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顾城《门前》
(一)
少女情怀总是诗,我一直觉得自己过得挺糙的。
再后来,被一个不熟的人赞道,“阿遥,你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啊。”“......”。我默。须臾后,眨巴着眼睛看他,他殷切地回视我,对视间,电石火光电流嗞啦,他眼神亲密,语气真诚,秋水含情脉脉。我头顶着他这份沉甸甸的赞誉,讪讪地笑,“哪里哪里,大兄弟你太过奖了——”。
碰到让人无法解释的事时,譬如非比寻常旺盛的好奇心,我都拉风向星座来做挡箭牌,星座书上说了,水瓶座的人独立有思想,要给ta精神上的默契和交流,适应ta白天神经病晚上玻璃心的节奏,理解ta抽离中略带冷漠的思维方式,呵护ta的情感需求,最好能充分照顾到ta感受的同时又客观地分析原因和结果并给出建议。(摘自同道大叔评水瓶)。
因此,我对于自己时常“人来疯”的性格也有了绝佳的借口。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学校偶遇石头大叔。他样子没变,理了个矮挫挫的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一看到我,就咧嘴展示自己两颗洁白的板牙,“遥啊,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哈...”。
石头大叔爱旅行,曾经一个人去游乌镇,回来后得意洋洋地同我描述:他孤身一人,夜晚时分,侧身躺在临水的小木屋内,地板上散发着潮湿温濡的木材味,方正的窗子用一根半截竹竿架了起来,下面是汩汩的流水,时而泛出细小的浪花,不多时,窸窸窣窣飘起雨来,雨势渐渐转急,劈里啪啦敲打在木窗上,他头枕在木板上,浅浅地打着瞌睡。
“这叫春水碧于天,卧(画)船听雨眠’”,他装模作样地吟道,神态似偷了咸鱼的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我被他形容得心驰神往,也晓得他肯定不会带我同去,恨恨地嘲他,“怪不得你没女票,多好的撩妹机会被你白白浪费掉了”,他跳起就要动手,我躲开,嘲笑得更狠,“啧啧,为你心痛,注孤生啊唉唉...”
时间转到现在,石头大叔去年刚完成了西藏之行,也成功地骗到一个清新可人的妹子做他女朋友。看到朋友圈他发的布达拉宫,还有纳木错的高清照片,我放下手机,从窗户的防护栏中往远处眺望,仿佛这样我就这样目视到那座远方的城了。
——喇嘛手中的经筒转呀转,萨顶顶的歌听了五六七八遍,我合上双掌,默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二)
R姑娘是我闺蜜中间颜值最高的一位,我总不止一次地怀疑,其实她应该是个漂亮的混血妞:眼眶极有技巧地陷了下去,高鼻梁却径直挺立出来,眼瞳带着淡淡的灰色,睫毛长而卷,五官精致而立体,尤其是侧颜。
R姑娘的性格不似她容貌那般冷艳,更多时候,我们是同类人,神经大条,性子起来,近似胡闹。
R姑娘有次提笔写恐怖小说,洋洋洒洒涂了有两三页纸,落笔时直呼手腕疼,再一看表,嗬,连着坐了有三个小时。我兴冲冲拿过来看,入目的是齐整的娟秀小楷,R姑娘的字确实一绝,还被秃顶的美术老师殷勤地推荐报名他自己的艺术班。
欣赏完书法后,我才正经地往下看,哦,一个发生在女生宿舍惨绝人寰的故事,坏掉的寝室灯,寂静的环境,惊声的尖叫,手上搙出来大把的长发,盥洗室的血迹,镜子中晃动的人影....好嘛,全了,再加一个校园恐怖传说就可以召唤神龙出来打Boss了。
我忍住心中的吐槽,呲着牙对R姑娘说,不错,大师水准,新一代希区柯克,不,是斯蒂芬·金——我当时才看完金的《宠物公墓》,正在疯狂迷恋的过程中。
再瞧R姑娘,她一脸忧愁地瞅着我,我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想着,“咋了这是?”,她二话没多说,上来一把死死挽住我胳膊,“怎么办,阿遥啊啊,我写完好害怕!”“....”,这到底是想怎样,你写恐怖小说是为啥,不如上天吧。
