在此时，轻年手里的茶杯砸在了老板头上，并伴随着一声，我去你妈的。
诶呀！
老板大喊一声，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两人推开老板，欲追进后厨，就在此时，一只水壶砸在了瘦子的头上，几乎同时另一个也被踹倒。出手的正是张渭，两人反应过来后同时扑向张渭，张渭随手拎起一把凳子挥舞起来。两人大声叫骂着，拿起桌子上得茶杯砸向张渭，凳子舞的虎虎生风，身上还是挨了几茶杯。就在此时，后厨钻出来一人，大喝一声，我操你妈，三人都愣在原地，原来是戴眼镜的胖老板。老板手举菜刀向两人扑来，两人看出来老板这是要玩儿命了，抬腿想跑，可前面有张渭拦着，一时难以脱身。眼看菜刀就要砍刀瘦子头上了，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腿一软齐齐跪在老板面前，一叠声的连呼饶命。
第二天醒来时张渭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旅馆里，酒精还未完全被身体分解，头疼的厉害，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拿起床头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多半瓶，然后下意识的从枕头下摸手机，没摸着，想起这是在旅馆，想不起自己怎么到的旅馆，心里一下慌起来，脑子也清醒了很多。他下床找外套，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他把里外兜翻了个遍，没找到。他又去乱成一团的被子里翻，依旧没有，他想起了昨天的胖老板。
故人来饭馆还关着门，门把手上缠着一把钢丝锁。张渭站在饭馆门口，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记得胖老板靠一把菜刀赶走了两个闹事的小流氓，然后下厨炒了四个菜，然后两人开始喝酒；他记得服务员给自己敬酒，胖老板也给自己敬酒，胖老板问他从北方什么地方来，他说山西。老板说，山西好，老陈醋，真好，来来来，喝酒喝酒。老板问他来这里做什么生意？他说，什么也不做。老板说，好好好，什么也不做好，活的潇洒。
他夸老板勇猛，当他开始夸人的时候说明他已经喝多了。老板说，年轻时候我曾砍翻过两个来饭店闹事的黑社会大哥。
后面的事就如同毛玻璃后面的人影，影影绰绰，模模糊糊。再后来，干脆什么也记不得了。
酒精被自己的身体慢慢分解，此时他感到头不像早上醒来时那么疼，胃却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起来。他环顾四周想找一个早餐店，可他又想起自己的手机不见了，他身上没有一分钱现金。他决定继续等下去。
太阳渐渐升高，天气变得越来越热，他坐在饭馆对面的阴影里，一开始站着，后来蹲着，再后来一屁股坐在水泥台阶上。他后面是一个小超市，门口摆着卖雪糕的冰柜，冰柜旁边放着一把破旧的躺椅，一个老头手拿蒲扇悠闲的躺在上面，前后摇晃着，还不时乜着眼看张渭。张渭本想向老头打听一下对面饭馆几点开门，但一看老头的眼神，便赌气不问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九点，十点，十一点，他不时地抬头看超市里挂着的石英钟。快十二点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去问摇椅里的老头，大爷，对面饭馆几点开门？
老头说，估计这辈子开不成了。
张渭听着话里有话，细问缘由。
老头说，胖子昨晚被车撞死了。
张渭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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