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落尽逸星寒

作者: 蕾酱的小时光 | 来源:发表于2018-05-14 12:42 被阅读0次

        杨花落尽一星寒

    初夏,洛阳,莲花村。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

        清晨的竹林中传来阵阵背书声,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各拿一本《孟子》,摇头晃脑的背着,时不时地停下瞅一瞅对方。

        “杨辛哥哥,你背的好快啊,我都还没有背下来呢。我是不是太笨了?”看着自己手中还有一多半干干净净没有翻过的书,逸兴有些伤心。他转头崇拜得看着已经在背下一篇的杨辛,“杨辛哥哥,我这么笨,以后肯定没机会和哥哥一起去京城做大官了。我想做官,不想背这些没意思的东西。”

    “说什么傻话呢,不背怎么做大官。”杨辛一边回答,一边翻了下一页。

    “我会写诗,会画画,还会唱小曲儿,但是他不考我这些呢,搞得我好像笨蛋一样。”逸兴沮丧的低下头。

    杨辛看着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了的逸兴,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这么聪明,谁敢笑话你笨!谁让你一会逗逗兔子,一会儿吃点零嘴儿……”

    “对了,兔子!”听见杨辛哥哥提到自己心爱的兔子,逸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猛地一下从石头上跳下来,“我今天还没喂我的小兔子呢!杨辛哥哥,我先回去了,书就放你这里吧,我下午再来找你玩,不,找你背书!”说完头也不回得跑回家了。

    杨辛看着像兔子一样欢脱地跑远的逸兴,无奈的摇摇头,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杨辛,吃饭了,吃完再看吧!”林子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娘,我还不饿,你先吃吧,我背完这些就去吃饭了。”杨辛冲外面喊道。

    “好,你别太累了,看一会儿赶紧来吃饭!”

    “知道啦!”竹林中又想起了清脆的读书声。

    在家里喂兔子的逸兴一边吃着饭,一边听娘亲数落着:“你看你杨辛哥哥,多用功啊,你好好跟人家学学。别整天东蹿西跳的,跟个猴子一样。”

    “哎呦喂,娘,你老嫌弃我干嘛呀,杨辛哥哥都夸我聪明了呢!”逸兴得意地冲娘亲笑着。

    “你这孩子,”逸兴娘亲看着逸兴天真无邪的样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娘知道,你最乖了。快吃饭吧。”

    那一年,杨辛九岁,逸兴六岁。

    逸兴自小便和杨辛一起长大,逸兴出生那年,杨辛的娘亲带着杨辛逃难来到这里,是逸兴的爹娘见她孤身一人还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着实是可怜,就让她们暂时住在自己家,村子里的人帮他们搭了两间房子,他娘俩就在莲花村住下了,因着逸兴和杨辛两个孩子,两家人俨然已是一家人一样亲近。

    待到杨辛五六岁的时候,逸兴已经会跟着杨辛晃晃悠悠得走了,跟在杨辛身后,软糯糯地喊着“杨辛哥哥”。等到杨辛开始学写字,逸兴也在旁边拿着毛笔画来画去。大人见状,都跟杨辛开玩笑道,“以后你逸兴弟弟就交给你了。你看他多喜欢你,你可要照顾好他。”杨辛看着拉着自己的衣角,留着口水的张逸兴,一边嫌弃的撇撇嘴,一边握了握他的手。

    谁曾想到,这一握就牵绊了几十年。

    深秋,洛阳,莲花村。

    深秋的北方已经很冷了,门外的竹子早已经落光了叶子,在门外背书的两个娃娃,也都裹上了厚厚的衣服。

    “杨辛哥哥,你冷吗?”裹在被子里的逸兴冒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笑眯眯得看着杨辛。

    “不冷啊,你说你啊,我在外面背书,你还非要跟出来,在屋里多暖和啊。”

    “我才不要,我要和你一起看书……”躲在被子里的逸兴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家院子里闹哄哄的,他一下从被子里钻出来,“杨辛哥哥,是我家出什么事了吗?”不等杨辛回答,张逸兴从石头上一跃而下,然后向自己家中飞奔而去。

    “逸兴,等等我。”杨辛将逸兴不小心弄到地上的《大学》捡起,小心地放在石头上,朝房间喊了一声“娘,逸兴家里好像出事了。快来!”说完也跑向逸兴的家。

    刚跑进院子,杨辛就看见院子里围了一群人议论纷纷,隐约还有几声哭声。“逸兴!”他费力的挤进人群,接着看见了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逸兴爹爹。

