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是个小偷

     

今夜，我是个小偷

       这趟车要足足开十八个小时才能到达魂牵梦萦的目的地，想到这段无聊又漫长的行程，不禁暗自后悔不该选择火车。

       然而一旦找到座位坐定，开始注意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一阵熟悉感便扑面而来。所有的出行工具中只有火车让人有旅行的感觉，从那些像极了背景声音的旅人们的高谈阔论中，总可以捕捉到感兴趣的话题，然后便支起耳朵认真听，或鄙夷或钦佩，甚至偶尔插上一两句加入论战也是有的，那个时候真处于放空的状态，不考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火车上也最能看到人生百态，这样远距又缓慢的车，坐的大都是学生和进城务工人员，在这小小车厢里既能看到未经雕琢的朝气，也能瞥见苦大仇深的沧桑；那些尤其占地方的大大小小的包则是旅人们流动的家，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不惜辛苦也要塞的满满登登；如果凑巧还能碰到因各种可能事由而起的争执，这种种精彩怕是火车上所独有的吧…这次，却幸运地捡到一个甚想动笔的故事，也是意料之外。

今夜，我是个小偷

       旁边座位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带着四五岁左右的外孙，小外孙因为感冒嗓子有些沙哑。这一行五人三代，除了大妈和外孙，还有大妈的妹妹、妹夫，妹妹的女儿。大妈抱着外孙和妹妹靠窗相对而坐，妹夫和女儿在相隔一个过道的靠里位置坐着。大妈很健谈，起初一直同妹夫隔空对话，还轮流抱孩子，让人误以为他俩是夫妻，相较之下，妹妹就内敛一些，跟女儿的对话也都是女儿发起的。

       小外孙爱动，在大妈的怀里挣来挣去，惹得大妈厉言禁止且用粗糙大手不停打他，冬天衣物厚，几下下去全起不了作用。妹夫就面对着这边“警察来了把你带走，不要再乱动”云云，大妈附和“你怕不怕警察，让他们把你带走吧”，小外孙喝水不好好喝，到嘴里就要吐出来，两位长辈也是用上面的话吓唬。乍听到这话，小外孙会愣怔一下，大概是觉得并没有警察在场，又或者依仗着外婆不会抛弃自己，以上两句话并没有阻止他调皮吵闹。小外孙想尿尿，吵着要去卫生间，只见大妈麻利拿出饮料瓶，看到里面还剩下些许，仰脖一饮而尽，然后让小外孙尿在瓶内，结束后把瓶盖一拧，放在旁边以备后用，这一串的动作实在是精准熟练，不佩服都不行。小孩子七点左右就困了，入睡很快，一直由大妈抱着。时间长了，妹妹问她累不累要不要轮着抱一下，大妈很坚定地说不累，却不自主地换了个姿势，这之后，两人便聊起来了，主要是大妈在说，妹妹更多在微笑倾听。

       开始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家庭琐事，事关七大姑八大姨，主要是家庭矛盾方面。俩姐妹聊起天来，仿佛全世界也没有她俩亲。后来隐约提起母亲，起初是为母亲鸣不平，大概是为某亲戚做鞋，然后被扔掉，大妈愤愤地说谁有义务为他们做鞋等等。家里人到现在还有自己做鞋子的，但是因为大家很少再穿手工的鞋子，会做的也越来越少，所以家里子女或者亲戚多的，也是极有可能因为这种事情产生矛盾。这件事情叙述完毕，大妈话锋一转，说起自己母亲很对不起他们兄弟姐妹，大概是母亲不怎么勤劳，她对母亲说过应该去干些什么，母亲发飙说“你们十七八的十七八，还让我来干”，大妈是笑着说这段的，她转述母亲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十七八岁，她跟妹妹说，母亲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熬夜干活，养家糊口，母亲都看不到。

       大妈是那种嗓门大，笑起来豪爽汉子般的人，五十上下的她已经有了应对生活的坚强和智慧，但是这个已为人母，已经有了第三代的大妈，说起母亲的时候也是欲言又止，像是少女时期在埋怨不理解自己的母亲一般，如果对方不是妹妹，她大概永远也不会聊起那些事关母亲的陈年旧事。再后来提到老父亲，才得知她们母亲已经去世，他们一行回老家后，只有老四在父亲身边，她们担心这个元旦老父亲会单独过。老父亲爱喝酒，老四估计又是约束又是甩脸子，所以也不愿意跟女儿过节。接下来，大妈又痛述父亲喝酒的毛病，她是如何跟醉酒中的父亲置气，起口角，父亲是怎样为了喝酒跟子女斗智斗勇…

       听着听着便对大妈产生了一丝同情，虽然她教育孩子不得要领，嘴又碎又快又爱唠叨，不温柔不慈祥好像随时要和人掐架，但是她全心全意爱着外孙的模样，同妹妹控诉母亲的模样，不经意间流露对父亲不满的模样，让人浮想联翩。作为长女，她是如何早早就当家，担负起家庭重任的？斯人已去，她却仍对母亲种种行为耿耿于怀，她说“再怎么对我们不好，能去报复她吗，没有妈就没有我们啊”，她有感受过母亲对她的爱吗？在妹夫与女儿玩笑开怀的时候，她隔着那么远也认真听着笑着，她是否也做过父亲的小棉袄，享受过浓浓父爱？不得而知了，或许这些问题她自己也没有想过，她只是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一步一步就到了今天，这个家庭虽非名门望族，倒也子孙兴旺，即便子女已有子女她还要奔波，大概也是满足的吧。

       凌晨四点，小外孙醒来吵着要吃的，她胖胖的身子有条不紊地为孩子准备着，没有怨言，好像那天经地义是她的任务一般，她那般静静地看着孩子，满是爱意。

       这年末的晚上，在拥挤杂乱的车厢，我默默地看着，听着，居然偷得这样一个平凡的却不失美妙的故事，十几个小时的劳顿，也是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