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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手工铺子的老太太之死

街角手工铺子的老太太之死

作者: 丙稀颜料 | 来源:发表于2017-11-07 16:16 被阅读26次

街角开了家小书店。

都网络时代了,书店买卖多半不好,但小书店却干得有声有色。

沾了镇子被评为历史文化名镇的光,来旅游的外地人一年多过一年,小书店就势进了一批牛皮纸笔记本,老板自学了点儿彩绘,隔几页画一幅画儿,都是镇子上的一角,看着很有文艺气息。

一本一块八的本儿,转手卖十块一本。

画也不求精,有个样子就行。

反正除了笔记本,店主隔三岔五总要搞点儿新意思,小店很快就通过各种旅行攻略出了名。

省里电视台记者来采访,问东问西,把店主夸成了一朵花。

店主摇摇头,说这不算啥,正经有意思的你们没见过。

记者眼前一亮,问是什么人?在哪?

店主说就在这儿。这儿以前是个手工铺子,开铺子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摄像一看这镜头感很足了,给记者打个手势,示意继续拍下去。

于是店主开始讲故事。

大概十来年往前,街角这家书店还是一间小手工铺子,店主姓赵,是个六十有余的老太太。

铺子没有缝纫机,就卖些针头线脑,床单枕套。

所谓手工,就是把柜台里的那一团团毛线球勾成小孩儿靴帽、大人的手包、学生的卡包。

遇上元宵节,勾几个白白的团子,里面塞了棉花,外面黑线勾出两只弯弯的笑眼,再吊个红绳绳,一晃一晃挺可爱。女学生们喜欢得不行,说是象什么晴天娃娃,老太太不懂,她是照着元宵勾的,反正能卖个三块五块的,也不贵。

遇上端午节,勾几个深绿浅绿的粽子,扎了米黄的线绳,还带个花边线圈。乒乓球大小,正好挂在书包上、自行车钥匙上。

遇上中秋节,勾几个桔黄带浅咖的毛线月饼,也是塞了棉花,一按软乎乎的。有个年轻人路过,给出了个主意,说上面再勾几个字:五仁、莲蓉、蛋黄什么的。老太太听了,觉得五仁最好勾。没想到还挺受欢迎。隔几天总有人过来买,最后还得预约订制。

遇上过年,勾几个红红的小灯笼。胖乎乎的一颗圆球,用深红的毛线勒成八瓣,下面加点儿流苏穗子,上面加个结实点儿的挂绳,挂哪儿都显着吉利喜庆。

铺子有个正对街口的窗户,窗棂刷成了白色,玻璃前面拴起一条铁丝。

勾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老太太就挂到铁丝上广而告之。

买卖就这么一年一年地干下来,镇子上的人们也都习惯了隔三岔五看着老太太往出挂东西,就知道远行的儿女该归家了、该去市场上买马莲粽叶和江米了、该拿出筛子来滚元宵了。

铺子离学校不远,这些小饰品主要都是学生们买了玩儿的。

拿回家让家里人看了,惊叹老太太真讲究,元宵团子上的每只表情都不一样,向下弯弯的这是笑,向上弯弯的这是闭眼,横着一条线的,这是冷漠。老太太听了笑起来:就是随手勾的,还能一模一样?觉得笑还是恼,都随各人心情了。

话虽这么说,但月饼上勾出来的“五仁”那两个字,模样古怪。一开始还以为勾错了,有学生带到学校去玩儿,老师看了半天,惊疑地说:“这可是篆书!”学生们很意外,下回路过说一声,老太太眯着眼比划一下:“那个五字这么勾省事儿。”

一开始居家主妇们是常客,缝缝补补需要个什么,这儿准有。

再后来,学生们也爱往这儿跑。

有时候有人突发奇想,拿张白纸画个什么古怪的东西,就跑过来比划着央求奶奶给勾一个。

老太太慢悠悠摸出老花镜戴上,看半天再问一问,说过几天来拿。

过了几天来拿,果然有了,比纸上画着的还要漂亮。

这可都是独一无二的带着自己的想法的,哪儿也买不到。

拿来给人送礼物最合适不过了。

老太太的这种个性化定制的经营思路,就是搁在现在,也挺时髦——书店老板讲到这截,住了口。

记者听得正入神,催问后来呢?怎么不开了?

