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个哑巴

我纠结用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写这个故事，想了一下午。

我从小就很聪明，成绩也一直很好，初中连任了三年的班长和课代表，那会儿人也乖巧，所以父母老师都很放心。

初一上学期的一个下午，第一节课课间班主任领进来一个女生招呼我安排座位，“就坐你旁边，你多照顾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原来的同桌换走了。那个女生柔柔弱弱的，穿着新校服，刘海遮住大半的脸，整整一下午都没有说过话。下午放学的时候班主任才偷偷拉过我一旁说话“她阿，叫许小花，是个结巴，你平时多照顾照顾。”

许小花有很严重的口吃，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小时候生病的原因，从小就没法和人正常的交流，所以越来越不和别人交际，渐渐自闭，一直待在家里，直到十五岁才半强迫的被父母送来学校，放学了由她妈妈接回家。

她坐在我旁边也不说话，把课本堆在中间，除了上黑板做题，老师也不会提问她。这样过去了一个多月，她才递过来一个灰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这个题目怎么做？我给她讲了一遍，然后又做了一遍给她看，她转过头过了一会儿递过来另一张便利贴:谢谢你:)我原本想说不用谢，不知怎么的，拿出钢笔同样写上:不客气。

那以后我们就经常用小纸条传话，有一天体育课回来，她堆在中间的课本就不见了。再后来，她也会磕磕绊绊的同我说话了，只是声音很轻很柔，而且要听很久。初中三年，我们就做了三年的同桌，许小花一点也不笨，成绩很快就追上来了，在班里，我第一，她第二。她悄悄告诉我，她没上过小学，只是自己在家里看了好多书。然后在我夸她聪明的时候，笑出小虎牙，眼睛里满是开心。许小花的眼睛很好看很好看，就像是，眼睛会说话一样。

初升高也只不过是从一栋楼换到另一栋楼，只不过是同学大多被打散了。新开学的时候，我刚进班级就看见许小花坐在原来的位置冲我招手，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欢笑，我走过去问她:你也在这个班阿，暑假干嘛啦。她掏出便利贴刷刷写完递给我:我让爸爸把我弄到这个班啦，暑假我在家看书呢，你呢。你过得怎么样？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捏起便利贴好奇的问她:诶。许小花你画画不错阿，暑假练画画去啦？她飞快的点了点头，还是笑着。“我去练吉他啦，嘿嘿，以后我写歌唱给你听阿。”

等到老师安排座位的时候，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许小花被换到了正中间，安排完了老师就准备离开了。许小花噌的就站了起来，喊了声:“老...老师！”老师不明所以的站住问她:“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情吗？”许小花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半天才磕磕巴巴说出一句话:“一...一起，不，不换。”班里一片口哨和哄闹声。老师应该也被打过招呼，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她换到了我旁边。坐在我旁边她才邀功一样摇了摇我的胳膊，眼睛看着我，又笑出了小虎牙。我那个臊阿，把头趴在胳膊里不管不顾，直到上课才抬起来。于是，高中许小花还是坐在我旁边。

高中的时候，刚好赶上我的青春叛逆期，在我软磨硬泡下，我爹终于答应给我在校外租了个房子，于是我每天晚上都抱着吉他练声乐，白天就小声唱给许小花听，每次许小花眼里都是认真，听完夸我唱得好听。有一次周末我就骑着自行车载着许小花回去租房，弹吉他唱自己写得歌给她听，许小花眼里的神奇和惊叹大大的满足了我，我躺在床上枕着吉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许小花，我以后要组建个乐队，开演唱会，唱给全世界的人听”许小花坐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那...那唱，唱不，不，不，唱给我...我听？”我拍了拍吉他，翻身坐起来“唱！你阿，是我的第一个粉丝，我以后每首歌都先唱给你听，你说好听我就录下来，不好听的就扔进垃圾桶！”事实证明这不是个好主意，因为每首歌许小花听完都会磕磕巴巴的坚定的说“好，好听。”

