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里唱大戏。接闺女，叫女婿，小外甥，也要去。去不给饭吃，给个臭鸭蛋吃……”儿时的歌谣，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那再也回不去的童年记忆里。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不过都是热闹之后归于永恒的沉寂。

如儿歌所唱，小时候一年里最热闹也最让孩子们期待的事，莫过于是看大戏了。

唱戏一般是在夏天，多以求雨求丰收为由，在庄稼已经薅过草，梨过地，施过肥，农活不那么忙了的时候，村子里由会手组织，挨家收点钱，去雇一台戏班子，来村里唱上四五天。

每到这个时候，是孩子们最兴奋的时候了。从开始在村头搭戏台子，到戏班子被拉回来，安置下，全村都如过年过节般，接了远远近近的亲戚来家，准备看上几天热闹的大戏。犹如儿歌所唱，接闺女，叫女婿…

那年夏天，戏班子被接回来了，安排在我家后面的学校里。

那年我应该四五岁，不到上学的年龄。跟着伙伴们，风风火火地挤进人群里，看这些青衣花旦丑角小生们。出来一个角儿，叫住了我说，“这孩子，长的真俊，你是谁家的，跟我们去学唱戏吧。”伙伴们一听，都起哄一样拥挤着，散了，我也似懂非懂地回了家。

后来听说，有个女角儿，是我家亲戚，姓斯，但不知道是哪个字，只知道是这个音，去我家还问了这个事。模模糊糊地记得，稀里糊涂地，我就和这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的生涯擦肩而过了。

戏台子下面，各种石头、垫子、小凳子占座，左边亲戚，右边邻居，亲热而吵闹。孩子们最闲不住，一会儿跑到台侧面，看他们如何出场，一会儿跑到后面，偷偷看他们化妆。

看戏是一种热闹，戏台子下面各种小吃，是另一种诱惑。

那一袋一袋的沙果、香瓜、西瓜，那散发着香味热气腾腾正在炸着的油条。我想，那是当时，我们最渴望最喜欢的美味了吧。

台上锣鼓响过，戏咿呀地调上了门，稍远一点的树荫下，会常常地坐了抱孩子的妈妈，她男人买了好吃的送过去。这曾经是我幻想过的，最美好的生活。甚至，人生就浓缩成了，这样一幅活色生香的画。

那时虽然年纪小，可是却一台戏接一台戏地，津津有味地看着，学着，唱着，跟着剧情哭着，笑着，急着，恨着，快意着。不管早晚日晒，终不舍落下一场，直到曲终人散才回家。

那时看的戏很多，《杨三姐告状》、《打金枝》、《花为媒》、《卷席筒》、《刘巧儿》、《小女婿》、《秦香莲》......

每每都跟随着台上，看人间悲苦，看花好月圆，看人生百态，看悲欢离合。无不是幻想着，自己会是最美最厉害的那一个。

不是每年自己的村子都唱戏，很多时候，本村没有，邻村或亲戚家的村子里唱戏。如同我们请七大姑八大姨一样，我们也会被当客人收到这些邀请。

有一年，舅爷家的村子唱戏。舅爷家在乌兰宝，离我家五六里地。舅爷接了奶奶，要去他家看戏。我如蜜糖儿一样，粘着奶奶，一定要跟了去。于是，我和奶奶，坐在铺了褥子的小毛驴的后背上，一颠一颠地，去了舅爷家。那是我第一次，应该也是唯一一次骑毛驴了。回想起来，那时的画面一定很美很美。

每天跟着奶奶认认真真地看戏，在舅爷家安安静静地做客，那是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做客经历之一。

还有一年夏天，姥姥家唱戏。我和三妹都去了，台下正看着戏，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要来了。那时妈妈没有去姥姥家，所以我怎么也不想在姥家住。三妹拉着我要往姥家跑，我挣脱了，跟着村里其他人，顶着大雨翻过了那座山，跑回了自己家。想一想，那会儿真犟也真傻。

长大了，离家了，上了大学，毕了业，结了婚，慢慢地再也没有了机会看戏。

直到我怀孕那一年。辞了职，安心在妈妈家休养。

恰好那年夏天村西头唱戏。午后，睡足了懒觉，在窗台下帮妈妈挑豆子。豆夹在太阳的爆晒下噼里啪啦地响着，脚踩过，一个个都裂开了，豆子从里边滚出来，蹦出来。村头的戏，咿咿呀呀地，遥远而绵长地，传过来，伴随着阵阵器乐的声音，和着豆子的噼啪声，就这样谱成了一首温馨绝唱，在我的生命里，永不淡忘。

晚上，爸爸和妈妈去看夜戏了。我在屋里睡觉。爷爷看我不去看，他也不去看。只是我不知道的是，爷爷不去看戏，是怕我在家害怕，怕有坏人来。直到快半夜了，爸爸和妈妈看完戏回来，发现八十多岁的爷爷，手里拿着红樱枪，在我家的门外、院子里、我的窗下，在为我巡逻。

爷爷对我的呵护和疼爱，让我幸福的泪流满面。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咿呀唱戏的夜里，爷爷为我守护的身影，那世界上最最珍贵的疼爱，那个想起来，就让我笑着流泪的亲情和爱。我想您，每天，每夜。

如今。又有十几年没有看过戏了。离家愈久愈想念。听闻老家村里又唱戏了，心里禁不住又翻腾起了陈年戏事。

人生如戏，人生不是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