    “爹!爹!”逸兴凄厉的哭声在院子里响起,顿时,杨辛的心都揪起来了。他挤到逸兴身边,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大娘,大伯怎么了?”他看着逸兴已经快要哭虚脱的样子,忙靠到他身边。

    “你大伯,他,去山上砍柴,不小心在树上滑下来,摔倒山沟底下去了。”说着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山头的老郎中有人去请吗?”杨辛紧张的问道。

    “已经去了。”身边有人回答道。

    院子里吵吵闹闹,逸兴几次都差点晕倒在杨辛怀里。

    “来了来了!”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大家自觉地给老郎中让开路。老郎中在大家的搀扶下,颤颤悠悠的走进来,这位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郎中。

    他快步走到张逸兴爹爹身边,探了探他若有若无的鼻息,又扒了扒他的眼睛,看着渐渐涣散的瞳孔,无奈的摇摇头。“晚了,准备后事吧。”他缓缓地起身站起,拍了拍杨辛的肩膀。

    “爹!”逸兴放声大哭,身边的张大娘一下子晕了过去。

    “老先生,看看我大娘!”杨辛搂着逸兴,一手抓紧了张大娘。

    “没事,她只是一下子受了太大的刺激。”老郎中看了一眼,安慰道,“你们快把她放到屋里去,这外面凉,在着凉就不好了。”

    “好,谢谢您。”杨辛感激的看着老郎中,然后杨大娘几个人连忙把张大娘抬到了屋里。

    “行了,准备吧。”老郎中看着已经断气的逸兴爹爹,让旁边的人准备裹布。

    “不要!”逸兴大喊了一声,“杨辛哥哥,你快拦住他们,杨辛哥哥,不行,我爹爹。”喊着逸兴就朝自己的爹爹扑过去、

    “逸兴,听话。”杨辛使劲抱住逸兴。逸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疯了一样叫着,杨辛用力地抱住他,一遍遍跟他说:“好了,好了。”渐渐逸兴平静下来。

    张大娘也在屋里走出来,“逸兴,别闹。”

    渐渐地逸兴无力地瘫倒在杨辛的怀中,看着身边的人开始忙碌起来,默默地开始流眼泪。

    自己以后就没人了吗?他想自己爹爹,他想过去的一切。

    杨辛看着已经无力地逸兴,攥紧了拳头,这以后,就只有自己可以照顾大家了,他看了眼坚强的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张大娘,又看了眼在怀里已经哭哑了的逸兴,暗自下了决心。他决定不等逸兴了,他要开始去准备考试了,这一家,只有自己了,怕是等不及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逸兴也懂事的很,不哭不闹,好好吃饭,好好跟着杨辛哥哥,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杨辛有的时候看着这样的逸兴很难受,他不想逸兴这样安静,他还是喜欢当年那个笑的没心没肺的小孩,张大娘和杨大娘看到逸兴这么听话,也都担心的很。

    转眼间,逸兴就十岁了,他们在逸兴生日的时候带他去游湖泛舟,清澈的湖水倒映出船上两个小人儿的身影。

    “逸兴,哥哥要去考秀才了。等着你慢慢长大,就赶紧来追杨辛哥哥好不好?”杨辛看着闷不做声的逸兴,轻声问道。

    片刻,逸兴回答道:“哥哥你才这么小,就要去考秀才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从小就崇拜的人。

    “对啊,你不是一直说杨辛哥哥最厉害了吗?”杨辛看着这么多天终于有点反应的逸兴,破天荒得觉得自己做的决定似乎也不赖。

    “好,我等我的杨辛哥哥变成杨秀才!”逸兴久违的出现了弯弯的笑眼。

    “那我们拉钩,逸兴乖乖得听话,等着杨辛哥哥回来。”

    “好,拉钩!”