跟R姑娘一起,玩过最矫情的游戏:在一个踏着楼梯上来的台子上,我们相对而立,台子不高,可若是踩空了,摔也够呛。面对面站着,牵着对方的手,傻笑。接着,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移步向后退,松手,指尖触碰,再完全放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一点点拉大,距台沿却越来越近。
我看不到自己同台沿的距离,却无比信任着她;我们互相瞅着,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日光倾泄下,她眉眼弯弯,形似月牙,十分美好,我也跟着笑。她惊呼,“停!”,刚好和我的声音撞在一起,对视一眼,我们继续大笑。
停下脚步,我旋身查看,弯下腰能看到湖中影影倬倬的水纹,脚尖距离台沿差不多一掌的距离,不多时,R姑娘凑过来,也仔细地看,看毕,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看,我更信任你哦,我这边只剩半掌的距离了”,她夸张地比划着。
我抬手施大力揉她的脸,笑骂她,“你可好,我走歪了也不跟我说,斜角的距离可不比你短”,她“咯咯”地笑,躲闪不及,跳开去,远远地站着,冲我笑。
“谁让你方向感那么差,倒个步还能偏到喜马拉雅去了,我以后啊,得时时提醒你,免得真掉到哪旮旯去了,找也找不见。”
一语成缄。
后来,我果真再找不见R姑娘,她就像流失在某个时点上,一点点淡出我的生活。我不断地疑心自己,或许做了一个关于R姑娘的梦,梦里,我们仍在玩着矫情的游戏,然后,旁若无人地大笑。
(三)
果汁小姐是继R姑娘后,我遇到的第二个软妹子。
果汁小姐像一杯温润可口的橙汁,整个人甜得不可思议。她身材娇小,声音动听,马尾的造型常年没有变化过,却每每能翻出新意,像去年年前见她,梨花卷的发型也为她的甜意攀上新高度。
不过,令我想不通的是,这样软萌的甜妹子,待人处事却极为有条不紊,在班级纪律管理上也是煞气腾腾....
我跟果汁小姐一直是同桌,而果汁小姐三年都是我们的班长,由此可见,我果真混到了不少好处。譬如,上课看宫崎骏的动画电影,还有偷拿她的Pad玩大富翁。
而果汁小姐最美好的一点,在于——每天都会从家里开的小卖铺里淘一点饼干出来,并且无私地分享给我,有时是奶油夹心味,有时是葱香鸡蛋味,甚至会摸出来卖相可爱的松软蛋糕,我每每手捧着她送我的饼干,都感动得眼泪鼻涕哗哗流,“宝宝,你对我太好了~”。
果汁小姐并不总是是严肃,她体贴得像个暖宝宝,烘慰着我被张泰山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张泰山本不叫泰山,实则是他上课的糊涂程度,犹如泰山压顶,再加上身兼校保卫科科长一职,始终冲锋在学生打架斗殴防治最前线,最厉害的一次,鼻梁上贴着邦迪就来上课了,那条细长细长,贴的歪歪扭扭的屎黄色创口贴,安静地呆在他鼻梁的黄金三角区,随着他两边腮帮肌肉运动做着规律的起伏,当张泰山的两双小眼睛转到一起时,就如同马里奥里弹跳起伏的蘑菇,酸溜溜的,仿佛在打量是否贴歪了。
自此,这个场景成为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校园恐怖阴影之一。
话又转回来,泰山教我们政治,他的课我实在不忍卒视,可他嗜好点人回答问题,还爱自问自答。对于选择题的讲解更加简单,“这道题啊,我们选D,为啥选D呢,因为A不对,B不对,C,也不对,所以选D,好,我们进入下一题...”,我时常懵逼地戳果汁小姐,“他说的是啥,为毛线都不对啊”,这时,张泰山似乎被人打断了,“老师,解释一下上一题A为何不对吧”,提问的人恳切地望着他。
“这有啥好解释的...A就是不对,一看就知道了...”张泰山默了一阵,似乎对着答案仔细研磨了一下,“这不一看就知道了...(读一遍A选项)...就是不对”,他将目光转移到台下,摆手,“下一题,我们选C!”。
“挑个男同学来回答这个问题吧”,他在走道晃悠,淡定地喊出来,“遥XX——”。
噗!我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脸腾地一下像火烧似的涨红了,疯了,前排的人个个惊异地回头看我,郁卒,我长得很像男生么,我早知道泰山不靠谱,可没想到他再次刷新了我对他的底线。我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或许....在泰山眼里,我一直是个男扮女装的坏家伙,还扮了两年多。
