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一)
许阿婆是我小时候的一个邻居。
许阿婆驼背,小脚,拄着拐杖。岁月榨干了她的每寸肌肤,脸上的皱纹像沟壑纵横,牙齿掉得一颗不剩。天晴的时候,她用拐杖敲地骂:“天公啊,禾苗都干枯了,你还下不下雨?”下雨的时候,她拿着拐杖指着天骂:“老天公啊,你还让不让人活啦,衣服都臭了!”
许阿婆的儿子不知道啥时候过的世,媳妇也改嫁了,留下了一个大孙子,名字叫“超利”。小孙子 名字叫“于忠”,随媳妇儿改嫁,不受人待见,被继父虐待,造成脑袋欠灵光,又送回来了,于是祖孙三人组成一个家。
超利长得高高瘦瘦,机智灵活。在那个穷苦年代,开荒,以粮为主是社会总思想。在一次改溪造田中,由于表现出色,超利被选为“小组长” ,可以不干活,专门监督人们锄土,挑土等活儿。
随着年龄增长,同村一个姑娘相上了他。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那姑娘晚上过来,黎明时分就走。听说姑娘家里不同意,但是也没有法子。
就在姑娘卷起包袱,和娘家绝交,打算和超利白头偕老时,超利的奶奶成仙了,剩下弟弟跟着他。弟弟于忠遇事迟钝,做事不力,免不了常受兄长斥责。每当兄弟俩发生口角,超利妻子便出来劝和。
日子一天天过去,超利夫妇生了一个女儿,二年后添了个儿子,凑成一个“好”。落实生产责任制,分田到户后,超利早出晚归,勤勤恳恳,没几年,盖了房子,装饰一新,他自己也当选了小队长。
一晃十几年过去,超利的大女儿出外打工,自由恋爱,和一个异乡人结婚,听说彩礼不少,陪嫁的金银首饰不菲。
超利的儿子随他长相,高大帅气,初中毕业后不想上学,就出去打工了。而超利的弟弟没有结婚,就在家种种菜,养养鸡,给哥嫂干干家务。
(二)
超利,头脑不比常人,看到农村的人们渐渐外出打工,小农经济日益攀升,人口流动也频繁起来,便东凑西借,向人买了一辆二手中巴跑运输。
超利当司机,妻子当售票员,二年过去,超利不但翻新了旧房子,还在市中心给儿子买了一个店铺卖音响,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差娶贤媳过门,抱大胖孙子了。
随着超利年纪大了,便把中巴车盘了出去,回老家和妻子搞种植。这时候,超利规划了种反季节的瓜果,需要去农资市场取经。取经的过程中,碰上了同村,村尾的村民,二人相谈甚欢。村尾的这村民名字唤“涵湖”,向村里承包了一片山,种果树。涵湖为人豪爽,讲义气。妻子是个本份的农村妇女,养育二个女儿。涵湖唯一不好的就是奢酒。
自从农资市场偶遇之后,超利和涵湖来往密切,关系亲密。有时,超利因为初来乍到,对种植方面不懂的,都虚心向涵湖请教;涵湖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时,涵湖因为某个水果的销路发愁,超利也是动用一切渠道,帮助把滞销的部分解决。甚至在涵湖的农药,化肥资金周转不开时慷慨解囊。
这一年,太平洋台风肆虐,涵湖刚挂果的果树腰斩无数,颗粒不剩。祸不单行,大女儿考上大学,需要一大笔费用。而超利的菜园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无奈之下,爱面子的涵湖 ,开着摩托车到平时的酒友们家求助。酒友们倒是没有拒绝出资,但有个条件,要利息。走投无路的涵湖和酒友们私下约定一元钱三分的利率,拿着款项救急去了。
而超利的运气好点,因为超利一直挂着“小队长”的帽子,虽然蔬菜失收,他还有一点工资,加上他头脑活络,听说上面拔款救灾,他还争取到一笔补助。
但这丝毫不影响二个人的关系,超利和涵湖亲密如初。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二年光景,由于涵湖的果树投入的资金大,挂果时节又常遭暴雨侵虐,所以收成不尽人意。被贷款人开始陆续上门催债,涵湖心烦,屡屡离家去小酒馆排遣散心。有天半夜返家,被人堵半路讨钱,一言不合,情绪控制不住与人斗殴,被误打断一条腿。