    待张大伯的丧礼一切都结束以后,杨辛毅然决然地去考秀才,周围与他一同考试的都年纪都比他大的多,看着这个毛头小子,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谁知道,就是这么个小子得到了赏识,成了秀才,于是,莲花村的小秀才就在周围出名了。

    他因着年纪小,没几个人愿意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他,他就教小娃娃认字,每天得个几文银子。不过看着一家人忙忙碌碌的样子,倒是也不觉得这是苦日子。

    这日,在送走最后一个娃娃后,杨辛看见了李才,在当时考秀才的时候,这家伙是最瞧不起他的人。

    “呦,这不是我们的小秀才吗?”李才看着年纪轻轻的杨辛,满是不屑,就这么个小屁孩居然还敢抢了自己的风头。

    杨辛没有理他,他向来不屑与这种人讲话。

    “呦呦呦,小秀才还挺厉害,告诉你,我有的是方法让你落榜,呸,让你拽。”李才看着无视自己的杨辛,大声威胁道,然后骂骂咧咧得走了。

    杨辛依旧没有理他,但他却觉得十分心寒,若是这种人做了官,自己日后岂不是要与这种人为伍?

    “杨辛哥哥,怎么还没有回去?”身后传来逸兴软软的声音。他回过头看着一脸笑意的张逸兴,突然有些恐慌。若是真的让逸兴进了官场,他还会是眼前明媚的少年吗?想到这儿,他心下一紧,下意识的不想让逸兴再读四书五经了。人呀,总不能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啊,何况官场险恶,谁能预料还会有多少个“李才”?

    “这就回去了。”杨辛看着眼前的人,苦涩得答了句。

    “快回去吃饭吧,我的大秀才!”逸兴没有看出杨辛的担忧,挎着杨辛的胳膊,回家吃饭了。

    那一年,杨辛十三岁,逸兴十岁。

    冬至,洛阳。

    冬至那天,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洛阳城,覆盖在一片白茫茫之下的莲花村寂静的清晨被一个孩童清脆的笑声打破了。

    “杨辛哥哥,下雪了,下雪了!”一大早,逸兴就兴高采烈地跑到杨辛家里,赶着告诉他下雪了。

    不等逸兴推开门,门“吱扭扭”地打开了,杨辛看着只穿着一件小袄子,身上,头发上都已经落了雪花的逸兴,哭笑不得:“怎么跑得这么急,瞧你,衣服扣子都系错了。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边说着,一边把逸兴拉进房间里。

    逸兴一进门,就看见早已经烧得旺旺的炉子,“杨辛哥哥,你原来早就起了啊,那你怎么不在外边玩雪啊。”看着桌前已经烧了半根的蜡烛,“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读书啊,你也是,整天这样跑来跑去,怎么考取功名?”看着在自己房间翻来翻去像猴子一样的逸兴,杨辛微微有些头疼。

    “看什么书啊,整天‘子曰’,‘之乎者也’,我都闷死了,你不是都成了咱这里最厉害的秀才了吗?怎么还整天看啊。”

    “秀才不是太多了吗?你呀,还不赶紧去考个秀才,要不到时候怎么和我一起去京城?”

    “那不还是我爹娘,非要我考官,哥哥,咱们别做官了好不好?你现在都不理我了,我都不想做官了,咱们去打雪仗吧!”说完把桌上的书随意地一推,不满地撇撇嘴,这些书啊,都把自己的杨辛哥哥抢走了。

    “张逸兴!你在干什么!”逸兴陡然被身后的一声怒吼吓了一跳。

    “怎么了?杨辛哥哥。”逸兴从来没有见过发这么大脾气的杨辛。

    “圣贤之作,怎能这样随手弃之,这是对圣贤的亵渎啊!”说着三两步走到桌前,推了一把呆呆地站在桌边的张逸兴,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自己的书桌。

    旁边的张逸兴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杨辛,感觉他像杨辛,又不像杨辛哥哥,“哥哥好像没那么疼我了。”张逸兴说不上究竟是哪里变了,但他敏感地感觉到,自己的杨辛哥哥已经不像原来一样疼自己了,莫不是读书读傻了?他想不通,看着杨辛哥哥似乎生他的气了,他转身离开了暖和的房间,打开门,看着外面依旧在下雪的天,打了个哆嗦,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好冷啊”,接着冲进了白茫茫的雪地里。

    “逸兴,留下吃饺子吧!今年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杨大娘看着从杨辛房间里跑出来的逸兴,大声喊道。

    逸兴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大步地跑着,杨大娘有些诧异,这孩子,和杨辛吵架了吗?

    “唉,逸兴啊,你已经大了,不能这样莽撞了。”仔细地放好自己的圣贤书,然后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发现身后已经没人了。他有些错愕,什么时候,逸兴离开的?

