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再不受苦了

01

每天在有太阳的午后，奶奶总会端着一个小马扎蹲，踉踉跄跄的扶着楼梯下楼，因裹着小脚，重心不稳，奶奶总是小心翼翼，步子走得特别慢，坐在楼下院子里的花园旁边晒晒太阳，暖暖的阳光照在您的脸上，微微的红晕，布满皱纹的脸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小汗滴，热了就摘下母亲缝制的那顶素色帽子，露出盘的整整齐齐的一圈又一圈白色的发髻，取出兜里的小手绢擦擦汗，然后安静的坐上一个下午。到傍晚时，远远的看到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回来，就像一个得了自己心爱糖果一样的孩子，那么开兴。扶着凳子站起来高声唤着孩子们的乳名，连声音里都透露着一股喜悦，浑浊的眼底透过一丝丝的明亮，然后一家人慢悠悠的一起回家..........不知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也不知过了多少个这样的下午，谁也记不清了，那瘦小的身影和孩童般的笑脸永远让人难忘，就仿佛您一直没离开过，还会在某个暖暖的午后站在原地等着您的孙儿一起回家.......

02

奶奶这一辈子吃了太多太多的苦。

奶奶12岁时就当童养媳嫁了人，15岁时生下了第一个女孩，那个年代农村尤为严重的重男轻女的观念，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嫁的男人也没有什么文化，一看是女孩，就经常暴力相向，恶言恶语，手里拿着什么就用什么打，铁锹，棍子，勾火钳，鞭子，扫帚，擀面杖........死命的朝瘦弱的奶奶身上打，直到打不动才肯罢休。奶奶咬着牙一天一天的就这么挨着，遍体鳞伤。

在那个年代，在落后封建的的农村，女人大抵的命运，就是男人买来使的物件，想怎么把弄就怎么把弄，生与死都在这男人手里，逆来顺受，无力反抗。

家里的收入也仅靠着地里一点点的庄稼，经常是奶奶怀里边奶着孩子，地里院里还有一大堆的活要干，裹着的小脚走路又慢，一天下来活干不完，挨打就是家常便饭。

次年的春天，奶奶又怀孕了，男人和同村的人出外去了一个附近的矿上，打工挣钱维持家用。可是男人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走了一个多月，村里就传来消息说矿上出了事，好多人都被埋在矿井里，男人也没有幸免。村上的人通知家属去认领尸体，奶奶就挺着肚子，背上还背着一个，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朝矿上走去，当看到一排排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旁边家属们撕心裂肺的哀嚎痛哭，她在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感觉身体一点一点被掏空，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喘不过气来。16岁成了寡妇，日子过得异常艰苦，男人走后的日子婆家人用各种语言羞辱她，克夫命，扫把星之类的，家自然是呆不下去了，收拾了行李挺着肚子背着老大就回了娘家，回去面对她的却是更多的非议。

女人被赶回娘家，在那时的农村是非常丢人的事，村里人都议论纷纷。家里人也抬不起头，很少出门，后来奶奶生下了孩子，即我的父亲。奶奶刚出月子，家里人就托媒人为奶奶安排了一门外村的亲事，丈夫死了和两个孩子的事自然被隐瞒了，后来两个孩子就交由娘家人养着了。出嫁那一天，奶奶走一路，哭一路，谁又能知道她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两个嗷嗷待哺的幼儿，那是一个作为母亲对孩子的最深的牵挂和思念。

就这样奶奶走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村子，许多年没有回来过。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姑姑也早早嫁了人。就留父亲一人，约莫12，3岁的样子，从小村子里的孩子经常嘲笑父亲，你爸死了，你妈跟人跑了，没人要的孩子，父亲每每跑回家哭着喊着，我要找妈，我要找妈，天天喊，天天想妈，家里人总会哄父亲，说你妈过一阵子就来看你，他天天等，妈终究还是没来。

后来上了几年的学，家里太穷，中途就辍学了，在家干农活，有一次挑水路过庄子上的老人唠家常，听村里的人们说起了一些关于奶奶再嫁后的消息，父亲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偷着就从家里跑出去，朝着人们说的奶奶住的那个村子寻去，迫切的心情赶走了身上所有的疲惫，他多么想见见他日思夜想的母亲，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长的山路，最后父亲终于找到了那里，破败不堪的院子和几间很久都没有修缮的茅草屋，两个三四岁大点的小孩，即后来的我的叔叔和小姑，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在院子里玩耍着，看到父亲，脏脏的小脸，眨巴着眼睛，一脸的茫然和疑惑，这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走出院子，父亲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激动的大声喊道“妈”，女人看到眼前的这个少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眼泪就夺眶而出，上前就紧紧的抱着他，喃喃的念着父亲的乳名，泣不成声…….

父亲后来才得知奶奶再嫁的这个男人家境贫寒，自幼体弱多病，但是对奶奶很好，他们过了几年安宁的日子，生了两个孩子，后来男人病逝了。婆家的人也没赶奶奶走，奶奶就再也没走，守着这几间烂房子，艰辛的拉扯着两个孩子，常常牵挂着山那边的两个孩子，夜里常常偷着抹眼泪，同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03

后来，四个孩子相继成了家，奶奶却老了，年轻时落了一身的毛病，行动也大不如从前了，只能干一些轻活。两个姑姑远嫁他乡，父亲和叔伯也离开村子，去了小城镇，成了家立了业，然后生儿育女。

日子慢慢的好了起来，父亲和叔伯将奶奶接到了城里来一起生活，不想让她老人家再受苦受累，也该让她老人家享享清福了。可是老人毕竟不习惯也不喜欢城里的生活方式，总是会念叨着家乡的院子、老房子、门前的核桃树、还有她亲手种的蔬菜和那些花花草草........人老了，总是会回忆起从前的日子和逝去的人。

老人总会在暖暖的午后端着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等着我们回来。有时我们闲了就陪她呆上一个下午，听着她平淡的念叨着从前，念叨着她的一生，不知她说起那些过往是怎样的心情，那些苦谁又曾能真正的体会过呢？

04

去年的9月4号，那天下午奶奶在没有等我们一起回家，她一定是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家。在自己的老房子里，忙前忙后的喂喂家禽，填填炕，晒晒粮食，种种花草........等着您的孩子们来看您，听您念叨念叨。您总说这辈子的苦该受得都受了，那些日子也不知道咋熬过来的，现在不苦了，可是我也老了……

您安然的走了，我们相信您一定是去享福了。

这辈子受了那么多的苦，苦该受完了。

下辈子再也不会受苦了，一定不会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