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初秋的天气，阳光从窗里斜斜打进来刚好落在床上，冲淡了深灰色床单的冷淡疏离感，半张床就像加了滤镜一样柔和，仔细看空气中还飘着细碎的浮尘。

    小鹤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仔细盯着细小的浮尘，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只上不得台面的老鼠。

    可是老鼠本来就是活在阴暗里啊，要上台面做什么？给人家赶吗？小鹤觉得自己这个形容毫无逻辑，又懒得再想出一个更贴切的词。事实上，她已经懒得去考虑任何事了。

    四天后就是周末，是她的婚期，可是她到现在毫无准备，婚纱没订，衣服首饰没买，脸上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用过护肤品了，这几天起床甚至连脸都懒得洗，黑头在毛孔分泌旺盛油脂的滋养下茁壮成长。摸上去仿佛新长出来的胡茬一样，竟有点扎手的颗粒感。

      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饿过头胃里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只是低血糖脑袋有点晕晕的，小鹤喜欢这种感觉，蒙蒙的让她无暇去想太多。

          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自杀方法”，翻了翻，换一种方式“哪种自杀方式不疼？”一个回答说“死都会疼，怕疼就不要死。”也对，平常摔一跤都疼的不行，死怎么会不疼呢。

        关了手机下床站了会，缓了一下眼前发黑的感觉，晃晃悠悠的到卫生间，刷牙洗脸。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蜡黄，半个月一天只吃一餐的饮食状态已经让她脸上的胶原蛋白流失的仿佛老了几岁。不知是不是手机看的太多了，眼白有点泛黄，加上本来偏棕色的瞳孔，使眼睛看起来浑浊又无神“可真像个巫婆”小鹤低声嘀咕了一句。

      懒得理会脸上的水珠和被水打湿黏到耳朵旁边的头发。小鹤开始打扫房间，

  突然想起前不久的新闻，出台了城市居民必须火葬的规定。就听说有人家买来无人收尸的流浪汉乞讨者的尸体送去火化，真正的亲人则偷偷土葬。

      比起在湿冷的土地里，慢慢被虫子啃食，被自己的胃液消化，一点点腐烂变臭。小鹤倒更愿意一把火烧的痛痛快快。但是五线小城市人们的意识和城市发展一样底下缓慢，费这么大劲不惜违法就是为了所谓的规矩传统。

  规矩传统里死了要入土为安，活着便要成家立业。几千年来都是一个活法，小鹤想想都觉得腻。这世上这么多人，各种性格各种思想。怎么能都按照同一种方式活呢？

  父母一再强调，到了年龄就该结婚生子，千百年来人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的。小鹤仔细想了想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从来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非逼着自己过不想过的生活有意思吗？”

      “可没有谁是能随心所欲活着的，我和你爸有过多少矛盾，哪次不是为了你最后不了了之。我要是有你这么自私的想法，你早就变成单亲家庭了。”

        “不过是不想结婚而已，怎么就扯上自私了？”

      “你倒是一点也不想我和你爸压力有多大，街坊亲戚见了就问，你有没有对象啥时候结婚。你要我怎么说？都27岁了，还准备挑挑捡捡到什么时候，一到30岁嫁不出去可就是别人挑你了。”

      小鹤感觉到了一种说不清的耻辱感，仿佛在父母眼里自己已经变成一个货品，要趁着还能卖出好价格时尽快出手。若是等到过了季便成了一件滞销品，非得贬了值打了折才能销出去。

        小鹤也不知道究竟是一个劲逼迫自己结婚的父母自私，还是不顾父母压力，不肯放弃安逸生活的自己自私。

      她们都曾试图改变对方的想法，从小到对一件衣服的审美，一餐饭的口味，到消费观和婚姻观的差别，隔在她与父母之间的，是几十年光阴里，时代发展的车轮碾进骨头里的不同。她们谁都别想说服谁。

      但这场拉锯战的最终，小鹤还是败在了母亲的眼泪里，尽管她的观念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每每看着母亲的眼泪，自责和负罪感蜂拥而至，折磨着她拉扯着她。于是她只好投降。然后看着母亲满布愁云的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表情，绽出了胜利的笑。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想的太多，也许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笑，一个表情，不具有任何意义。

      但是那一刻起，那个笑仿佛变成了一团棉花长在了小鹤心脏里。随着血液循环四处游走，时而堵在脑子里让她思维缓慢，时而堵在鼻腔里酸酸的，老想流眼泪。更多的时候。它雌伏在心脏里。

    像一个符纸，咒语就是结婚两个字，谁若是提起，它便要大显神通，非要让小鹤心闷气慌，发作一次，即使刚吃完芒果千层的好心情，也会消失殆尽。就算对着最爱的香草冰激凌都提不起兴致。

    既然逃不开就去面对吧，小鹤对自己说。和亲戚介绍的男人见了面，不讨厌也不喜欢，飞快的订了婚，领了证。她不想给自己留后路，因为她太了解自己了，若是只订了婚，她一定会反悔的。她要加大反悔的后果来克制自己的念头。

