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神

作者: 白日懿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6-30 17:24 被阅读269次
    守护神

    “你们都认为我有病。”女孩冷冷得说,语气里带着意味不明的轻蔑与嘲讽。

    我尽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不要有太多的变化,“不,你没有,我相信你。”

    “真的?”女孩的语气里依旧带着犹豫。

    “真的,无论你告诉我什么,我都相信你。”我盯着她的眼睛,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她眨着大眼睛,眼睛里突然泛出泪光,声音颤抖得问,“那,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守护神吗?”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守护神的故事。在那个夜里,我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因此精神恍惚了好些天,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我是病人还是医生。我决定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于是强迫自己回忆,冷静,提笔。


    女孩的名字叫千千。生于1998年的冬天,她爸爸告诉她,那一天的雪下的格外大。狂风夹着暴雪噼里啪啦的砸着门窗,产房里千千妈妈叫的越凄厉,外面的雪就下的越大。奇怪的是,当千千落地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外面的暴雪突然间就变小了。

    “雪花就像柳絮一样温柔,慢慢的慢慢的,雪就停了。”千千爸爸每次回忆起此时,嘴角都会幸福的上扬,“医生告诉我是个女孩,但是我还不能立刻见你,我激动的跑到门外抽烟。那个时候雪刚停,积雪特别深,我好像看到上面有动物爪子一样的印记,很深,但是到某个地方就突然不见了。像猫的爪印又不像,比猫的大很多很多。我想我是激动的眼花了吧,赶紧就着冷风猛吸了一口烟。”

    千千在十二岁前的每一年生日,爸爸都会提起这件事,妈妈都会在旁边幸福得笑着。十二岁之后就没人给千千提起了,千千也再没有过过生日了,因为她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那天傍晚她背着书包晃晃悠悠的回家,小小的她推开家门看到的是她永远都不愿意回想起的一幕。她怎么也摇不醒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哭声惊动了邻居,他们涌进房间,七手八脚的打开窗户,关掉煤气,打120……

    那一年的冬天真是太难熬了,下葬那天的雪就跟千千出生那天一样大。千千很想哭,但是风刮的她的脸生疼。她趁人不注意跑到远处的山坡上,看着人们把的爸爸妈妈埋起来,耳边回响着悲乐,她就愣愣得站着,雪大到她逐渐看不清……

    世间万物一片雪白,穿着孝服的千千与雪地融为一体,只剩下一张红扑扑的脸蛋。突然间悲乐戛然而止,她看到在大雪纷飞中,有什么东西在向她走来。

    那东西走得十分缓慢,体型十分庞大。在它距离千千还有十米距离的时候,它悄无声息得坐下,没有丝毫要前进的意思。

    雪突然间变小了,千千也看清了眼前的庞然大物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白虎。体型巨大,浑身雪白,身上点缀着一道一道黑色的纹路。它的耳朵向上翘着,微微歪着头,盯着千千的眼睛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不知怎么的,千千一点都不害怕。一股莫名的熟悉与归属感牵引着她往白虎方向走去。等她准备要走近看清楚点的时候,雪突然间又变大了,一瞬间的事,白虎不见了。千千急得一路小跑往前追去,目之所及却是无尽的白雪。

    她沮丧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却在地上看到了深深浅浅的脚印。“像猫,又不像 。比猫的大很多很多,延伸到某个地方突然就不见了。”


    “传说中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守护神,为你纯洁无邪的灵魂注入神圣的力量,守护你不受到种种伤害。从你出生到死亡,它都会默默陪伴在你的身边,陪你度过最艰难的时刻,为你抵挡住无数次你知晓或不知晓的灾难。”

    “可是妈妈,我从来没有见过它。它在哪里?”

