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01

窗外是柏油马路，路两侧粗壮高大的法国梧桐向四周撑开了茂密的枝丫，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林荫道。

雨过天晴，清爽宜人。

有此起彼伏的蝉鸣陪伴，一贯不喜欢白日睡眠的吴恭，却闭目仰在办公室里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只有一个多小时的午休，下午还有不少的工作，但是这一次，吴恭并没有预置闹钟的叫醒，他就想一觉睡到自然醒，以忘却、哪怕只是暂时忘却要面对的麻烦。

唉～他压低了叹息。

02

话，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那时候，已呈乱糟糟浑噩噩局面的公司，在第一副总勉强支撑了十个多月后，主政的位置终于来了正主。

只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竟然会是魏桉回来了。

十年前，担任副总的魏桉从公司离开，去了另外一家大型公司任职；从此他像宝剑出鞘，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这是胡汉三又回来了！”私底下就有人这样的议论。

“有人怕是真有麻烦了，对你倒是好事一桩！”知道底细的老郭悄声说，他是吴恭在公司里唯一的哥们。

“我真不知道......”想解释清楚自己的不知情，可人家老郭讲完了那句话就潇洒地走了，那些解释就只能噎在吴恭的喉咙里了。

算了！算了！既然都认可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谎言。那就不必解释了，麻烦！

从自己办公室的窗口，吴恭能看到魏桉那匆忙进出的身影，能看到总有一群人在他身边唯唯诺诺着。

公司现在像惨不忍睹的荒芜之地，正是百废待兴。

吴恭暗暗对自己说：“自己负责的工作尽量主动担当，不去添麻烦，就是给他的支持。”

于是自觉无欲无求的吴恭，有点像在隔岸观火。

“你怎么还是那个犟脾气，没看见别人都在努力表现吗？你可别忘了马上就要理顺干bu队伍了。”

老郭这话说得很大声，丝毫不顾及餐厅里众多打量的目光，吴恭只冲他笑笑，依旧排在长长的打饭队伍里，慢慢向前挪走。

03

真不愧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就连餐厅也窗明地净、粉刷一新了！

饭菜的香气氤氲开来，依旧是四菜一汤，质量却明显提高了不少。

“香辣的鱼肉鲜嫩可口，就是鱼刺太多了，挺麻烦。“低头解决着令人垂涎的剁椒鱼头，任周边谁来谁走，都没有打扰到吴恭的那份吃心。

“马上要选拔正处，说说你有什么想法？”突然的问话让吴恭有点措手不及。

他手上嘴上，还残留着红色。

“不想给你添麻烦......”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听听，这都说了些啥？明明在心里很渴望，怎么一开口竟言不由衷呢？

似乎是被吴恭那瞬息万变的表情愉悦到了，魏桉的笑声从低升到高：哼哼~哼哼～哈哈~哈哈～

是被辣到了？还是太羞愧？脸红心跳的吴恭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笑够了，魏桉才说：“行了，你接着好好干吧，其余那些事有我……”

吴恭傻了，在副处位置上惶惶磋磨了近十年，50出头的他终于得到了一颗定心丸。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04

吴恭感觉到现在的魏桉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目光超前，敢说敢为。

“选拔干部必须风清气正！要体现有德能者上，有作为才有地位！”各种层次的会议里，魏桉一直在这样强调。

就像他那天生白嫩到近乎透明的肤色一样，他的言行也透着四个字：光明磊落。

正是有了这样的一把手，公司的风气得到迅速扭转，敏感的正处选拔也深得人心。

公告栏里贴上了考察公示，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吴恭快速眨着眼睛，把涌起的泪花藏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

“嘘～还差最后一关了！今后干工作一定会更加主动，力争不给他添麻烦。”吴恭觉得现在可以规划到任后的事情了。

“嗡～嗡～嗡～”在一波一波震动里，手机接通了。

“你是吴恭吗？我这里是……请你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吴恭顺手拿起一支笔，“对不起，请重复一遍，刚才我没听清楚你是哪里？”

“这里是总部，个人重大事项核查组。”

吴恭一惊，辩解道：“我的个人重大事项报告应该没有问题的。”

“这些，都需要与你面谈。”

在赶去的路上，吴恭隐约觉得自己遇到麻烦了！

他思索着：难道会是儿媳妇，她登记的不全？

新娶进门的儿媳妇，娘家是经商办企业的，除此之外，吴恭再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了。

于是，他给家里打了电话：“让儿子和儿媳马上回家，等我的电话。”

“遇到啥麻烦了？”妻子问。

“现在还不清楚。”