    杨辛再遇见逸兴已经是两天后了,在他的印象里,似乎打记事起,逸兴就没有离开过他。

    “杨辛哥哥!”看着好像没事一样向自己跑过来的逸兴,杨辛的心终于平静了,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吧。他不知道,张逸兴自己在房间里待了一夜,拼了命地安慰自己,杨辛哥哥不是故意的,所以才对自己那么凶。

    杨辛也微笑朝逸兴走过去,“你这两天都去哪里了?”

    “当然是好好读书啊,我还想和杨辛哥哥一起做大官呢!”看着逸兴扬起的笑脸,杨辛也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

    听到杨辛夸他,他像小猫一样谄媚的看着杨辛,“哥哥,我们去找蕾蕾姐姐吧,好久没见她了,而且听说她的丈夫死了,她会不会很伤心,我们去看她吧。”说着就要拉杨辛的手。

    “逸兴,男女授受不亲啊!再说蕾蕾姐姐刚死了丈夫,现在这时候更不能去了,一面别人说闲话。”杨辛拒绝了他的请求。

    “为什么?什么授受不亲啊,我们明明一起长大的啊,小时候我还老说要娶她为妻呢!”

    “胡闹!你这话让别人听见可还了得?圣人云,存天理灭人欲,岂由你这么胡来?”

    看着没说几句话就开始训自己的杨辛,逸兴觉得很委屈,“哥哥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啊,那是蕾蕾姐姐,我们一起长大的,怎么去看看她都不行了!”

    “逸兴啊,圣人说过,女子……”未等杨辛说完,张逸兴就冲他喊道:“你整天就知道圣人圣人,圣人都已经死了!现在是你身边活生生的人啊,你不去关心,整天只知道之乎者也,子曰子曰,你何时变得这么迂腐了!”说完转身就跑了,这次,杨辛哥哥大概要对我失望了吧。其实他骂杨辛,又何尝不是自己难受呢,他知道那些书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却还是要硬着头皮学,难道所有人都要变得像杨辛哥哥一样吗?

    一个月后,杨辛去参加乡试,临走前,他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好久,但直到离开,他都没有看见逸兴出现。

    回来的那天,他依旧没有看见逸兴,那个曾经寸步不离自己的小人儿,现在竟然躲起来了,两家仅仅靠着,但逸兴却总有本事躲起来让他找不到。他有时想和逸兴说说话,想看他那个小脑袋瓜里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小点子,但是却又不知到真的见了面,他又要说些什么。

    几日后,村里来人报杨辛考中了,成了远近闻名的小举人“老爷”。前来祝贺他的人络绎不绝,莲花村从未有过如此热闹,那些人夸赞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成绩,也有同去的认为他打不平,他们都知道杨辛不是一般人,自小就比他们聪明,可这次的第一名居然给了李才那个庸人,整天拿着一把折扇,摇头晃脑,有人告诉杨辛,李才的舅舅是知府的表兄,所以才让那个李才得了第一。杨辛听了,只是笑笑,并不回答,这些他都知道,李才威胁他的话他都还记得,若是自己亦是他一样的庸人,现在恐怕早就被他整成落榜了。众人见杨辛并不气恼,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祝他早日考个状元回来,便都告辞离开了。

    杨辛一一送他们离开,自己在院子里,看着满院子里红绸布包裹的贺礼,他只觉得没来由的厌烦,他看着娘亲和张大娘在院子里清点东西,突然很想见一见那个臭小子。

    这孩子,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呢?

    那一年,杨辛十九岁,逸兴十六岁。

    初春,洛阳。

    自那次和杨辛吵了一架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见过杨辛了,他总是怕,杨辛哥哥会变得更加迂腐,他感觉杨辛早就不是杨辛了。

    “逸兴啊,你杨辛哥哥今年要去京城考试了,你不去好好陪陪你哥哥?”张大娘看着在书桌前坐着的逸兴,一直在看书,半天却没有翻一页。

    等了许久,才听见逸兴说话:“他今年就要去进京赶考了吗?也对,杨辛哥哥那么聪明,准备了这么久,肯定能中个状元回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自己。

    “你是不是和你杨辛哥哥吵架了?哎呦,这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娃娃一样置气。”

    “张大娘。”听到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张逸兴整个人都僵住了,似乎真得很久没和门外的人说话了。

