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隔世的恋人

作者: 徐芊芊 | 来源:发表于2018-09-11 22:00 被阅读101次

    一、

    殷志宁提出了分手,在一个夏日的午后。那一天,空气闷热得难受,规律的蝉鸣声透过纱窗传来。

    正在床上“葛优躺”的李云裳停止了咀嚼薯片,把手机往床上“啪”得一拍:“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了。我们之前也都说好了,没有感觉就分手,有感觉就在一起,不拴着彼此。”殷志宁狠了狠心,索性一股脑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李云裳的心像是被锤子狠狠地砸了几下,她伸手捂住心口窝的位置,一个劲地在那里叫喊着:“为什么!为什么!殷志宁你把话说清楚了!你一直都把我看成最重要的人,从来都给我买最好的东西,把我放在心窝里疼,为什么!既然如此,当初追我的时候说那些话又是为了什么!”

    “不爱就是不爱了,没有为什么。”殷志宁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抽了一口,把眼圈往纱窗外面吐。

    “可是为什么啊!”李云裳的声音已有些嘶哑,像破锣似的。她抄起烟灰缸摔了出去,又狠狠砸了一个殷志宁送给她的红盖子玻璃杯。在稀里哗啦的声音里,碎片喷溅得一地都是。

    像是还不解恨,她干脆吼叫着用胳膊往桌上使劲一扫,顷刻间地板上碎成一片废墟。

    殷志宁也不言不语,由着她摔,然后从角落里抄起一个扫帚,稀里哗啦地扫起玻璃碎片。

    李云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起来。她哭得累了,抽着鼻子,随便用手捋了一把乱稻草似的头发,用囔囔的声音无力地问他:“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别人了?你是不是说的气话?”

    殷志宁叹了一口气:“不喜欢就和喜欢一样,就是一种感觉,没有为什么,你别多想。”

    “求求你了,别赶我走,我不要你的心,我只要你对我好,可以吗?从小我就没爸没妈,他们都不要我,我跟着我奶奶长大,奶奶不理我,我是透明的,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过。求求你,像以前一样给我煮饺子吃,给我掖被子,陪我逛超市好吗?求你了,别赶我走,我当牛做马都乐意!”

    说到这里,她支起膝盖,跪在殷志宁跟前。

    殷志宁看她低垂着头跪下来,有点慌了,也对面跪下了来。他的手伸出来刚想理她乱了的头发,又停留在半空中,收了回来:“我已经决定分手了,云裳,你也是成年人了,我们好聚好散吧。我知道你......一直都挺喜欢我的,可你真的太不成熟了,太没安全感了,跟你在一起我累,对不起,云裳,就当是我欠你的吧,下辈子还你。”

    “你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李云裳把手撑在地上,费力支起沉重的身躯,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踉跄着逃离了殷志宁的家。

    二、

    外面刺眼的阳光让李云裳很不适应,她用手遮住眼睛。混混沌沌地走在街上,她感觉头脑昏沉,外面的一切就好像3D背景,来来往往的人群、阴沉的天空、川流不息的车辆,一切都好像和自己隔了一个世界那么遥远。就好像茫茫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人。

    李云裳深呼吸了一口,她伸手看了下自己手掌,又眯着眼仰脸看向天空。鬼使神差地,她走到了马路中央。

    “不要命啦!”

    “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周围杂乱的声音不停传来,李云裳正纳闷发生了什么,就突然听到一个巨大的响声,接着是人群的惊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就感到自己的身体重重地砸到地上。

    痛觉还没来得及传入脑海中,她就陷入了一片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裳又有了知觉,她感觉浑身无限地轻盈。头也不痛了,身体也不重了,眼眶也不酸痛了。不仅如此,她甚至感觉自己浮在真空里,因为地球的重力也感受不到了,就好像悬浮着。

    等等,感受不到重力了?她有些惊讶,随即转过身来,或者说,她感觉自己转动了一下念头。地上躺着自己的身体,流了很长一摊血,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观着。

    有一个女人捂住了自己孩子的眼睛,嘴里不停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李云裳吃了一惊,心想,难不成我现在是鬼了?

    从小就怕鬼,现在自己成了鬼,她在心里苦笑着,随即想到了殷志宁早上说分手时候的冷酷脸庞。

    罢了罢了,这人间,不值得我留恋,当鬼就当鬼吧,她苦涩地想。只可惜,当鬼了还忘不掉他,还想着他能回心转意,怕不是因为留恋,所以魂魄不散吧?

