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风卷寒云暮雪晴
文/慕凉卿卿
苏幕遮·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再过几日便是新年,这年关将近,丹鄣城内也少见庆贺的气氛,冷冷清清。
过了掌灯时分,天色暗下来,屋内的炭烧得正热,段宸曜与花秋寒几人在屋里闲聊,等着白修。
花秋寒斜倚在柱子上,压下胸口的不适,道:“待会儿,白修那边审出结果,这次的差事就算差不多完成了,留下几人善后恢复官盐买卖、安抚民心的相关事宜。主子,咱们先行,说不准还能赶上回京过年呢!”
段宸曜心想这边也确实没什么要烦的,并且,这是他和卿儿一同过的第一个新年,他很是期待。
“我再去吩咐一下…呃!”花秋寒忽然吐出一口黑血,一脸痛苦地捂住胸口,腿一软,瘫倒地上。
“花秋寒!”
花秋寒片刻间就没有了意识,段宸曜大惊,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时续时断,若有若无,情况有些不妙,“快去请大夫!”
邃远忙奔出去找人,在门口遇上同样慌乱的纳兰清嘉。
人还未踏进门,声音就在屋外响起:“段宸曜,卿儿回来了吗?!”
“你说什么?”段宸曜脸色骤变,霍然从花秋寒躺着的内屋冲出来,厉声质问。
“她没回来么?”纳兰清嘉瞧段宸曜这神情,心里就明了八九分,一时失神。
“她怎么了?怎么了!”段宸曜猛地抓住清嘉的衣领,如一只怒兽瞪着他,“本王就不该轻信你!”
纳兰清嘉不去理会他,抬手推开段宸曜,快步离去。
段宸曜手不听使唤的发抖,前一刻他还在沾沾自喜,这一刻他只觉心神慌乱,“派人挨家挨户给本王搜!”
“是!”
亲兵队长周勤渐匆匆领命离开,段宸曜又命令:“把住持方丈带来!”
纷纷嚷嚷的众人散去,段宸曜越发心慌意乱,扶住椅子,深呼吸试着冷静下来,心中默念着:“卿儿,不会有事的!”
“主子!”又一人声在屋外响起。
段宸曜闻声回身,见白修派来的人匆匆撩开帘子进门,气喘吁吁地说:“住持方丈他…他死了!”
段宸曜皱着眉,黑着脸,不置一词。
“主子?”来人只觉段宸曜的沉默让他感到畏惧。
这时,邃远带着大夫从外面赶来,进内屋替花秋寒仔细诊治。
一盏茶的功夫,大夫擦着额前的汗,缓缓道出病情。花秋寒所中的是一种名叫“羽”的毒药,如羽翼轻薄,无色无味,毒性可潜伏在中毒者体内数个时辰不发作,一旦发作,立时毙命。所幸花秋寒中的毒量少,再加上底子好,才勉强支撑到此刻。但若没有解药,也绝熬不过两日。
邃远等人一时拿不定主意,纷纷看向段宸曜。
此时,段宸曜的思绪反而清明起来,这盐案本没有他想象的这般浅显。他早该明白,区区一个老和尚和县令怎敢掀起官盐这场巨浪,一个一个案件相关人等接连中毒暴毙,幕后黑手必定有着不起眼的身份。一个人必是孤身无所顾忌,才能一步一步如此不留痕迹,狠辣果决。
不过,花秋寒的意外中毒,甚至劫走卿儿,如此气急败坏,来势汹汹招数,不像是一个长期潜藏在众人背后的黑手所做出来的事情。
他在着急些什么?
那么,段宸曜想,他既然这么做了,必然有他的目的,或许想鱼死网破,或许想求取生机。无论是哪一种,他不断威胁自己身边的人,一定是想逼自己出面。那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段宸曜不由得握紧拳,手指节咯咯作响,他很担心卿儿,真的很担心她会害怕。
他焦躁地走出内屋,掀开帘子,站在凛冽寒风的屋外努力地冷静自己。邃远跟出来,站在远处。
半晌,段宸曜低声,不确定地问道:“邃远,你说卿儿她…不会有事吧?”每当段宸曜碰到卿儿的问题,就会失去思考能力。
邃远分析道:“如果,那人的目的是逼主子现身,那么暂时卿小姐不会有事。”
“可是,她害怕怎么办?饿了怎么办?哭了…怎么办?”段宸曜不安地质问邃远。
“主子,卿小姐远比你想的坚强。”邃远见过段宸曜对卿儿的情深,他劝不住段宸曜,只能想办法让他相信卿儿。
“叫周勤渐回来吧,不必再惊扰百姓。”段宸曜深叹一口气,最终下令,“咱们不急,他才会主动出击!”