05

呼～呼～呼～到达总公司时，正好起风了，天边的乌云翻滚着要压下来，温热的空气夹杂着潮气。

“我妻子？个体工商户？注册地在千里之外的江苏？”吴恭擦着额头上的汗，顺手摘下眼镜，更是不由自主地三连问。

“我马上和家里联系。”

几声嘟嘟嘟后，电话接通了。

温柔的女声传来：“喂，老公，你要找孩子们吗？”

“不，我找你，你好好想想，前年，是否用你的身份，在江苏注册过个体工商户？”

“前年？哪年都没有的事啊！你说什么地方，江苏？对了，我想起来了，前年我为了能买优惠价格的保健品，曾在网上传过身份证做认定，那保健品的产地是江苏……”电话那头，妻子的声音从尖锐到了低弱。

这时候，吴恭的儿子接过去电话：“爸，我刚才在企查查里已经查到了，确实有我妈的登记，网上看注册资金是2万，这是家经营保健品的咨询服务公司。”

“怎么办呢？这下麻烦了……”吴恭直接瞪眼，六神无主了。

一直守在他旁边的核查人员也听明白了，几人相互低声交流起来，注意力非常集中的他们都没有发现，此时外面已下起了大雨。

“除非你们公司的人事部，马上派人去往注册地，把事情调查清楚。”负责人严肃认真地告诉吴恭。

“我这就和魏桉老总汇报。”吴恭挤了挤眉头，带上了近视镜。

“魏总，我给你惹麻烦了……”吴恭小心翼翼地述说着。

魏桉听了几分钟后，总算明白了，他平静地说：“现在你把电话交给那里的负责人，我再问一问情况。”

“你好！我是魏桉，请问对调查此事，有时间上的要求和其他具体规定吗？”

……

06

一起吃过了午饭，魏桉照常和几人漫步在那条林荫路上。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瓢泼大雨，路上的积水滩里有不少的断枝残叶，一阵风刮过去，带起圈圈的涟漪。

“那几个正处的任前公示就在这一两天了，对吗？”ji委书记看了看几人，谨慎地开口。

“这，我真不好说。”最应该知情的人事部主任却摇摇头。她昨天派出去的两名工作人员，此刻正在千里之外冒雨忙着调查，在没出结论前，确实不好说。

听着身旁两人的对话，魏桉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目光穿过层层树叶，看向阴晴不定的天空。

“魏总，那边的工商税务等部门都查清了，情况和吴恭说得基本一致……”接近下班，魏桉才接到人事部主任的汇报。

“你们查到这些，就可以了。雨大路况又不熟，返回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人事部主任在千叮咛万嘱咐着，她眼下的暗青，说明昨晚她的担忧。

而今晚这一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根据带回来的一份份调查材料，人事部形成了代表一级组织的调查报告。

“真不好意思，给主任和大家添麻烦了！”看着前来诚恳道歉的吴恭，一脸倦容的人事主任反而开解地说：

“还好，当地各部门都很配合调查，这次你是有惊无险。记住，将来你的任命下来，你必须要请客，来安慰一下我们这些脆弱的小心灵。”

“那是，那是。”吴恭压抑着不安和兴奋，连连点头。

07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任前公示，终于出来露脸了！

上面除了个人的基本情况，还有公示的期限和举报电话。

发现有三个人正站在公告栏前，指点着议论着，吴恭竖起耳朵假装路过那里。

“不是说，在调查吴恭吗？”其中一个说。

“肯定是调查过了，没问题。”另一个答。

“我怎么听说，上次在局级选拔时，有人在公示期被实名举报，从而失去……”

天气真热啊！吴恭只觉头昏腿软，汗流浃背。

他心里有火，可在公司里发不出来；一回到家，就听到妻子在哭泣：“老公，对不起，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给你惹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没事了，别担忧，魏总和主任派人查清了，虚惊一场。”倒过头来，吴恭还要安慰体弱多病的妻子。

在冰火两重天里，捱过去一天，又一天……距离期限还剩下一天了。

看着有人在公示前驻足议论，他已从心惊肉跳变成了淡定平息。

老郭拍着吴恭的肩头：“别像惊弓之鸟，过分担心了，保持你一直以来的坦荡荡。”

吴恭觉得心里一亮，是的，不该担忧！自己一直追求仰俯无愧于心，做人光明坦荡荡的。

不再纠结，在此起彼伏的蝉鸣陪伴里，吴恭卧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沉沉睡着了……

“铃～铃～铃～”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睡意朦胧的吴恭被惊醒，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他摸起眼镜，下意识就想：

不会又有麻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