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朝着这个国家的最南境走,你就会见到不属于这世界的茶与花来。
——前言
养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就告诉阿希说自己想喝南境的茶叶泡的茶。
养父一生喜欢喝茶,喝过绝世的佳酿,也喝过劣质的茶。可这个国家的人都说只有南境的茶叶才能泡出最好的的茶来。
于是阿希就背上背篓出发了,朝着最南端走。
阿希在路途中听说了许多许多传闻,越往南就越多的人说只有心有愿望的人才能到达那个茶园。阿希半信半疑,终于是在某天的傍晚到达了这个世外的茶园。
阿希想自己是怀着给养父带回最好的茶叶的愿望才能进入这个世外之地。
漫山遍野的茶散发着独有的清香,奇异的月光将山上的景色照得越发神奇,那一瞬间阿希觉得铺下来的月光在茶叶上铺成了银河,而银河就在地上。
山下面还有几间茅草做成的房子,房子中还燃着煤油灯的灯火,偶尔有人抬着一盏煤油灯走出门来,身上的着装就像秦时的衣裳。
阿希肯定这是个不同寻常的世界,他小心翼翼地采着茶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贼。
他小心地潜行着,觉得自己有半点的风声都会被人察觉到,可突然之间他却一脚踩空,身体不断地往山下坠。
他临死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没有报答养父的抚养,没给他带回最好的茶叶去。
阿希再次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少女的怀中。
少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开口问:“你是来采茶的吗?”声音还带点奶气。
阿希没回答,他还不确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可少女又接着问:“你是贼吗?”
阿希有点羞愧地点了点头。
“真好呀。”少女接着说。
阿希有点纳闷地望着她,她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真好,我一开出来就能见着人。”
“开?”阿希坐起身来,他看着少女身后的那朵花,仿佛意识到了真相。
“是啊,开,我其实是花的,栀子花。”少女轻快地站起来,“没开的时候很无聊,没人跟我说话,也没有花和我说话。”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花还是人了。”少女像受了委屈一样低下头去。
“所以你在这干嘛?”阿希问。
“种我的人和我说,让我守护这片茶园。”少女歪着头想了想,道。
“所以你要惩罚我吗?”阿希问。
“恩,那个,种我的人没和我说,怎么惩罚人。”少女略显羞涩地说。
“那你能放我走了吗?”阿希怕在这儿待久了,就会有其他人过来。
少女摇了摇脑袋说:“不行。”认真的模样被月光照得分外清楚。
就那么一瞬,阿希觉得自己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少女。
有的人说,世界上大多数一见钟情,不过都是见色起意。阿希觉得这句话格外正确。
“我知道怎么惩罚你了,就罚你陪我待过今天晚上吧。”少女说,“那个,其实呢,明天我就不在了。”
“为什么?”
“花总是会谢的嘛。”
“可为什么一晚上就会谢?”阿希问。
“其实不只开一年呢。”少女轻跳了两步,裙摆随着月夜的轻风晃动,“我这之后的七年间的每一个这个时候都会开一次,只不过每一次都只会开一个晚上。”
“一年凋谢一朵花瓣吗?”阿希望着少女旁边那朵只有七朵花瓣的栀子花,猜测着问。
“嗯。”她点了点头,又垂下头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明年开的还是我吗?”
“我来年还来看你。”阿希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嗯。”她微笑着点头回应,面容可爱到俏皮。
“所以你能陪我去山上看看吗?”她有些别扭地提出请求,生怕这个巨大的请求会被面前的这个人拒绝掉。
“好。”阿希又起身去收拾掉落一地的茶叶,“不过等我把这些茶叶装上。”
少女站在山上一跳一跳的,轻风微拂起她的发梢来,风儿又穿过阿希的脸颊,他仿佛听到了风中恋爱的低语。
“阿希,你看那儿,山下面有灯光。”
“阿希,山上的月亮好看多了。”
“阿希,这些茶叶多香啊。”
“阿希,真好呀。”
少女不知何时抢过了阿希的背篓,背篓中的茶叶随着她的跳动发出“哗哗”的声响。累了的时候,她就和阿希坐在山头看灯火,看月光。
“我喜欢你呢。”他又一次爆发出巨大的勇气说出这句话。
女孩眨了眨眼睛,望着他,一脸认真的说:“喜欢就是想待在一起吗,那我也喜欢阿希呢。”
远处山巅上的那棵孤零零的树也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树下的种子开始发芽,来年它便不再孤单。
要到清晨的时候,少女开始疲惫起来,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山下,“阿希,听说人们做约定的时候都会拉勾的吧,就是在外面的世界。”
他想告诉她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可是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们拉勾说好了,你来年还来看我哦。”她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原来她所以为的拉勾就是口头着重的约定。
下一秒少女又皱起眉头来。
“怎么了?”阿希问。
“我只能记住一件事。”少女说,表情呆滞,“我只能记住一件事的。”
“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该记住喜欢阿希你,还是记住我要守护这片茶园。”少女苦恼地抱住头。
这种选择就像是在儿时,在溜溜球和陀螺里面只能选一样。