店主摇摇头,表示就这吧,反正后来就是不开了。

围观的人们不明就里,四下散去。

记者问几遍也没用,只好放弃。

后期回去一看视频,这还行?只好剪掉这一段不播。

本来是打算做个专题片,结果成了一句话新闻。

记者越想越好奇,自己专门又跑了好几趟,跟店主处成朋友了,才把这故事听完了。

开铺子那年,老太太已经五十有余,身边也没见个儿女老伴儿,孑然一人。

房东打问过她的来历,说老伴儿没了,年轻时候也没个工作,无儿无女。

老伴儿怎么没的?没儿没女靠啥掏这一年好几千的铺子费?

再问下去,只怕老太太说得更让人不落忍,万一来年要欠个房租,都不好意思催她。

因此房东问到辙止。有人八卦起来,也只说“不管人家,派出所登记了,房钱也给得痛快。”

不过用不了多久,镇上的人们就已经习惯了老太太的存在,好象自打有这镇子以来,这个拐角就一直开着这么一个铺子。

镇子不大,但有些年头。这几年还有外地人偶尔来旅游,说是体验古镇风情。

发现了老太太的手工铺子,稀罕得不得了,小红灯笼一抢而光。

别家铺子看见了不服,心道这有什么?自己家媳妇也是闲着,勾个红球勒几条线,不难!

没几天做出来了,一天勾二三十个,也卖得挺好。

但是从这家出去的,逛到老太太店里,还是会再买一个。

你要非说有什么不一样,老太太用的流苏穗子,是端午节做彩粽剩下的明黄色丝线,又长又亮,一晃一晃挺乍眼。那家铺子里就是黄色毛线。

抛开丝线不说,都是灯笼,老太太的这个看着就很墩实,憨态可掬。那家铺子里的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圆球,一点儿不灵动——这些话都是那些买了的人们说给老太太听的,老太太听了还是一脸笑眯眯地,反正她一天就勾这十来个,多了也没有。

买了这些小玩意儿的人,在店里转转,觉得花了三五块不尽兴,多半还要捎带手买条原生态的粗布床单什么的,一听这么便宜,再多买几条,回去送人也好。

这东西专门有人送货,不愁不够卖。

买卖越来越好,柜台下面那个专门放钱的马口铁筒子,也就有些不够用了。

老太太每天晚上点数儿,整的就拿出来收起,只留些零头在里面。

有天下午,房东来了,为难了半天,才说是要商量明年涨房租的事儿。

镇上外地人越来越多,家庭旅馆都开了好几家,别家租金都涨了,就他看在老太太一个人,做的又是小买卖的份儿上,不好意思涨。

可是现在不行了,儿子上学要用钱,放着自家店面……

没等房东说完,老太太就点头答应了。

房东喜出望外,回去跟家里人说了,直夸老太太好说话。

老太太一个人吃住都在店里,关门也没个准时候,大概看心情。

有天晚上心情好,挺晚了也没关,开着黄黄暖暖的灯,顺便勾几件小东西。

进来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说是给对象买个小玩意儿,老听他对象说这个奶奶做的东西好,就问有没有现成的?

老太太笑眯眯地翻摸半天找出个端午剩下的粽子,说没别的了,一个五块,你给三块吧。

小伙子掏出十块。

今天的钱还没整,正是个周末,白天买卖不错,马口铁筒子里的钱要溢出来了,好几张大钞,零钱都压下面了。为了找这七块,老太太把筒子翻了个底儿朝天。

俩人相跟上走了,老太太才发现他们没拿粽子。

追出门去要叫人,才发现进来的是两个,外面原来还有一个等着。

三个人站在街角不知在商量什么,老太太叫了一声“嗳!”

其中一个蹦了老高,掉头就跑。剩下两个倒是没蹦,可也没理会老太太,相跟着走了,越走越快。

老太太摇摇头,转身回去整了钱,关门睡觉了。

老年人浅眠,睡到半夜听得店里有人说话,便起身往外走。她穿着着软布底子鞋,走路也没声音,站在里外间过道里听了一会儿,说的是什么“这儿没有”“那儿也没有”“会不会在里屋”。

“你们是回来拿粽子吗?”老太太一边说话一边摁开了墙上的开关。

屋里站着的,正是下午那俩年轻人。门口也奔进来一个,低喊道:“开灯干什么,找死吗!”