    “逸兴,你杨辛哥哥来了,吵架而已,气性哪那么大!”说完就拉着逸兴要向外边走去。

    “娘,我自己出去就好了,你别拉我啊!”逸兴无奈的看着使劲拽着自己的娘。

    “哎呦,看你,多大的孩子了,还扭扭捏捏像姑娘一样。行,娘不管了,你自己出去吧。”说着笑着松开了逸兴的衣服。

    张逸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叹了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张逸兴走出门看见柳树下站着的一身白衣温润如玉的少年,脑子里立即想起了这句话。

    已经有多久没见面了?自吵完以后,逸兴见了杨辛总是躲着,往年年夜饭,两家总是一起吃,但今年张逸兴却早早的躲到自己的房间,谁劝都不出来。

    他还是有自己的任性,他的杨辛哥哥,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杨辛看着眼前的少年,站在高高的石阶上,依旧是稚嫩的眉眼,却又多了三分陌生。

    认识到这个这个问题,杨辛有些难受,他不知道说什么,圣人没有告诉过他,这时候要说什么。他扯出一个自认为还好看的笑容,“逸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逸兴看着杨辛木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昨天还一起看书吃饭,“春风又绕白衣舞,陌上少年足风流。”

    看着逸兴笑了,杨辛也放松了,“你胡说什么呢,子曾经曰过……”蓦然瞥见逸兴有些变了的脸色,他连忙打住,“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逸兴,我要去京城参加考试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这段时间你可要好好读书啊。”

    “哥,我和你一起去。”逸兴依旧站在石阶上,看着站在柳树下仰着头看着自己的杨辛,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你要和我一起?”杨辛看着那个少年。

    “嗯。我早就想去京城见识见识了。”张逸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他没有告诉杨辛,刚刚一瞬间,他感觉到,这一次,杨辛去了京城,就再也不是自己的杨辛了。

    “好。”杨辛淡淡地看着张逸兴,但眼里闪烁的阳光出卖了他内心的欣喜。

    没有解释,没有尴尬,两个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是当初的那份默契,欢快的道别,然后各自回家,

    那一年,杨辛二十岁,逸兴十七岁。

    初夏,京都。

    初来乍到的张逸兴高兴的像个孩子东跑跑西窜窜,他知道杨辛要准备考试,来之前娘亲还特意叮嘱他,千万不要打扰杨辛学习,除了第一天他们一起找了一个客栈,这是专门为考生准备的,所以要的银子也不多,订了两间房,便再不肯打扰杨辛了。他整天在京城闲逛,好在这里新鲜玩意多,逸兴也不觉得难熬。

    这天,逸兴回去已经很晚了,客栈里也没多少人吃饭了,踩着吱扭吱扭响的木梯,上了二楼,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看见杨辛在自己门前站着,想敲门又放下了手。

    “杨辛哥哥,你找我啊?”

    杨辛猛的回过头,看着逸兴在自己身后,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脸上直冒冷汗。

    “逸兴啊……”

    张逸兴看着杨辛半天不说话,打开房门,让杨辛进来,扯了个板凳让他坐下,又沏了壶茶,然后才慢悠悠地坐下。“杨辛哥哥,怎么了?”

    “逸兴啊,咱来了也有大半个月了吧。杨辛哥哥也没陪你好好玩玩。”

    看着杨辛一边说话一边冒汗,张逸兴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哥,出什么事了?”

    “逸兴,你带的银子多么?”杨辛头也不敢抬,两手攥着茶杯,喏喏的问道。

    “够咱俩花的,怎么了哥,你银子不够用了?”逸兴急切的看着杨辛,生怕杨辛出了什么事,却不敢告诉自己。

    “你可以借给哥点银子吗?”

    “哎呦喂,谈什么借不借的,哥你到底怎么了?”张逸兴急得团团转。

    “哥想拿钱买通考官,到时候带几个纸条进去,别的考生说,这里都是这样办事……”

    听了杨辛的话,张逸兴如五雷轰顶一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人,如今竟变成这番模样。

    “我原以为你只是迂腐,怎么你现在变得如此势利?你的圣人呢?你的仁义礼智信呢?你不是准备了十几年,怎么还要这样做?”他用力的瞪着杨辛,“我恨不得扒开你的心,看看你读的圣贤书,是怎么让你变成如今这副嘴脸!”

    “逸兴啊……”

    “我给你银子,你放心,你一定会高中状元做大官的,我对你有信心,呵呵!”

    屋子里一阵寂静,片刻,张逸兴在床下拿出一坛酒“这本来是想着等你高中之时在庆祝,现在先提前预祝我们的新科状元郎!”