因为醉心音乐，成绩一落千丈，我爹又在外地工作，我妈也是个老师，在另一所学校忙着上课，所以家长会之后我的理想遭到了极大反对，对此，我当然极力抵抗，叛逆期的少年做出什么都不为过。两周后，我谈了第一个女朋友，因为她也很喜欢音乐并且有着一副好嗓子，虽然只在一起半个月不到，但分手的时候也足够让我喝醉并和情敌打了一架，然后旷课，打架，受处分，再旷课，打架，直到被严重警告，我不管不顾，买了张去南京的车票，那边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少年，我们决定一起组建乐队，临走前我把自己以前的歌录进播放器，偷偷塞进许小花的课桌里。没和任何人说过，我在南京呆了两个多月。等到乐队里的人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我终于还是给我爹打了电话，然后回家我被狠揍了一顿。找了好多的关系，才终于又把我塞进学校里，我把背包扔到一旁，闷头就睡。我爹揪着我的耳朵告诉我再有下一次腿打折，从一开始的对我抱有期望到现在能混张毕业证就好，人的希望总是一点点破灭的。

睡到晚自习，忽然许小花就冲进来教室拉着我的胳膊不放了。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分了文理科，所以许小花去了哪个班级我并不知道，好久不见许小花她好像突然就变漂亮了许多，刘海剪短了，长发及腰，拉着我的胳膊也不说话忽然就哭出声了，偌大的教室本来就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看着我和许小花不说话。

等到我半拉半扯的把她拽到楼梯口，她还是抱着我的胳膊在哭，因为口吃的原因，哭起来其实是很费劲而且喘不过来气的，这些都是我以前在网上查到的，所以我拍了拍许小花的后背尽量语气轻松的问她“你怎么了阿？好好的哭什么。”许小花摸了摸口袋，没找到便利贴，就更难过了，抽抽噎噎的说“你，你，你走了为为为什么不，不，不和，我，我说。”一句话她说了大概半分钟，通红着眼眶，两只手还是紧紧的箍住我的手腕。我叹了口气，摸了摸口袋，就这么拉着她出了教学楼到了操场。

我点了根烟，开始把这两个月的事都讲给她听，说完就躺在草地上，心里净是烦闷。许小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拉着我的那只手，陪我坐着。

第二天许小花就转回我的班级坐在了我的身边，她爸爸的安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她的成绩了，我一直没在意的原来许小花已经是全校第一名了，她一早就找到年级主任要求换班，迫于压力年级主任给她爸爸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许爸爸只是笑骂了我一句臭小子就同意了。许小花坐过来之后就递给我一张便利贴，上面写了很多字:我们一起考大学，我也学吉他和钢琴啦，到了大学我们再一起组乐队好不好？ 我笑了笑写给她:“大学？我现在能毕业就不错了，还考个蛋的大学。还有，去他妈的乐队吧。”在南京的最后半个月让我明白我追逐的音乐梦只不过是场泡沫。许小花拿着纸条怔怔的发呆好久也没动作，我等了一下也就没在理会，趴头继续睡觉，老师更是不管不问我这样的问题学生。快睡着的时候许小花又轻轻推过来便利贴:不怕，你那么聪明，我们一起加油，乐队也一起加油！后面是个很卡通很Q的小人在握拳打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特别生气和烦躁，我压低声音对许小花说:“别特么招惹我了行吗，我说了我他妈不考大学了也不玩音乐了。”许小花今次没有低下头转回去也没有摸便利贴，她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那，那我，也，也，也不，不，不，考，考了。”

我从没想到过喜欢许小花，同桌了太久也照顾了她太久，如果不是久不见我甚至都不知道她长的这么好看，我一直把她当成个没长大的妹妹一样对待，谈了第一个女朋友的时候也只顾着和她眉飞色舞的讲那个姑娘的声音多美，身材多好，那个时候怎么就没在意许小花眼神的暗淡呢。