抬头看见老太太正看着他们,吓得“嗷”地一声就往外跑,被人拉住,又把门也关了。

“手头紧,借点儿钱,有了就还你。”站在柜台后面的那个说话了,手里拿着马口铁筒子。

“借多少?”老太太声音有些抖,但这回答挺让人意外。

三个人愣了一下,其中一个道:“就今天筒子里那些,全要。”年轻的声音压着嗓子,色厉内荏的凶。

“等着,我去拿。”老太太往屋里走,被人拉住了胳膊。

“我这没电话。”老太太回头看他们,“等会儿看见我这儿灯亮着,该有人问啦。”

拉着她的人松了手。老太太挪进屋里,翻起枕头下的一小沓钱,抽出几张来又放回去。

身后跟着进来一个,恶狠狠地把枕头一扔,剩下的钱都拿到了手里。

“哎~~”老太太要拉没拉住,还被推了一把,一个趔趄摔倒了。

“这么多?”“这比今天下午看见得要多啊!”“拿越多事发了判得越重!不要拿!”

三个人拿了钱也没说赶快走,站在屋里嘀咕了半天。

其中一个想了一会儿,竟然问老太太:“是借的,不是我们自己拿的,对吧。”

“借的,不行你写个借据。”老太太爬起来,看着三个人当中话最多的这个。

“那……写吧?你不要写归还日期。”

“不写。”

借据是老太太写的,拿钱的那个数了数,有两千一。写完要签字,三个人谁也不愿意。

其中一个忽然恼火了:“咱们TMD不是来偷钱的吗?怎么成借啦!谁要借谁还,我不还!”

说完把借据撕了。

剩下俩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按照以往经验,摸黑偷了走人完事。

可老太太这儿灯火通明地人还精神抖擞地看着他们——看着??

另一个人反应地来:“还是得写!她都看见咱们啦!你总不能……”他虽然住了口,另外两个人都听明白了什么意思。

老太太也懂了,她瑟缩一下,说:“为个两千块不值当的。让你们写借据也不是我用,我不要你们还。这是为着你们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别人问起来,你就实在没办法了,借据是个退路。”

三个人沉默半天,觉得今天这事真棘手。

“写吧。”撕借据的人一脸丧气,忽然指着拿铁皮筒的说:“你签,我们都不签。因为主意是你出的。”

拿铁皮筒的吓一跳,筒子滚到地上,连带着那些零钱钢镚儿响成一团,静谧的夜里发出特别大的动静。

借据到底是写好了,三个人你推我搡往外跑了。

老太太过去关门,被撬坏了,只得叹息一声,虚掩着随它去。

三人要先去网吧再商量怎么花钱,走到半路,撕借据的不走了,问:“是两千一吗?”

“是啊。”

“你们家那铺子一年租金可不止两千!”

“下个月才续租呢,人家还没给我爸钱……”说话的这个忽然懂了,立刻噤声。

“怪不得这么痛快给钱!你们先走,我回去看看。”撕借据的这个也不说回去看什么,转头就跑。

剩下俩人拿着一沓子钱也不敢自作主张,在网吧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人,第二天一早回家路上,看着好些人都往街角跑,才听说开铺子的赵老太太没了。

“没了?怎么没了!”房东听了消息大惊,赶快赶到铺子里等警察问话。

警察也刚到,还没个头绪。只知道是死在公用电话亭,之前打了个电话。

公用电话亭的玻璃罩子被人用木头棒子敲碎了。

人是心脏病突发没了的,就在电话亭里,天亮才被发现。

没一会儿有人来自首,说电话亭是自己敲碎的。

警察看着嫌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呀?”

“因为……我看见她在电话亭那儿,以为她要打电话,就想着吓唬吓唬她。结果一棍子敲下去她就倒了。我真没碰她,一点儿也没碰着,就砸到电话上了!”

“她心脏病犯了,给镇上医务室去电话求救,碍你什么事儿?”

“医务室?她不是报警吗?”

“为什么报警?”

后来呢?记者问。

“你问什么后来?”

“借据,两千一?”

“三个人招了,真有借据,两千一也没花。怎么判的我们就不知道了,反正后来再没见过他们在镇上。”

“那……老太太是干嘛的,也没个亲人?”

“警察查了,说没有,房东拿着那两千一给老太太张罗了丧事,就把店拾掇好,又往外租了。”

记者一声喟叹,结束了对话。

本来还想着会有什么传奇故事,打算加到专题片里。现在看来,幸好当时没有继续拍下去,拍下去也就是个平常人的意外死亡,没有可取之处。

或许,除了书店小老板,甚至不会有人再惦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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