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子树,开白花,婆婆老(去世)了我当家,早晨一碗牛肉面,中午一碗炸糍粑……”梦里,母亲边剥花生边教我唱这首童谣。
“为什么婆婆老了才有好吃的呢?”我问。
“这是以前的歌谣,那时候很多家庭都是婆婆当家作主,媳妇没有地位,如果遇到慈祥的婆婆,那可是福气,遇到的是恶婆婆,就有罪受了,在这样家庭的媳妇,除了一早忙到晚外,还经常受到恶婆婆的欺压,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就有一些媳妇偷偷创作了这首歌谣,在歇工的时候传唱……”
“好可怜,那些外头的(丈夫)不保护他们的媳妇吗?”我再问。
“大多数儿子都是听娘的话,不敢对媳妇好。”
“我长大了后不要做这样的媳妇,我自己挣钱买牛肉面……”
梦醒,有泪落下。
我长大后,没有成为母亲担心的那种苦命小媳妇,想吃牛肉面就吃,我不用看人眼色……可是,我没有了母亲。
桐子树为多年生阔叶落叶乔木,在我的家乡,桐子树曾经是出门即可见,去学校的路边、河边、地坎边,山上,生长着很多。
每年三月,是桐子树的花期,桐子花呈白色(接近花蒂部分略带红色),大朵大朵的,在碧绿的叶子应衬下,如白衣仙子,素洁、清雅。但儿时的我,并不喜欢桐子花,因为我怕,怕隐匿在桐子花中的“小鬼”会捉走我的魂魄。
这种心理紧张,源于一个与桐子花有关的故事。
据说,以前有一位漂亮、善良的姑娘,在嫁入婆家后,每日除了侍候公婆、操持家务外,还要纺线织布,很是辛苦,但她的婆婆还是嫌弃她出生于一个贫寒之家,没有什么嫁妆,因此总是苛责她,做好饭菜端上桌后,婆家一大家子吃完,剩下的她才能吃,穿的也是破旧的衣服,丈夫对她也是动不动就用烟袋杆子抽,小媳妇一直忍耐着,她想,总有熬出头的那一天,婆婆再凶,也不会比自己活得长久。等婆婆过世后,自己就可扬眉吐气,过正常人的生活,但绝不做恶婆婆。可她没有等到那一天,厄运就来了。
在一个满山的桐子树花蕾含苞的时候,小媳妇娘家的哥哥来了,按理,娘家来人,是要多做几个菜招待的,这样既显得热情,又能表明姑娘嫁了个好人家,更为重要的是,娘家人会觉得受到了尊重而有面子。
但是,在小媳妇去婆婆房里,恭恭敬敬地请示婆婆,想多炒一盘腊肉时,婆婆却断然拒绝,甚至不准小媳妇往锅里多下一把米。
小媳妇含泪退出婆婆房间,又去求外头的,请他打二两酒回来,外头的不但没有同意,还用手中的烟袋杆子朝她头上狠狠磕去。
这一幕,刚好被去茅房的娘家哥哥看到了,哥哥心疼妹妹,不想她为难,找了个理由说家里有事,匆匆走了。
小媳妇追到门口,看着哥哥的背影,眼里没有了泪,只剩下清冷和绝望。她回到房间拿出针线,给刚满月的孩子做虎头鞋。婆婆和外头的则在堂屋里大声责骂她,因为她没有去做午饭,不仅如此,晚饭时间她依然在做鞋子,不去做饭自己也饿了两顿。
这天半夜,当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外头的回来,骂骂咧咧一番后,就倒头在床上打着呼噜时,鞋子也做好了。小媳妇给摇篮中熟睡的孩子穿上,然后拿出一根绳子,去了屋后面,在一棵桐子树上上吊而亡。
第二天,村里早起的人发现,满山的桐子树就像约好了似的,一夜之间突然都开花了,漫山遍野的素白,接着,小媳妇家里传出孩子饿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后来,村里的老人说,小媳妇人老了,灵魂还附在桐子花上,所以那些花一夜之间齐刷刷地绽放;老人们又说,以后从桐子树下经过时要小心,千万别让桐花掉在身上,否则,就会被小鬼索命。
我听过这个故事后,不但在桐子花开的季节害怕花会掉到自己身上,就是平时,我也对桐子树敬而远之,每次不得不从桐子树下走过时,都胆颤心惊,害怕被小鬼缠身,这种胆怯的心里直到成年后才消除。
桐子树是经济作物,树干可高达数米,结出的桐子有成年人拳头般大小,很沉,等深秋叶子落光后,把桐果摘回下,堆在门前的旮旯里,然后用土掩埋严实,初冬农闲时,再扒开土,桐果外面厚厚的一层果皮已开始腐烂,很容易掰开,捡出里面的桐子(每个有板栗般大小)晾干,然后背到镇上供销社去卖,那是我们农家一年中最后的一项收入。
又是一年三月,又是桐子花开时。
北京没有桐子树,北京没有教我童谣的母亲,北京没有那种单纯的快乐……
可是,我心里却盛开着桐子花,漫山遍野,素白素白的,经年不衰。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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