    “逸兴……”

    张逸兴没有说话,他只是一碗碗的灌着酒,不喝到死誓不罢休。不一会儿,就醉的满脸通红。

    “杨辛哥哥,我不曾怨过谁,恨过谁,但今日,却是怨上你了,像你这般迂腐之人,大抵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我会怨你吧,唉,罢了。”

    张逸兴趴在桌上喃喃自语,目光迷离的看着手中的碗,“哥,听说江南女子个个温柔体贴,以后去那儿讨一个老婆回来。”

    “臭小子,你才多大呀,你不想做官了?”

    “做官会变成像杨辛哥哥一样的人吗?”

    ……

    “会吧。”

    “那我还是不要了。”

    “好。”

    第二天,杨辛醒来,发现逸兴已经不在了,在桌上留了一个包裹和一封信,信上是一首诗和几句话:

    春风又绕白衣舞

    一入梦中到姑苏

    仍是新人踏旧路

    却道各不忆当初

    杨辛哥哥,我会洛阳了。

    勿念。逸兴。

        “各不忆当初,好啊好啊。”杨辛看着纸上清秀有力的字,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末了,他收起钱,然后将那封信仔细的叠好。

    同年,杨辛拔得头筹,中了状元,衣锦还乡。

    那一年,杨辛二十岁,逸兴十七岁。

    盛夏,洛阳。

    回到洛阳时已经是盛夏了,杨辛在大批人马的护送和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莲花村。

    他看到家门前的竹子绿的正好,看到噼里啪啦燃烧的爆竹,看到娘亲和张大娘在门外留着泪看着他,看到小时候一起玩的蕾蕾躲在柳树后偷看他,甚至看到两只喜鹊叽叽喳喳的在院子里飞过。

    却没有看见那个人,总是喊自己哥哥的人。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怎么今日身着红袍,帽插宫花,却还是欢喜不出来?

    他跨马而下,径直走向自己的娘亲,猛的跪下。

    他觉得从未有过的悲伤哀痛,他已经实现儿时的梦想,却为何这么痛苦。

        杨辛看着张大娘,他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外人只见他风光无限,谁能看到他内心的荒凉。

        “杨辛,今日你做了官,定要公正廉洁,爱护你的百姓,做个好官!”

        “娘亲,孩儿自当谨记。”

        两人将杨辛扶起来,杨辛给身后的人分了些银子,让他们散去了。

          三人进了屋子,杨辛下意识的看了一圈,依旧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是看出了杨辛的心不在焉,张大娘拍拍杨辛的手,“逸兴啊,去江南了,他说你肯定可以高中,便不再等你回来了。”

    杨辛点头称是,但内心却泛起了几丝苦涩,十几年了,还像儿时一样执拗。

    张大娘叹了口气,两个孩子啊,自小一起长大,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俩孩子的矛盾?逸兴不等杨辛考完就回来了,问他也只说怕打扰杨辛读书,不等在家多待几天,就要去江南。身上只带了些盘缠,就执意要去江南,张大娘拧不过他,让他每月给自己写一封信,就由他去 了。

    “杨辛,你逸兴弟弟没什么大的本事,自小就不爱看书,好在你还成器……”

    “大娘,逸兴可聪明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没等多久,圣旨到了,派杨辛在南书房工作。

    几日后,杨辛就上任了,他嘱咐俩人,等他那边安顿好,就来接两人去京都。

    杨辛在京都兢兢业业,之后杨辛多次升迁,官至内阁学士。当皇上再次提出,要让杨辛出任刑部侍郎时,杨辛隐约感觉到为自己的爹爹雪耻的时候到了。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地处理当年的陷害自己父亲的案子,成功的将那个贪官拉下马,并为自己的父亲含冤昭雪,他隐姓埋名了这么久,终于成功了,他想和他分享这份喜悦,却发现他依旧不在自己身边。

    在皇帝任命他为军机处参政大臣时,杨辛却主动提出,他想要归隐江南。皇帝不愿丢掉这么好的人才,于是让他担任江南巡抚,治理江南事务。

    “真好,这样你就可以去见你逸兴弟弟了。”杨大娘听到这个消息,欣慰的看着杨辛,“我听你张大娘说了,你们俩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有啥隔夜仇啊,看你把你逸兴弟弟都气回来了,要是你的错,你就低头认个错,要是你逸兴弟弟闹小性子,你哄哄她也就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这么多年了,你张大娘也始终不愿意进京,亦不去江南找逸兴,自己一个人守着洛阳两间房,你现在飞黄腾达了,但切莫忘了张大娘的救命之恩。”

