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你保证会很快忘记,明天见你仍是乐呵呵的朝着你笑。”
“我这样的保证过后,她仍旧是拒绝,直到我再三的发誓承诺自己能够做到,又在新一次的复合申辩中,为过去每一句说错的话道歉,接着又将残余的爱意说了许多之后,才有了愿意考虑一下的回应,最终我争取到了和她一同旅行的资格。”当时,我和K,坐在大学时期常来的餐馆里,K醉着酒向我说。
毕业后,我去了苏杭沿海的一座小城,将彷徨的内心安顿在咸湿的海风和异乡的孤独之中。
小城在行政上的划分只是苏杭沿海的一个村庄,相对于中部我的家乡而言,大小已抵得上一个县城的规模。
早晨,我从房间出来向工厂走去,只朝路面看一眼,曾安慰自己的谎言——这也是一个足够容纳梦想的地方,就要被戳穿。那瓶喝了一半丢在墙角的可乐,仍旧没有变化,落叶在那里,日日受着风的驱使,垃圾桶许是老鼠翻了罢,围绕着散落许多残渣。这一片聚集了许多自城郊搬迁而来的污染企业,一大片一大片望出去只见厂房沿着公路直到尽头,又不惮于扩大自身的影响,把暗淡的灰色荡漾开去将归属于黄海的这一角也染出了灰黄的颜色。下班后,我会从这大门走出,沿着灯光去寻找人流的温暖,在中心的广场,一群人在跳舞,另有人在长椅上热闹的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在这座小城,我有一只猫和一盆花,再过一会,等人群散尽了吧!待我回到那独属于我的,四面墙的天地中,纵使它们听不懂人语也罢,我非要坐下来同它们好好谈谈不可。
在这样寂寞的日子里,K从我这里获得了丰厚的友谊,我甚至期待于他爱情的波折,让他新有对那女生愤懑不平的爱意可同我说,那种真真切切的事关两个人的感情实在远比一只猫和一盆花更吸引我的关心。
年前归乡的路上,我经过K所在的城市。他分手之后的样子已同热恋时幸福的模样变化了许多,他拉着我这个感情中热心的听众,去大学回忆时光。我知道在毕业时曾说过,我的大学不值得回忆的他,只是期望时间能回去遇到V之前,借此将不能忘记的感情抹去。对于大学的生活,他只用了一句话来回忆:“那时我总躺在床上,躲在那些被称为文学的书后,仿佛任由它们摊开在那里就能为自己的疏懒找一个借口,添一份意义,一日日做着写作的梦,整日整日呐喊是现实压迫了自己,如今看来所有不如人意实在是自我欺骗应得的报应。”
一杯酒下肚,他就同我说起了那处山坡。“从成都出发下了高速,沿着317国道,旅程往阿坝州进发。我们整日整日的被憋闷在狭小的车厢又被连绵不断的群山和密不透光的森林裹夹,目光简直找不到可附着之处。昨夜舒适的被窝已被甩开大半日的车程,前路又被接连不断的急弯敲碎,远不可期待目的地到达的休憩。沿路的颠簸折磨得人精神不能放松,旅行的兴致在第一天就被搅合得所剩无几,一车人病怏怏的起了回家的念头。在众人放弃了寻求舒适的斗争之际,眼前凸现一片草地顺着陡峭的山势蔓延出一整座青翠的山峰,阳光透过灰云间的罅隙,照耀得山坡上闪闪发光,还未行近,已仿佛能看到草地上散落着许多晶莹的露珠。公路沿着山坡蛇形往上,在山冠处消失,却不断见对面有车从山后拐出,想象的飞鸟扶摇而上,越过山腰线上的缺口,要纵情的探视山后的世界。车往上爬,视线逐渐开阔,淤积的胸腔仿佛给豁开了一道口子,受压抑的情绪也有了宣泄之处,整个人疏疏朗朗的,已有了去山野里闯荡一番的心情。我们下了车往山坡上爬,草湿漉漉的润湿了鞋,天际释放出一小片的蓝天,太阳在其中尽情释放它的光芒。我们在山坡上寻到一个平缓之处拍下了合照。”
说着k拿出手机,给我看了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两人相偎站在山坡上,背景是一整片嫩绿的草地,两人的目光看向镜头,眼神中的温柔好似在看向过往美好回忆的同时又自欢愉中抽出身来,面对着永恒的世界发出了令人动容的微笑。