      结婚也是痛苦，不结婚无休止的和父母拉扯也是痛苦。最少现在的选择可以让父母开心一点。

  婚期订在了五个月后，新房要装修而且男方的工作目前不在本市，小鹤要交接工作到时候嫁过去，这都需要时间。小鹤相亲时跟男方说有事打电话，平常就微信联系好了。因为她很不喜欢打电话。

    就这点男方很迁就小鹤，除了房子装修的事通过几通电话以外，其他时候都是微信联系。

      当然也有可能他也和小鹤一样，对对方并没有特殊感觉。于是并不需要电话来联络感情。是哪种情况小鹤懒得去猜。

      每天强迫自己下班后必须跟法律上已经是自己丈夫的人聊天。一个月下来，恨不得每天晚上时间过的快一点，到了12点就可以说晚安假装去睡觉了。以前每天下班玩玩手机看看剧，不知不觉就到了一点多，现在，感觉每天两个小时的聊天就像交作业。

      每天12点过后说完晚安，小鹤照例开始整理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要学会接受，好好想想父母说过的道理。让难过，委屈和不甘心统统都乖乖的待在角落里，仿佛自己是奥特曼，每天都要和负面情绪化成的小怪兽战斗一场。一觉醒来就是新的一天。

      不过最近，新的一天也并不让小鹤有多期待了。因为每过一天，就代表离婚期又近了一步。小鹤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囚犯一天天数着上刑场的日子。

    人生仿佛是写满选择题的试卷，在过去的时间里一旦做出的选择就无法回头，一个选择走向一个结果，一个结果牵动另一个选择。只是当时做决定时小鹤并不知道。

      她选择妥协的原因，是她太高估自己。觉得逼自己一把一定能战胜对婚姻的恐惧，结果却躲在角落里战战兢兢的数着日子，一天比一天焦虑。

      小鹤决定找个人聊聊，心里小棉花已经快长成棉花树了，不仅涨的难受，偶尔触碰枝叶还会钝钝的发疼，于是她向同事倾诉，同事好心的劝她“结婚也没什么的，你看我和我老公不就挺好的。放宽心，别想太多”

        同事，朋友，表姐，倾诉了一圈以后小鹤发现，没有人能理解她对婚姻无来由的恐惧，就好像大家都认为吃饭喝水是多平常的事，怎么会有厌食症患者存在呢？婚姻也是如此，到了年龄自然而然就该结婚，人生的轨迹就是这样，怎么老想着一个人过呢？

  一切结果都是自己选择，一切都是负面情绪都是因为自己的思想观念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焦虑变成了另一种情绪，小鹤开始讨厌自己。

    每天为了维持自己是正常人的假象而心疲力尽，上班是出门的动力，吃饭也只是在维持生命，再不会因为美味而产生愉悦的感觉。

    同事不经意的调侃刺痛心脏，然后用尽全力维持脸上的表情，不影响别人的心情。洗衣服时，化妆时，毫无理由的情绪崩溃，哭的眼泪鼻涕齐下。哭过后边敷着冰袋脑袋里还要计算着时间，耽误久了上班要迟到。瞧瞧，成年人真是可怜，心情不好连哭都得懂事。

      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偶尔试着剖析自己的内心。自以为懂事的妥协其实是没立场不果断，做了决定之后又反悔没担当又懦弱。有事情发生时总是想着最坏的结果，得失心太重于是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

    这些一片一片的割开来，透过灯火每片都是阴影，上面写满了胆小，懦弱，自私和偏执。

      小鹤觉得自己可真的是糟糕透了，递了离职报告，告诉父母自己正在准备结婚的衣服和首饰，然后窝在出租屋里。很多时候小鹤觉得这个出租屋比起家更让她有归属感。

    放弃思考，放弃战斗，任凭情绪淹没自己。像乌龟缩进壳里，没有接受马上结婚这个事实，倒是已经接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这个结论。

      糟糕的人必定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偏执，小鹤觉得结婚就是这个让她打不开的死结。 她已经被情绪推倒一个深渊里，船游不过去，飞机也会坠落，没有谁能救她，要想走出来非得靠自己。

      但是英勇的奥特曼也会累啊，每天对生活打不起任何精神，光是应付这些情绪就已经筋疲力尽。有时想想，又没谁规定非得活到七老八十才算人生吧？

    蝴蝶震动一次翅膀，就可能引起几千公里外的一场风暴，而一个人从世界消失，也不过像一滴水滴进了水里，只在周围泛起一圈涟漪。便被时间抹平了痕迹。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

      整理完厨房，难得天气这样好。小鹤回到卧室躺到床上，阳光晒在从领口裤管里裸露出的肌肤，有种妥帖的舒适。

    枕头边手机在响，抬头看一眼，是母亲的来电，她一定在着急不知道我有没有买好衣服，小鹤想。除了结婚的问题很少跟父母顶嘴，一向顺从的小鹤看着不停震动的手机，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快感。

      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小鹤打开每天的催眠歌单，随便点了一首，手机里缓慢清脆的钢琴声和体液一起流出，将深灰色床单晕成一片黑色。小鹤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一个结界里。午后的窗外有点喧嚷，各种声音交织成人间的烟火气。都和她不相干。

最后，奥特曼还是没有打赢小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