感觉心脏像是忽然停拍了几秒，我躲过她认真的眼神把头缩回臂弯，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笑自己还是笑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忽然哽住了。许小花继续不依不饶的拍我的肩膀，递过来纸条:爸爸说是你救了我，我不太懂，但我就是想和你一起，你那么聪明，我那么笨，你都可以把我教会，我教你，你肯定还是第一，那时候我还是第二，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许小花刚被她爸爸送进学校的时候不仅是口吃，她还有很严重的自闭症，而且自残，刚开始的一个月她几乎每次回家都要哭闹不愿意返校，她爸爸硬着心一次次把她再送往学校，整整一个月，许小花才像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事实上许小花刚进学校的第二天我就发现了她偷偷藏起来铅笔刀而且手腕上满是伤痕，只不过我当成了家暴，所以我每天都假装不在意的安慰她很多很多，直到一个月后她才递给我那张纸条，当时我只觉得自己太伟大了，就像个看见盆栽因为自己浇水最后开花的花农一样高兴。

我没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摸索着用钢笔潦草的写给她:别傻了，安心读书，好好考大学，我不用你管。

许小花开始认真辅导我的功课，虽然她不怎么说话，可她是个极负责极认真的老师，反倒是我，就像最开始相遇的她一样，逃避现实，颓废自我，每天无所事事的荒芜青春。高三下学期刚开始，许爸爸找到了我，他降下车窗对我说“上车。”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从另一侧坐了上去。许爸爸递给我一根烟，语气轻快道“抽吧，没事。”我拒绝了几次，还是夹在了手里，他亲自给我点火。半根烟下去了，许爸爸开口道:“孩子，我得先谢谢你。我家小花以前什么样她和你说过，你也知道。送她去学校已经是再没其它法子了，小学的时候送进去就哭闹，自残，老师怎么也管不住，后来我和她妈一人一天的看着，给她找心理医生，辅导了大半年才稍微好点，不过她怎么也不愿意和别人接触了，眼看着姑娘越来越大了，我和她妈倒是养着她一辈子倒是没什么，可是以后呢，总得为她以后考虑吧，所以我就再狠狠心，把她送到学校去了，刚开始那一个月，我们简直操碎了心，我还好，白头发没多少，她妈妈才四十二岁，头发已经白了一片了。后来小花不抵抗了早上也知道收拾好等着去学校了，你不知道那会儿我多开心，然后我就慢慢问她阿，为什么就愿意去学校了呢？小花告诉我她在你身边很安心什么都不怕了。”说到这我抬头看了看许爸，黑色的头发里果然夹杂着一些白发，许爸也不在意，又递过来一根烟:“叔叔也不是什么封建的人，我和她妈也是高中就在一起的，当时就想不行就让小花给你当个小媳妇吧，但是你也知道的，小花那孩子，虽然现在自闭症是好了，口吃是找了多少医生都没用阿。所以叔叔就想着顺其自然吧，这种事随缘，强求没用。”许爸叹了口气，再次掏出一根烟，我连忙给他点上。

“我们家小花心里有事藏不住，全写在眼睛里了，你去南京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当时是我拦住你爸爸的，当然叔叔是有私心的，我想看看小花没了你能不能独立，另外你一个人能打拼什么样子，叔叔也想知道。有梦想不犯法，为了梦想去努力这值得肯定，当然后来什么样子叔叔也不便多言。”说到这里，许爸爸第一次转过身子正视我，认真说道“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叔叔就要说了，小花从你去南京就没怎么笑过，你回来了以后也是，我也问过她，你现在的状况。男人不能受点挫折就一蹶不振，为了理想也好，生计也好，总得有个目标的活着，可是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许爸说完这些，欲言又止，把烟头捻灭，又叹了口气才说道“小花前段时间告诉我你不打算考了，她也不读了，孩子，人生不能就这么轻率的浪费，考个大学，就算接着玩音乐也可以阿，就算帮叔叔一个忙，好好拼一年，叔叔一定把你们送进好大学。”