    “在这里,”妈妈把千千的手放在她的胸膛,摸的到心跳的地方,“千千,它一直都在这里。但是只有在你非常需要它的时刻,它才可能出现。”

    在父母葬礼上见到白虎后,千千就经常做这个梦。梦里妈妈一次又一次告诉千千,在这里,在心里。

    十二岁之后千千被伯父伯母收养,日子过得平平无奇,没有猛烈的欢乐,也没有巨大的痛苦。但是她变得沉默寡言,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一回家就关起门来画画。

    她的画只有一个内容,雪与白虎。

    同样的内容,她画了无数张,画了六年。

    十八岁的时候,千千读高三。她对书本的知识和大学没有任何兴趣,每天在学校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上课发呆,要么就是画画。同学们根本不敢和她接触,她眼神冷得就像十二月的白雪。

    与众不同的总是怪胎。有的时候,哪怕你不主动去招惹,恶意也会毫不留情得找上门来。

    有一天千千从洗手间回来,发现自己的画被人丢在地上,散落一地。同学们窃窃私语,一边嬉笑着踩在她的画上。她一回来那群人便如鸟兽散,只留下一地破碎的画。

    她蹲下去一张张拾起来时,眼泪突然毫无预兆的落下,吧嗒吧嗒,一滴一滴落在画上。她得哭泣是无声的,眼泪却像是有温度的。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绝望而又孤寂,直逼人的心底。她什么也没做,那群惹事的同学心中却被恐惧填满到不敢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绝望的时刻它还是没有出现?所有痛苦的时刻都是我一个人度过的啊,一年又一年,为什么还不出现?妈妈,你告诉我啊……”

    千千在心里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可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那天下课,班主任把千千叫到了办公室,同行的还有她的伯父伯母。

    “你知道的,她小时候受过刺激,虽然不能和一般小孩一样,但是她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

    “这我知道。但是有很多同学反映,她……行为比较……嗯……不正常……临近高考,同学家长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影响,所以能不能,这段时间请千千回家复习呢?”

    “可是……”

    “还有,如果有条件的话,请您带她去看看那个方面的医生吧。对你对她,应该都不是一件坏事。”

    千千站在门外盯着自己的脚,虽然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听,但是还会有只言片语传入她的耳里。心里堵的就像吞了一块石头。

    她抬头看到对面教学楼的楼顶,月亮大的仿佛近在咫尺。在月亮旁边,她第二次看到了白虎。白虎安安静静的坐在楼顶,低着头看着她,眼底幽幽泛着蓝光。她愣了好长时间,拔腿就往上面跑,一路都不敢停。她跑的那么快,那么急,甚至带着哭腔,就像前面是一班永远都不会再来的末班车。

    等她跑上楼顶的时候,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回白虎没有消失。

    它面朝着千千坐着,背后的月亮又大又圆,远处传来同学晚读的声音,夏夜的风凉爽又温柔。

    千千想和它打个招呼,介绍一下自己,或者问问它是谁,但是一开口,就变成一句,“这回,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白虎没有回答她,歪着头,尾巴在地上摇啊摇。千千觉得时间都静止了,她慢慢向白虎走近,直至需要抬头对视它那深渊般的眼眸。

    她发现,与十二岁相比,她已经长大了不少。白虎依旧没变,但是她已经长得有白虎一半高了。她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便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白虎。

    白虎见千千踮着脚努力想要够到它的样子十分可爱,便温顺得趴下,咿呀一声。

    于是千千便伸手摸到了白虎软乎乎的脑袋,那一刻,千千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力量在她的手掌与白虎间传递。有一束耀眼的白光从千千的指缝散发出来,同时点亮了白虎头上的“王”字,一瞬间的事,千千仿佛与白虎交换了灵魂的某一部分。手掌上抚摸到白虎的触感是酥酥麻麻的,眼睛被白光闪得眯起来,千千突然想起妈妈说,“每个人都会拥有自己的守护神,为自己的灵魂注入神圣的力量。只有在你非常需要它的时刻,它才会出现。”

    “你终于来了。”千千跪在地上,抱着白虎的头,用自己的额头贴着白虎额头上的“王”,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白虎的耳朵因为千千的抚摸温顺的耷拉着,它小心翼翼的用鼻子靠近千千的头发,臂弯,极力记下千千身上的味道,却又害怕自己呼吸太急促会吓到她。

    那是一个值得铭记一生的夏夜。

    白虎背着千千跑遍了整个城市。他们一起越过安静的教学楼,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跳过天台上哗哗作响的被单,在黑暗的胡同里无声奔跑,转眼又跳上某户人家种满花草的阳台。头顶明月,脚踏夜风,白虎跑的无声且迅速,千千在它背上看着脚下变化万千的景色一会紧张得尖叫一会又期待得喊,“跑呀,再跑快一点!”