    “嗯。我知道了,娘。”杨辛点点头,他已经派人将洛阳的两间房子收拾的极好了,他想留下两个丫头照顾张大娘,但是张大娘不愿意,她说自己孤身一人也挺好,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他无奈,只好每年抽几天回去看看张大娘,次次都说要接她来,次次都被拒绝,直说放心不下张大伯自己一人在洛阳,所以守着村子就很好了。

    每每这个时候,他也会想,若是当年,逸兴知道了详情,现在说不定大家已经过上了好日子。

    张大娘却也安慰他,若不是他,自己现在也过不上这么好的日子,护得逸兴安稳,她还要感谢杨辛呢。

    他也问过张大娘可有逸兴的消息,张大娘却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这孩子,倔起来连她这个娘都不在意了。

    二十年后。暮春,江南烟雨城。杨府。

    杨辛已经好久没有喝过酒了,今夜对酒的执念却是格外强烈。他看着窗外淅沥沥的雨,说来也是奇怪,来江南那么久了,竟也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木槿啊。”杨辛轻轻唤了一声身后的人。

    “爹爹,怎么了?”身后一个长得秀气绑着两个小辫子的丫头甜甜的答应道。

    “我为官几十载,自认无愧于天地圣贤皇恩百姓,拼上性命只为求得太平盛世,莫说千秋万代,荣华富贵,但求这一世,安安稳稳,护他周全便好。寒门子弟,除了这科举,哪里还有出头的机会?像他那么干净的人,又怎么能让他进入这满是黑暗污浊之地?但现在,他确实怨上我了,我是让他失望到极点了吧,不然,从小就乖巧的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因着他,我也来了江南,可怎么也见不着他呢?怕是躲着我呢吧。今日是他的生辰,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游湖泛舟,举杯邀月,一恍惚,竟是几十年过去了。”

            “爹爹,你是在说逸兴叔叔吗?木槿听不懂,不过,我知道爹爹是好官,那日祖母带我去集市上玩,到处都是夸你的呢。而且,要不是爹爹你把木槿捡回来,说不定木槿就不在这世上了呢!虽然我没有见过逸兴叔叔,不过时常听祖母提起,想是应该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吧。所以,不管您做了什么,逸兴叔叔一定会理解爹爹的。”

    木槿是杨辛在木槿树下捡来的,那么小小的干净的娃娃,他下意识地觉得他要养着这个娃娃,他告诉木槿他的身世,并告诉他以后想要去找亲生父母也可以。

    恍惚间,杨辛又想起几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去找张大娘时的场景。

    “张大娘,逸兴自小便与我一起长大,我自是将他看做亲弟弟一样。我和娘亲来到这里避难,是因为家中父亲受奸人所害,故临死前让我和娘亲连夜逃走,我自小对官场之事耳濡目染,也知道我爹爹的深仇大恨,但我却不忍心看着逸兴经历这官场沉浮与黑暗。他本是世间白莲,又怎能被污泥亵渎。我只愿他自在的生活着,与其让他在做了官以后在为君臣之事烦恼,倒不如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他。让他看着,他最依赖的杨辛哥哥一心只图功名以后,是如何变成另一个人。”

    “杨辛,这怎么能行,大娘知道这官官相处之道,逸兴怕是学不会了,但为官之道,自是为民就好,大娘也不图逸兴官至几品,只求可护得咱们周全。”

    “大娘,这世道,要周全谈何容易,尤其是逸兴这样单纯的人最容易被人陷害利用,在者,伴君如伴虎,向逸兴这样耿直的人,自然是最容易得罪。若是再将逸兴送去官场,这不是羊入虎口吗?而且,尽管逸兴想做官,但他却是极其厌恶这条条框框的八股,他空有一腔才华,怎么能让他压抑自己的天性,委曲求全来换取功名,我不愿看他这样痛苦,又想坐官,又不想看这些圣贤书。”

    “杨辛啊……”张大娘不忍心看着杨辛这样,“这样你要受多大委屈啊。”

    “张大娘,我知道逸兴有多固执,也知道他有多单纯,因此,请大娘你一定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那傻小子,我怕他一旦知道了,肯定不管说什么都要和我一起考官了。”

    正说着,逸兴回来了,张大娘看着逸兴欢快的笑脸,“你看你杨辛哥哥对你多好。”张逸兴没有看出娘亲的苦涩,他几步跑向杨辛,然后笑着说,“我早就知道我杨辛哥哥最疼我了。对吧,杨辛哥哥?”