“遥XX”,张泰山又重复了一遍,终于,我慢腾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老师,是我”,我异常窘迫地搔搔头,教室里嗡嗡的。“嗤——”,隔壁的果汁小姐笑得打跌,她竖起课本躲在后面笑个痛快,我又可怜又嫌弃地回瞪她,着感冒的鼻音戳她,“给我纸”,说着鼻涕又下来了。
(三)
说到这儿,不得不提一句理着板寸头的欢姑娘。
欢姑娘其实不是个姑娘,是个纯爷们,可鉴于他太害羞了,容易脸红,而且瘦胳膊瘦腿,皮肤黝黑,个子也没长起来,我时常拿他当纯情小孩。每次都像个怪阿姨似的很想开他玩笑,最后堪堪忍住了。“善莫大焉,善莫大焉”,我正心,坐定,开始做题。
这不禁让我想起初中时期。那时,我们班上的男生热衷于拿一张三国地图划封疆域,并为此打得不可开交。我凑过去观战,也荣封礼部尚书一职,从而,犹生一种寂寥如雪的成就感——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欢姑娘的交集跟我不多,他时常与过儿先生腻在一起,俩人如影随形,连课间上去个卫生间都要喊一起。我远远地目送俩人远去,实在克制不住心底的一抹苍凉感,“果汁小姐都不陪我去,嘤嘤嘤...”
欢姑娘喜欢看书的习惯,我觉得周围环境还是起到蛮大作用的,譬如,同样嗜书的过儿先生。俩人时常丧心病狂地在上泰山课时拿出来看,我心有戚戚地偷窥着,不由滋生出同甘共苦的同情感——然后转头继续看果汁小姐为我俩上课储备的《千与千寻》。
哦,我们当时的班主任姓王,是一代小公举。
他时常不紧不慢地晃悠到班上看一眼,或者贴近后窗玻璃,做一个沉默的阿飘。王公举十分珍重自己的双手,总是将其妥帖得塞在口袋里,上课时,伸出来,洁白无瑕,润滑可鉴,再用指尖夹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两三个字,迅速丢回到粉笔盒里,双手交叠拍一拍灰。一堂课下来,他可以拍十几次灰。说起来,我不免心疼起坐在第一排的同学,果真乃深藏功与名。
当时,王公举让我们每周交篇周记,内容不限,题材不限,字数限制,不能太少。本来是篇简单的抄写活,前一天晚上随便凑一篇,也就能洗洗睡了。可不龟毛就不叫小公举了,王公举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批语中隐含着未卜先知的天命,“我觉得你这篇情感真挚,情节饱满....不过,读起来好像很熟悉....”。
这些传言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却从没经历过,于是,胆子一天天壮了起来。好不容易赶出来一篇,又到下个星期交周记的时候了,我怒,没写交啥,咋办?抄吧。精心挑选了一篇西游记的读后感,掐头去尾润色了一番,终于辨不出来原本模样了,交了上去。
等发下来的时候,拿给欢姑娘和过儿先生看,他俩似乎都没发现,我得瑟,哎哟,不错嘛。这种高昂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中午回家吃饭,路上偶遇王公举。他慈眉善目地笑,慢条斯理地说,“遥XX,最近是不是太忙了啊,没事,下次可要认真一点啊...”,说完,便意味深长地逼视着我。
我惊恐,忙叠声应,“是是,我下次一定好好写”,这下,王公举才满意了,摆摆手让我先走。隔了老远,我才敢偷偷摸摸地回头,先探头侦查一番,再脱口而出,“怼!”。
(四)
高中三分之二的时光,
那些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是绝佳的恩赐。
我时常会回忆起,跟R姑娘一起逃掉课间操,可怜兮兮地躲到女生宿舍;跟果汁小姐一块儿出去搓顿饭,聊聊人生,聊聊情感;跟欢姑娘和过儿先生一起畅谈读书,互对答案,问问排名;跟在张泰山和王公举后面,打打岔,插科打诨。
何德何能
终于能坦诚地说声“谢谢”,
你们将与我无关,
——你们一直与我有关。
这些碎碎念没什么意义,
——你们就是全部意义。
上帝作证,我是个好姑娘,
终其一生,非常幸运能够邂逅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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