我没有吭声，直到许爸又望了我一眼，我才说道“我以前落下太多功课，我怕...不过我答应你许叔叔，我一定尽力。”那天是许爸把我送到学校的，下车的时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我走进学校才发现以前许小花自己待的教室要到现在的班级要绕两层楼，我走了以后她一开始是拒绝换班的，甚至连座位都不肯离开，直到老师应允了我返校一定再给我们安排到一起，她才抱着书离开，就算这样她在新教室也是一个人独坐，然后每天都会跑过来看好几次。我才后知后觉到，她初中三年也好，高中也好，都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她从来不敢和别人说话，就算考到了第一名，别人来请教问题的时候都会紧张到用书挡住脸什么都不管。

我站在教室外面，看着许小花。她坐在外侧，就用初中的笨方法在一侧堆起书，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偶尔扭头看看我的位置。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在背后扎了一个长马尾，穿着深色的针织衫，她不经意的扭头往外看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就发现了我，就突兀的站起来往外小跑过来，伸手抓住我的衣袖，一如那几年。依旧笑出小虎牙来，眼睛弯成月牙。

我深吸了一口气，率先走进教室里，她拽着我的胳膊走的磕磕绊绊的，却还是紧紧跟着。坐在里头我伸手摸摸她的头，她腾地就红了脸，松开了一直紧抓着的衣袖，把头扭了过去。我抓住她的右手，握在手心，她试着挣脱了一下，没挣开。

凉凉的，柔柔弱弱的，手心不一会居然有了汗。

我想了很多情节，和很多结局。最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个故事。

我从小就很聪明，而我长大了也没有变笨很多。在许小花的辅导下，我从班级第五十三名到四十六，再到二十七名，我的成绩提升的很快。我们没有谈起过关于爱情的话题，却已经像一对亲密爱人。

我试着开导许小花的孤僻，尝试治好她的口吃，于是我看了很多书，心理引导，药材医治。有一天坐在前排的同学同我开玩笑道“你现在多拖累许小花阿。”她原本在写着字就忽然抬头对那个同学生气道“你，你胡说。”我高兴的摆正她的头捏捏她的脸，兴奋道“诶，你管他干嘛，来，跟我念:一个傻子一个哑巴，去死吧你们。”许小花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我。

周末我就会载着许小花一起买菜然后回租房一起做菜吃饭听她弹吉他，我已经很久不玩音乐了，吉他也没再碰过。许小花不止一次把吉他推在我面前，眼睛里满是希翼，我犹豫了很久。全校人几乎都知道我们这么一对光明正大的情侣，元旦晚会的时候，班级推选节目班长对我们说“要不你们俩就弄个节目吧。”我说“那你问问许小花吧。我听她的。”

许小花想了很久，黄昏我们在操场跑步的时候她才磕磕巴巴的说“你，你唱歌，好不，不，不好？”于是那个元旦晚会我们在全校人面前秀了场恩爱，我唱歌弹吉他，许小花钢琴伴奏，我唱了首《yellow》，晚会完毕后，同学跟我们抱怨“妈的愣是看你们俩秀了五分钟恩爱，早知道我就戳瞎自己的狗眼了。”许小花脸红红的，鼻尖是细密的汗水，没有躲闪反而冲着同学笑出了小虎牙，一脸的心满意足。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我考到了班级第七名，年级第一百三十四名，我爹破例同我喝了一杯酒，斜着眼看了我半天，最后留下一句话“我得感谢一下你初中班主任。”我忍了一会儿还是笑出声来，给许小花打电话问她“我们假期去看看以前的老师好不好？”许小花在那头嗯了一声。

故事到了这里差不多可以结束了，我想过了好多结局，最后敲定了三个后续，两个悲剧，一个美满。原本想写出来的，还是算了吧，俗气的爱情故事就要有俗气的结局。

我们一起填报了相同的志愿，进了同一个校园。

升学宴两家一起办的，许小花偷偷趴在我耳朵旁说好像订婚宴，我连耳颊都是红的，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抛开了马尾，然后她就四处张望了一下，偷偷亲了我一口，然后跑出去。

初中班主任最后被我爸爸和许叔灌醉了，来回重复念叨一句:想不通阿，想不通阿...

爱情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