    她没有多看自己的身体,便匆匆赶往殷志宁的住处。志宁,志宁,你会不会有一丝忏悔呢?她这么想着,很快又没有意识,再次能感知到世界的时候,离车祸过去已经好几天。

    她飘到了殷志宁的门前,刚伸出手想要敲门时,想起自己现在只是一缕魂,随即闭上眼睛一头扎了进去,竟然真的进了屋。物质于她而言,和真空没有任何区别。

    房间里的碎片还是狼藉地堆在那里,只是地上多了几个绿色的酒瓶。殷志宁歪斜在叹着气,两腿夹着被子,嘴里喃喃道:“如果我能换个方式提分手,你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了,云裳啊。”

    她的心瞬间坠入冰窖,心想原来你这个薄情郎到底是不会悔恨的,我已经这样了,你却依然觉得分手是正确的。她飘到了殷志宁的身边,想一巴掌打过去,又想抱住他亲吻他。

    最终,她张开双手试着去拥抱他,手却抓到一片虚空,他的身体如所有的空气一样虚无。或者说,她的身体和空气一样虚无,她只是一缕因放不下他而久久不散的魂。想到这里,她不甘心极了,于是大喊起来:"志宁!志宁!我在这里!"

    他听不到,依然表情忧伤地看着她,或者说看着虚空。

    “志宁,志宁,求求你看我一眼,我不怨你了,我原谅你了,你振作起来吧!你看你瘦的,都皮包骨头了!”

    殷志宁什么都听不到,他望着地上堆成山的酒瓶和玻璃碎片。李云裳放弃了,她就那样漂浮在虚空中,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守在他身边。

    傍晚的时候,殷志宁打电话给表哥阿峰,嘴里还是重复那句话:“我不该提分手啊,我有罪,我不该直接就那样跟她讲了啊。”

    阿峰不屑的语气从那头传来:“都不爱了,搞毛线球啊?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天到晚就希望你什么都不干,光陪着她。她就是想找个爸爸,不是想找个男友!你醒醒吧!”

    李云裳一听都要气炸了,大喊道:“你懂个屁!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懂我吗?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好东西,我都没揭穿你偷偷闻我内衣!”

    当然,她的愤怒没有人能感知到。

    殷志宁叹了口气:“是的,她没安全感,希望我把她当小孩,你说的都没错。但她也的确很喜欢我,她看我的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这是我欠她的。无论如何,她是因为我而死的,我这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

    挂了电话,殷志宁又撬开了一瓶酒,仰着头咕嘟咕嘟往下灌。李云裳心酸极了,她觉得惊讶,原来鬼也会心酸。我终究,终究没有挽回他的心,我再也没机会了,她想。

    她默默地飘到床上,在生前一样卧在殷志宁的身边,看着他的脸。

    如果能再世为人,我想我不愿意和你当恋人了吧,你这个人,说变就变,说喜欢我就喜欢我,一点都不带犹豫的,说不喜欢了,就真的不喜欢了。哪怕我走了,你也还是不喜欢我。她胡思乱想着,竟开始期待下一次为人。

    但是,我还是想呆在你身边啊,哪怕就做你的一只猫,被你摸一摸我就好开心了,她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三、

    习惯是最好的良药,久而久之,殷志宁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愧疚之心也淡了下去。他终究是个理智的人,尽管这个理智带着点残忍。

    他每天都穿戴整齐,像以前一样按时上下班,偶尔在刷牙后从牙杯旁拿起他们当初一起抓到的比卡丘,失神地看了半天。

    “我不希望你死的,真的。”他自言自语了句。

    李云裳哼了一声,她飘到左边,看看殷志宁,摇摇头:“胡子好久没刮了,感觉没有以前帅了。”

    她又哼着歌飘到右边:“越晒越黑了,一看就没擦防晒霜。”

    “大傻瓜,离了我你根本就打理不好自己!你看看你笨的!”

