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让小海最快意的事情，就是年底陪母亲到苏北大舅家送旧衣物，因为八十年代初的苏北农村还很穷，而大舅家子女又多，生活自然就很困难。到了年底，小海的母亲就会把全家人不穿了的旧衣服、旧鞋帽等收集起来，给小海的大舅家送去，小海想跟母亲一起去，是因为他喜欢看到那些表兄弟、表姊妹们争抢衣物时纷争热闹的样子，他能够从中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和快乐。
又到了一年一度送旧衣物的时候了，小海的母亲收集了两大布袋旧衣服和一大布袋旧鞋袜，在收拾停当后，小海那个做了大老板的爸爸担心小海到了苏北吃不好，除了从自己的保险柜中拿出厚厚的一叠钞票交给妻子应急外，又特地给小海准备了一皮包好吃的点心。
早上，小海的爸爸开着自家的汽车，把小海母子送到了苏州汽车站，也把那些旧衣物办好了托运的手续。在小海母子上了苏州直达洪泽县城的客车后，小海的爸爸就开着自己的小汽车到自家的公司上班去了。
苏州到洪泽的路程，那时候坐客车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大约中午两点钟左右，小海和母亲到了洪泽县城的汽车站。他们一下车，就看到了早就等候在那里迎接他们的大舅和大表哥。
小海的大舅不到五十岁，然而看上去却显得很苍老，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色蜡黄，人也很饥瘦，大舅穿的自然是去年小海家里送来的旧衣服。
大舅看到了小海很是热情，当他的母亲叫他喊大舅时，大舅冲他笑嘻嘻地，弯下腰，张开双臂想抱抱他。小海看到大舅的举动，他赶紧朝旁边一让，因为他看到了大舅乌黑的手指甲，看到了大舅右手食指与中指黄黄的烟油，也闻到了大舅身上浓浓的汗臭味。
大舅看到小海的举动，大概也很快明白了过来，他立刻站起身，然后干笑了两声，就去接小海母亲手上拎着的东西。
小海的大表哥表现得很是冷淡，他在小海母子下车后，就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直到下货的人把小海母亲带来的旧衣物从车顶上要扔下来时，他才根据父亲的安排走过去，把那三布袋旧衣物接住，然后放到自己推来的一辆平板车上。
等把一切东西装上了车，捆绑停当，大舅把一床大花被在板车中间铺好，然后让小海和他的母亲都爬上去坐下，接着大家就上了去大舅家的路。
从车站到大舅家的路程大概有七八里吧，除了出车站有几百米水泥路外，其他路道都是高洼不平的土路。可能是路太不平整，也可能是板车的胎气太足，或者大表哥拉得太快，小海到土路上坐了一会儿，就感到很不舒服了。
当大舅走在一边看到小海哭丧着脸，他很快明白了原因，于是大舅让大表哥停下来，把那几个包分别往前后挪了挪，让小海躺了下来，并且替下大表哥，由他自己慢慢地拉着向前走。
大概三点钟左右，小海终于看到了大舅家，大舅家还是去年的那四间土墙瓦苫的旧瓦房。等小海和妈妈到了大舅家的院落，下了车，小海的那一群六七个表兄弟表姐妹一起围了过来，争抢着从车上下东西。
下完了东西，是让小海母子等人进屋吃饭。小海糊里糊涂地吃了一大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饺子不象饺子，肉圆不象肉圆，现在回想起来，大概那就是超大的混沌了。小海母子两个人吃的是一个样，大舅和大表哥吃的是自家做的面条。
吃过饭，小海就困了，于是他的母亲在他大舅妈带领下，把他安排到了他家东箱房里最好的一张木板架子床上躺下。小海一躺下，那床就吱呀吱呀地直响。
小海刚睡了个把小时，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咬醒了，他坐起来，搂起肚皮一看，有一个小黑点在他眼前一跳就不见了，再看看肚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几个鲜红的小点点，又疼又痒，小海于是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小海起床后，他的母亲为了逗他开心，就是让他给这一家人分发东西。
于是小海就摆出了他爸爸那一副大老板的架势，一件一件地把东西拿出来分发给他的那些表兄表弟表姊妹们，那当然是看谁给他的笑脸儿多就多发给谁。
小海这样的分配当然就很不公平了，于是他的那些表兄表弟表姊妹们就会你抢我夺的争抢起来，有时候还会打打闹闹，哭哭啼啼，而这时候是小海最开心的。
小海的大舅、大舅妈早就被孩子们的哭闹折腾得麻木了，小海的母亲见自己的宝贝儿子高兴，她也就开心，然而已经懂事成人的小海的大表哥看到了后却很不开心了。
这种不开心，终于在小海的大舅、大舅妈陪小海母子去外婆住处的时候爆发了。
小海母子等人走了后，小海那些表兄表弟表姊妹之间的战斗并没有结束，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终于惹怒了站在一边的大表哥。
于是，大表哥的一声大吼，就吓坏了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他让他们站成一排排，他威严地对他们说：“我们穷，但我们不要这些人家不要了的破东西，你们听哥的，我们一起烧了它们，我们还是好兄弟好姐妹，哥发誓，哥年后不上学了，出去打工苦钱给你们都买新的！”
于是，大表哥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在大表哥的鼓动下，找来了点灯的煤油，划上火柴，点着了那一堆旧衣服、旧鞋子、旧袜子。当小海的大舅、大舅妈看到从自家庭院里冒出的熊熊火光，与小海母子赶回来的时候，他们看到那些孩子们正围着那一堆火，拍着巴掌在唱歌……
不要这样的施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