    杨辛看着眼前笑得明媚的逸兴,轻轻的“嗯”了一声,若是可以一直这样笑下去,该多好。

    画面一转,他居然瞧见自己的身影了,盛夏夜里,竹林的风总是吹得呼呼地响,他在屋子里点着蜡烛,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字,突然全丢到了地上,他又何尝不厌倦这枯燥的八股,他又何尝不知道,“仁义礼智信”自在人心,他自信文采自是不落别人之后,可却要被框在这八股中,他和村里许多人谈论过,发现他们只会空谈圣贤之道,治国之策,却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官贪吏虐,为富不仁,百姓,考官昏庸,白天李才的威胁还在耳边响着,他不怕威胁,他只是觉得世道不公。

    逸兴,你等着,哥哥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爹爹,”木槿在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你怎么了?”

    “木槿啊,你今年多大啦?”

    “十四岁了。”木槿歪着头,悄悄地算了一下。

    “明年及笄了,是大姑娘了,都可以许人家了。”

    “爹爹,不说什么呢!”木槿一下子红了脸,“我不和你说了,我要睡觉去了。”说着转头就跑了。

    杨辛看着她害羞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他突然很想知道,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年,是否现在也笑得这么灿烂。

    这世间最难成的事,莫过于左一个人家又一个天下。

    家国当一面,你却独一面。

    他放下手里的酒,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自己的书房,默默地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暮春,洛阳。竹林。

    “逸兴啊,今天你生日,快来尝尝娘给你做的长寿面。”

    “娘,我今年四十岁了,却还是让您在这里受苦,也没考个功名出来,也是惭愧啊。”

    “傻儿子,我们求得不就是现在的生活吗?再说了,你杨辛哥哥也已经……”

    “娘, 我哪里有什么哥哥啊,你做的面还是这么好吃!”说着逸兴低下了头,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面条。

    “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因着你才去了江南,你怎么这么……”

    “娘!我不认识他,你不要再提了,他去江南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你杨辛哥是因为你才……”

    不等她说完,逸兴就打断了他的话。“莫再提什么杨辛了,我只知道我亲眼看见的,听见的,其他的我不想知道。”

    “哎,你还是那么固执。”

    “好了,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去湖上了,看看那片荷花都开了怎么样了。”

    “去吧去吧,这面也不吃了?”张大娘看着急忙想要逃跑的逸兴,有些难过。这么多年了,每次杨辛来逸兴都躲起来,她好几次都想告诉杨辛逸兴就在这里,但逸兴却说要是张大娘敢说他就真的去江南再也不回来了。她看着这两个人各自痛苦,可是后悔当年为什么要答应杨辛,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以逸兴的脾气,怕是不会再愿意理睬杨辛了。

    “不吃了,我走了。”说罢拿起桌上的酒,扬长而去。

    湖上的荷花尚未开放,一个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在风中摇摆。他解下系在湖边的小船,纵身一跃,上了船,开始自在的饮酒。

    物是人非……

    他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这句话,他看着身下饱经风霜,被自己修修补补过多次的小船,切实的感觉到,真的,过去好久了。

    可那人有些得意的向自己炫耀中了秀才,得意洋洋的表示自己又中了举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遗憾的是,自己未等他高中,就率先离开了。自是男儿郎,哪个不想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可为什么世道变得如此不堪,比不得什么真才实学,只求有钱有权就够了。

    罢了,罢了……自己这一辈子就呆在这洛阳城了,不理会这外界的纷争,倒也是极好的。

    想到这,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谁家翩翩少年郎,不慕圣贤羡鸳鸯。”说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家中自是无人在,把酒问天愁断肠。”张逸兴看着轻微泛起涟漪的湖面,莫名其妙的哭的像个孩子。

    他去了江南,却没有留在江南,他怕会遇见他。他知道江南巡抚是一个好官,他也听闻他在江南一直在寻找一个叫“逸兴”的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若有来生,要什么名扬万里,威震八方,只求莫要在纠缠不清了。

    只是,他不会知道,他也不会知道了。

    一朝高中无人欢,可怜士子门第寒。

    自在逍遥犹懒散,却道闲愁两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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