“守护茶园。”阿希说。
“我还是记住喜欢阿希你吧。”他们两个同时开口。
“毕竟这么多年,采茶的贼就你一个呢。”少女的声音越发微弱。
“那你还能再多记住一件事吗,就是我刚叫你的名字,栀子。”
可女孩听不到了,那片象征着她的花瓣跌落下来。阿希手捧着她,花瓣却逐渐变成一片茶叶。
阿希意识到自己也得做出抉择,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只能带出一样东西。一背篓的茶叶,还是手中这一片。
他带出了手中那一片,生平第一次,他为了自己做出选择。
那一年,养父没有喝上最好的茶。
那一年,养父去世了。
那一年,养父为他定的妻子同他成了亲。
第二年。
阿希的婚姻不能说是不幸,只是没有爱而已。
这一年他妻子怀了孩子,可却动了胎气。阿希仿佛找到了理由,也找到了愿望去南境的茶园。
他告诉他妻子说:“听说南境的茶叶泡的茶可以安稳胎气。”
于是阿希又一次背上了背篓,朝着最南端走。
他到时还是傍晚,山下的栀子花才刚开。
少女还是去年见时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可爱的眼睛里流露出对他的爱恋。
“栀子。”阿希叫她。
“你在叫我吗?”少女问。
“恩,你就叫栀子。我叫阿希。”阿希更加清楚理解到少女当时说的不知明年开的还是我吗的那句话的含义。
“栀子,喜欢,阿希。”少女停停顿顿地说。
“阿希也喜欢栀子。”阿希笑着回道。
“真好。”女孩笑了,模样如初见。
于是他们又去山上,听风拂过大地的声音,听开花的声音,听树苗成长的声音。
“阿希,你看那儿,山下面有灯光。”
“阿希,真好呀。”
栀子蹦跳着的时候,阿希又想起去年的光景来。那时她这样对他说话,对他说这个世界里的月光真好,灯光真好。
“阿希,你怎么了?”栀子好像发现了阿希的难过。
“没事,只是想起了你。”
“想起了我?”栀子用手指着自己,偏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阿希笑了笑,拉着她去去年的那个山头,看远处山巅的那棵树下已经有了一颗小树。
阿希又一次捧着花瓣变成的茶叶时,自己都能听清楚自己心里的难受。
第三年,一岁的孩子着了病,他又借口说茶可以治病,去了南境。
第四年,家里风调雨顺,孩子和母亲都健健康康的。阿希待在家里,恍惚得出神,有时候他抱着孩子,突然想把孩子扔在地上一摔了之,这样他就又可以借口说茶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这种想法越发强烈的时候,阿希意识到自己必须出去了,他没有任何借口的逃出家,一直朝着国境的最南方跑。
可这一年他没有到的了茶园,他没有愿望,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第五年,他又去,又一次无功而返。
第六年,成家的男孩已经变成了五岁孩子的爹。这一年,他也终于弄清楚自己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他想去看栀子。
阿希喜欢着的栀子。
他又开始往南境走,没背背篓。
栀子见着他,还是笑,说栀子喜欢阿希,仿佛没有遵守约定的两年本来就不存在一样。
阿希冲过去抱住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怎么了呀?”栀子的声音已经没了奶气。
“我只是想来看你。我一直想来看你。”阿希号啕大哭起来。
“你不是来看我了吗?”栀子嘟起嘴问,有些不高兴。
“对不起,对不起。”阿希哭着哭着已经跪到了地上,栀子也难过的望着他,不知所措。她抬起手去擦阿希眼角的泪,阿希看着她,面前的这个人儿还是依然如当初。
他们之后去那个山头的时候,那边的两棵树居然就一样高了。
第七年。
栀子违反了约定,她记起了过去六年所有的事。
“阿希。”这一年阿希到茶园的时候,栀子先开口叫了他。
“你记得我了么?”
栀子点了点头:“我记得你叫阿希,我叫栀子。而阿希喜欢上了栀子,栀子也喜欢上了阿希。”
“阿希刚开始来的时候笨得要死。”
“阿希第二年来栀子又忘了她,只记得栀子喜欢阿希了。第三年又一样。”
“可阿希第四年没来,第五年也没来,那时候栀子不知道干什么,她开花的时候就只知道自己喜欢阿希这一件事。”
“可阿希是谁,阿希在哪里,阿希为什么没来看她?她不知道。”栀子突然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开花为了什么?”
阿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对不起也出不了嗓子,栀子突然跑过来抱住他,身体不断抽搐着,他突然觉得,茶园的风从未这么冷过。
良久,栀子哽咽的声音停下了。她站在阿希的面前,抬起手,摊开,放着两片茶叶。
“这是她们的。”栀子笑了笑,“也是我的,花瓣。”
“当然啦,也是我啦。”栀子恢复了平日的欢快,阿希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哭,他又一次跪在地上,边哭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阿希,你说过对不起了。这一次,该换我说了。”阿希抬起头看栀子,那个人儿正微笑着流着泪。
“对不起呢,这一次,连陪你一个晚上的约定都做不到。”栀子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来世做一条鱼就好了,好歹可以记住七秒。可我连,记住阿希七秒都不行。”
“你已经,记住我了啊。”阿希的话,不知女孩听到没有,她变成种子之前,是微笑着消逝的。
阿希把最后的那粒种子捧起来,又把它放回土里,浇水说:“你记住,你要守护这片茶园。”
阿希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一个背着背篓的男孩从北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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