“从照片上看去,你们倒好似一对蜜月旅行的新人,照片上的你们,仿佛是站在那片山坡上要告诉世界,我们互相满足了,世上再没有值得羡慕的对象了一般。”
k对我的话报以苦笑,伸手把手机接了过去,看着照片说道:“在我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眼,我首先想到的是婚姻,它将印在我们婚礼邀请函的扉页上,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总感觉到无限的快乐,看到这张照片之前,我从不能具象的形容与她在一起的快乐是何种模样,这张照片上我的样子告诉了我,这是过去从不曾认识的,她给我的,新的我。我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就再也舍不得让她走了。”
K同我说起,爱情的由来是一个书店的承诺。
那是他们相识之后的第三或第四次谈话,两人只聚在一起谈共同的爱好,有趣的文字,间或浅尝辄止的谈一些理想,有关于爱的字眼还没有谈到。闲聊之中两人说起所向往的生活,V说的话让他记忆犹新,她说起已递交离职申请,她打算回家乡谋一个教师的职位,说到自己已到了待嫁的年纪,希望能在明年通过相亲遇上一个合适的对象,稳定的安排好自己的一生。只唯一遗憾还没好好谈过一次恋爱,K就是在这样一个情境中给了V一个恋爱的承诺。在往后的时间里,K一次又一次的向V呐喊谴责的罪名,是她没有履行承诺,是她单方面的剥削。
K不知一个女孩心中可容得下那许多的相互矛盾。他只以为恋爱是两个人约会吃饭,在闲暇时相携着漫步夕阳下,是摆脱那长长的孤单的夜晚,是灵魂靠近来相互慰籍。
第一次K感觉到只有自己在认真的恋爱,是那年的第一场雪。在雪还未下的时候,V总在提:“等下雪了,我们一起堆雪人吧!”在K的想象中原是另一个的场景,是看着她裹着蓬蓬的衣裳,伸手要接住雪,是她泼水般将白雪扬起,是她喘息不定的嘴里呼出的气团,是她额间沁出得细汗,是她疲累了躺倒在雪地上,向天空喊快乐。不成想雀跃着雀跃着期盼下雪的她,却只是拥簇着人群,来抵抗寒冷。K的办公室没有窗户,是一墙之隔的V发过来消息。午饭的休息时间一到,K独自去楼顶看了积雪的厚度,薄薄的一层。整个下午,俩人悄悄的约好,下班后要一起上天台堆雪人。
这栋办公楼颇有些年头了,楼里有一条废弃的消防通道,堆放着许多杂物,楼道没有照明,漆黑一片,K工作的闲暇之余经常会在这楼道里抽烟,站在一片昏暗中默默发呆,又为找到曾存在过的另一个人的痕迹,而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情绪。K曾把这当做秘密花园介绍给V,心中期望把它作为这场地下恋情在公司的秘密幽会场所。
这是V第一次来,尽管已告诉她许多时日,K在楼道的黑暗里等着。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里面有她的声音,相熟的不相熟的办公室的同事的声音。楼道里响起了咚咚的跑步声,跑向楼顶,推开门,天空中刮着细细的飘雪。中午的时候,K独自上楼,望着平洁的雪面,只站在门口,轻轻的抚摸到新雪的松软。是飞身腾过去的,只在雪面上留下间距奇长的黑漆漆的脚印。
“我早该发现,她并不是认真的对待这段感情,当时我受了她外表和言语的诓骗,只是预想得她要跟我一样打算真心的付出一段感情。”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此时的K,他自说自话时脸上展露的对自己极尽嘲讽的讪笑让我不知道应该向他表达同情还是同仇敌忾的情绪。我只能静静的看着他点了烟信步踱去了窗边,背对着我接着往下说。