    千千一直在笑,仿佛要把这一生的笑声都笑完。白虎一直在跑,一刻都没有停,仿佛要带着千千跑完这一生。

    最后白虎背着千千停在了市区最高的一座钟楼上,看的见整个城市星星点点的灯光。千千趴在白虎身上精疲力尽,白虎累得喘着粗气,但却坚持把千千背在身上。

    “我说,你是我的守护神吗?”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吗?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吗?”

    千千困得睁不开眼睛,但是还在咿咿呀呀得在白虎耳边问着,她没指望白虎回回答她,于是她把白虎的耳朵轻轻翻开,对着耳朵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会一直守护我吗?”就睡着了。

    零点到了。钟楼发出有规律的敲钟声。整个城市即将陷入沉睡。

    在黑暗中,也有可能是在梦中,千千听到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千千万万年。”


    “医生,下雪了。”千千喊了我一句,我应该是沉浸在故事里沉默许久了。

    我往窗户外望去,天已经透出一点微光,雪静悄悄得不知下了多久。说出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个心理医生,居然听我的患者讲了整个晚上的故事。

    我记起来千千第一次被送进医院时,她一言不发,也不挣扎。她的病历上写着,轻度语言障碍,社交能力缺失,思绪混乱,偶尔举动异常。因为他的伯父伯母反映她经常有攀爬屋顶或窗户等异常行为,所以医院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病房,自她住院之日起,她病房的门窗总是紧锁的。

    作为她的主治医师,我每天都负责到她的病房里陪她聊天,记录下她每天的变化,在她睡不着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给她打一剂镇定剂。

    前几天,无论我问她什么,她的都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那天晚上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居然滔滔不绝的跟我讲了整个晚上。整个故事条理清晰,称述的过程中她时而沉默思考,有好几次居然露出了微笑。讲到白虎的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好像都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那只巨大的白虎踏雪而来。

    我看着手中的镇定剂,脑中的理性与感性在做着激烈的斗争。那晚的她,与平常的小女孩无异,丝毫看不出有病历上的一丁点异常。但是,那个故事太荒唐了,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唯物论者,相信这样一个故事真是太荒唐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站起身来,让千千躺下,“千千,睡一觉吧。”

    在我挽起她的袖管要注入镇定剂的时候,她突然间开口,“医生,下雪了,它要来接我了。”

    她得声音是一半是害怕的颤抖,一半是真诚的祈求。我不能忍住去看她的眼睛,她眼里含着泪,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我看到她的眼底透出幽幽的蓝光。

    我浑身颤抖,根本没有力气扎下哪管镇定剂。

    电光火石之间,千千挣脱了我便往外跑。我听到医院走廊传来值班护士的尖叫声,医护用具被撞落的声音,我愣了几秒立刻追了出去。

    千千跑的特别快,一群护士医生撞来撞去根本追不上她,一会千千就不见了踪影。

    有一个不好的念头在我心里浮现,我掉头往医院最高的那栋楼跑去。医院的电梯里挤满了病患,我只得一头扎进紧急通道。那栋楼一共有九层,我一路都不敢停,跑到最后我的双腿都失去了知觉。

    等我跑上天台的时候,几乎都要哭出声了。

    千千一个人坐在围栏外,双脚悬空。雪下得越来越大,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病号服,雪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脸却格外的红润。

    楼下的病人医生护士聚集的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

    我不敢再往前一步,轻轻叫了声,“千千。”

    她回过头,笑得眼睛弯弯的,“医生,它马上就要来啦。”

    “千千,你先下来。”

    “为什么要下去,坐在这里它才可以看到我呀。”

    “听话,千千,下来……”

    “医生,你不是说你相信我吗?”

    这句话就像一把匕首抵在我的胸口,我一尝试开口说相信,心口就剧烈的疼痛。我不断努力得尝试,胸口疼痛得我几乎要昏过去。雪下得越来越大,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千千纵身一跃……

    我应该喊“不要!”的,但是我心里却终于喊出了那一句,“我相信你。”

    几秒之后我清醒过来,耳边却如同落入深渊般的寂静。我跌跌撞撞跑下楼,穿过慌乱的人群,雪下得好大。

    我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东西,但是一定要找到。

    终于,太阳完全升起,阳光照亮整个世界的时候,雪停了。

    我在某个地方停住,在清晨的阳光里,我看到远处积雪上,有动物爪子般的印记,很深,像猫,但是比猫大很多很多,延伸到某个地方突然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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