超利却是时来运转,村里进行选举,由于青壮年外流,村里遗老遗少,超利以前当过领导,有经验,被推荐做了村里一把手。
在超利走马上任的第二天,涵湖由于感染并发症,也由于没有经济支撑,放弃治疗,撒手归西。剩下妻子女儿呼天抢地,哭作一团,在场人无不泪目。
涵湖成仙后,镇里突然通知各村一把手去开会。这次会议有点来头,只见超利开完会,回到家,饭也不吃,茶也不喝,往床上一躺,双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这房子,装修也有些年头了,虽说古色古香,但比现在人家刚建的别墅,总归有点逊色。
“哥,菜都冷了,饭也凉了,你吃饭去么?我帮你热热排骨汤?”于忠几十年都这样嗫嗫嚅嚅,弯着腰,低着眉。换作平时,超利连瞄都不想瞄他一眼;今天,看见于忠,超利好像茅塞顿开 ,计上心来。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超利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嘴巴也来不及擦,便匆匆提上家里仅剩的二斤茶叶,拿出二百块钱用红纸包了个红包,再把红包摁进茶叶袋里 ,急急往涵湖家里去。
按说,涵湖已经过世,他贷的款也该他女儿还完,“父债仔还”是我们这里的规矩。这不,超利一进来,只见四周黑灯瞎火的,没有一点烟火气。“嫂子,嫂子,……”话音刚落 ,涵湖妻子才踏进门槛,放下锄头,原来上山弄果树去了。
“嫂子,你看,涵湖也没有给你留下啥,反倒欠了一大屁股债,要不,听兄弟的,再找个人家过日子?”超利试探着。
“主任,我现在想都没想,就想先把闺女学费凑齐,别的往后推推,债会还的,慢慢,时间的事。”涵湖妻子有气无力地 ,倒了一杯开水,斜靠着那扇破旧木椅,幽幽地说。
超利趋近些说:“嫂子,你给我说 涵湖到底欠数多少?”涵湖妻子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超利于是说:“嫂子,听兄弟一句劝,你的路还长,别这么耽搁,山上的果树你也别惦记了,你把承包合同拿来给我,所有一切后果我来处理,还有,这里有些茶叶,还有二百块钱,你先给大闺女学校的伙食费补上;明天,我再凑齐五千块钱,你带上小闺女,去大闺女上学的地方租个房子,打打工,日子还得过下去,是吧!家里这些就交给我,我们兄弟俩多少年交情,难道还不管?听话!”涵湖老婆若有所思,迟疑着,最终用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打开简陋的橱柜,拿出合同,交给超利。她连合同都没有打开,就算打开,她也看不懂,字都不认识一个,看了也白看。
超利一只手拿过合同,假装漫不经意地往裤袋一塞,又装作心事重重的样子说:“嫂子,那你自己看看还要收拾啥的,我现在帮你把山上的果树委托别人代管,我先忙了啊!”
余音未落,超利已跨出门槛,他三步并作两步,风驰电掣朝自家飞奔。
一个月后,人们看见超利的弟弟于忠在涵湖承包的山头锄草;二个月后,听说超利把涵湖生前的一万块钱高利贷连同利息还掉了,另外给涵湖妻子买了往某城市的高铁票,去大闺女上学的地方打工谋生了。三个月后,镇政府来人通知说,原来涵湖那片承包的山头要建一个军用讯号塔 ,占地初级估计是四亩,赔偿款按国家估算二十万元 ,其中包括幼苗,成苗,直径二厘米以上的果苗,包括承包期限未到等补偿金,全款发放 ,请承包人——超利的弟弟于忠拿上合同,去镇政府确认,盖章,签字,打账。
听说超利用这笔钱给自己儿子开了个小小的公司创业。
最近听老家的人说,超利二夫妻依旧在家里种菜,养鸡 ,只是超利的儿子失联了,原因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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