    她逐渐习惯了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自说自话,开始把这当成一种日常。每到夜幕降临,一切陷入寂静中时,她就卧在原来的床上,看着他睡梦中婴儿般无助的脸庞,想着今天是谁入了他的梦。

    “志宁你知道吗!不是所有的鬼都可怕,像我这样的又可爱又不会害人,而且还很温柔!”她趴在他耳边大吼了一声。

    奇怪的是,他在睡梦中竟然皱起了眉头,手下意识地往脸上拍打,嘴里说着迷糊的梦话:“有蚊子。”

    她楞了一下,一股燃烧的感觉遍布她的灵魂。她想,他一定是感应到了,一定是的,原来自己在这个世上也不是一点能量都没有。想到这里,她有了做鬼以来的最大欢乐,她飘到屋顶上,绕着屋顶转了好半天的圈子。

    四、

    就这样过了三年,也许对于鬼来说,时间的流逝特别快,总之李云裳觉得这三年跟人间的三个月一样一晃而过。

    岁岁年年,她与这个世界的全部联结是她对他割舍不掉的留恋。

    这年夏至的时候,家族里一个远方表舅为殷志宁介绍了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名叫萱萱。

    “这丫头老实,靠谱,人长得也不孬,关键是学历还不差。你去吃个饭,见见人家,不孬!”

    殷志宁从鼻子里哼了声,没反对。家人安排他们相亲,他点了个肥羊火锅,隔着香浓的雾气和萱萱随便聊了几句,觉得女孩没啥问题,也就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了。

    反正,早晚要结婚的,这些年也没遇到什么有感觉的人,现在跟谁结还不是个结啊,他想。

    订婚仪式办得很隆重,而殷志宁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以局外人的视觉冷眼旁观完整个仪式。未婚妻很端庄温柔,殷志宁不管说什么,她都轻轻地垂下眼睛,点头抿嘴微笑说好。殷志宁不去找她的时候,她也不来烦殷志宁。这么不黏人的姑娘实在不多见,他想。

    每次问她看上自己哪里,未婚妻都用工作汇报的语气说:“我爸妈说我们门当户对,你又是个好人。”

    殷志宁便随便回了句:“都好都好,你也好,反正大家一起过日子。”

    两个人以平淡的方式相处了一段时间,虽说彼此都没擦出什么爱情的火花,但是渐渐有了点亲情的感觉。

    也挺好的,亲情么,稳定,他想。

    奇怪的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李云裳竟也没有多崩溃的感觉。她想,这么多年,自己一只孤魂野鬼飘啊飘的,早就把自己看作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了。

    我爱你,与你无关,这是我一个人的修行,哪怕孤独,哪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爱你。她这么想着,心里无限平静。

    时间就这么一直往前推着,直到那一天,殷志宁买了水果蛋糕为未婚妻庆祝生日。看着蛋糕周边的那一圈猕猴桃、芒果、火龙果,李云裳的一段记忆忽然就闪现了出来。那天是李云裳十九岁生日,殷志宁在这个房子里为她买了一个大大的水果蛋糕,亲手为她切开。也是在那一天,殷志宁站在落地窗前,从背后环抱住她。他说,云想衣裳花想容,你妈在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想到的是这首诗吧?你和你的名字一样迷人,要不要考虑当我媳妇?

    记忆戛然而止,现实中,殷志宁正俯身把蜡烛一个一个点上,妻子正坐在从前李云裳的专属座位上,笑眯眯地用平淡无奇的声音唱那首毫无特色的生日歌。

    李云裳沉静多日的灵魂忽然就暴躁起来,她用尽全力喊道:"这是我的位子!你走开!"

    蜡烛仿佛被风吹了似的,烛焰晃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寻常状态。

    "可能是风太大了吧。"未婚妻笑语盈盈,起身去检查窗户有无关好。

    他愣了下,恍惚间想起了一些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恢复过来后,他郑重地从抽屉里用双手拿出求婚戒指,为未婚妻戴上。

    李云裳在那一瞬间感到一切都渐渐模糊,身体和环境似乎没有了界限。

    "亲爱的,我这回真的要走了。"她这么想着,又陷入了一片虚无。

    再次醒来时,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似乎只过了短短一瞬。只是这次,她感觉自己的身底下有软绵绵的东西紧贴着肌肤,这是久违的感觉,生而为人的感觉,她心生惊喜。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那是她永远都忘不了的声音:“哇,好小的一只啊。”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护士抱起来她:"你闺女在新生儿里已经算大的了,真漂亮啊,长得像她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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