“事情发生星期五的夜晚,那时天气已经冷了,雪还有几天才会下来。上班时,我们总在找一切空闲时间聊天,她同我说吃腻了餐馆和外卖,怀念起了妈妈的味道。我在回去的车上发消息给她,炒两个菜,待会给她送去,当时被她拒绝了。我冰箱里并不常备有材料,我临去超市买了保温杯和食材,正巧看到谭木匠有好看的梳子买了一把。那日的菜做得并不美味,也琢磨她应该已吃了晚饭,七点半左右我赶到她的楼下预备把梳子给她,她告诉我在商场吃饭,声线压得极低又匆匆忙忙不让我多说一句。我在她楼下的斜坡上,等到九点半,一包烟抽完回的家。”
“当时我并没有看到一个男人送她回的家,转天被我问到时,电话中她声音传出盎然的笑意:‘是不是看到我从车上下来,看到我从后备箱拿了东西。’我真受不了她说话虚虚实实的试探,打断了没让她说完。”K低着头盯着窗台上一处污迹,呆呆的伫立着,瞧不出面目的变化,只听到他沙哑的声音传来。“不得不承认,当时我真怕她说得太多,自己也圆不过来,会被我发现她弄虚作假的痕迹。”
“可人终究不是说了原谅就能放下,怕听太多也不过是自我欺骗,只是心突然一刻的察觉出脆弱,已经变得怕失去而失去了听的勇气。这初次的不良印象形成以后,恋爱初期那些围绕着总落不完的烂漫花朵销声匿迹了,之后我给她的每一个关心里,都带着侦探式的嗅探。”
“在四月里,她收到了一束寄到办公室的鲜花。她向我解释是工作上得到的谢礼。当时,我的工作正好有了新的安排,离开了每日坐班的生活。是每周一次,星期三或星期四,是有一次我意外的回办公室看到的,那是个久违的晴日,她偏着头在细心的侍弄手中的花,那样仔细的犹如要摆弄出精致的艺术。”
“我忘不了我当时是怎样的试图让她明白整件事对我造成了伤害。我未待到情绪平息再和她进行当面对话,在那天下班的路上,我沿着江边的步道,打电话质问她对待这份感情持何种态度。”
我实在无法再将目光安稳的放在K的身上,此时他带着醉意以及醉意加深之后的疯狂神态,咬紧的牙关咔咔作响,我张嘴正欲劝阻他再说的话头,不成想他伏低的身体,突然发出一阵近乎抽搐似的抖动,嘴里发出阴戚戚的冷笑继尔又自喉咙深处爆发一种近乎嚎哭的惨笑。
“我真无法向你复述她的回答,我真希望当时她的第一句话是要分手。可是,苍天啊!人心偏生得那么狡猾,她首先要谴责的是我多么的无理取闹,说那是来自如何纯真的友谊,在我没遇到她之前已是例行默契,是来自千里之外的关怀,是来自当初她未允诺的求爱。听着她这么理所应当的回复,我当时甚至不知如何应答。我稳定心神后问她,为什么跟我在一起,她回答我说是喜欢,而与之相矛盾的是从我们在一起的半个月后开始,断断续续发生的对我的侮辱式事件。后来我向她提出疑问,询问她身处这些矛盾中的感受,她始终未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突然厌倦了听K的爱情故事,厌倦了身处其中的无能为力。从一开始,从我抱着旁观的自负要对K的情绪进行救助开始,这个故事就强使我付出了一份同样的感情。
现在我无比怀念起我的故乡——门前几棵树木和一条小河的风景,我异乡小城里那只小猫和疏疏落落的那几朵花儿。对于K的情绪我再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宽慰,我明白的知道他还爱着那个姑娘,我明白的知道他的话中仍有对那女孩的袒护。我疯也似的想逃离这必须说点什么的场面,于是我问他:“想喝点什么?我下楼买包烟。”他看着我走,没有要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给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