丹鄣城内,某人家的柴房。
卿儿昏昏噩噩地转醒,坐起,“嘶…”她感到后颈一阵刺痛,一手按着脖子,一边打量着四周,卿儿发觉这应该是一间柴房。
那个偷袭她的老僧盘坐在一侧,闭着眼睛,幽幽地说道:“女施主,你醒了。”
卿儿揉着脖子,白他一眼,道:“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搞什么高僧的角色扮演了!”
那老僧也不恼,“伶牙利齿,一张利嘴不饶人!”他心下不由想起,记忆里年少的那人也是这样啊!
卿儿见他不绑着她,也没有想虐待她的意思,忐忑地试探道:“你想怎样?”
老僧睁开眼,目光平和,说:“你放心,我不想怎样,只想和曜王爷聊几句。”
卿儿眼神躲闪,故作泄气,偏过头道:“你要聊就和他聊,抓我干嘛?”
“因为…”老僧顿了顿,“你是他的软肋。”
“我…才不是呢!”卿儿慌张得像是被人说中心事,忐忑地埋下头,小声嘀咕。
“他看你的眼神,假不了…”老僧讲到,陷入回忆,“我知道那种眼神,那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
卿儿见他神情,不像放下七情六欲的僧人,倒像是有故事的红尘中人,又问:“那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王爷?”
“那种举手投足的从容不迫、凛然霸气,是外人模仿不来的,苏琯他们眼太拙。”老僧长叹口气,又合上眼,接着说,“况且,他的眉眼像极段庚尧。”
卿儿心下暗惊,原来他连曜的父亲都认识,看来他的身份真的不简单。不过,事到如今还说什么,照样子,他就是整个丹鄣城盐案的幕后黑手。
唉!卿儿长叹,早知道就不作死了!
翌日,清晨。
“主子,门外有个孩子送信。”邃远递上书信。
段宸曜接过,一边拆开,一边问道:“花秋寒的情况怎么样?”
邃远无奈地摇头,据实说:“不太好,就凭着最后一口精气强撑着,能熬过今日就是老天眷顾。”
段宸曜看过信件,吩咐道:“邃远留下看护花秋寒,白修和周渐勤带人守在城南外侧,我独自先去会会这人,随时听我给你们的信号。”
“是!”
两个时辰后,段宸曜如约前往。
人质卿儿手里攥着大肉包子,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见段宸曜进门,笑着招招手,边吃边说:“曜,你来了!”
段宸曜一踏入院子,眼睛就焦急地打量着卿儿,他双手握拳,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想要飞扑上前抱住她的冲动。
老僧看穿他的故作镇定,低首轻笑,自顾替段宸曜斟茶,道:“王爷坐下先喝杯茶。”
“你想要什么?”段宸曜低斥道。
老僧不缓不急,轻啜口茶,道:“贫僧很欣赏王爷的爽快。”
在老僧身旁坐着的卿儿冲段宸曜浅笑,他耐下心拿起茶杯,细细品茶,不再催促。
一盏茶饮尽,老僧才缓缓开口,道:“贫僧要的很简单,请王爷查到贫僧就罢手吧,贫僧甘愿伏法。”
段宸曜对此颇感意外,道:“你应该明白,就目前断了的线索,要不是你自己蹦出来,本王本就没怀疑过你,更没查到你。”
“话虽如此,但你的手下在山洞里意外受伤中毒,住持方丈被抓前亦服过毒,以你的智慧与个性,必知事情不简单,继而会深究下去。”老僧应道。
“即便如此,本王也要花些时日才能查到你。”段宸曜说着,忍住不再去偷瞄卿儿。
老僧朗声大笑,道:“贫僧孑然一身,自然不怕查。再者,你也必然没有那么容易就查到贫僧!但是,京城有些小孩子他稳不住,因为他的插手,让你偏离我为你铺的线,让你查到一些不相干的人,或许你现在还未反应过来,但你迟早会看破是谁,而我不想让他暴露。”
“小孩子…那你在保护谁?”段宸曜直视对方,问道。
“一个知心人。”老僧不想多言。
段宸曜似乎领会到,问道:“难道你在觊觎父皇的后宫?”
“有何不可?”老僧神色坦荡,无丝毫羞愧难堪。
“你甘愿舍了命只为了别人的女人?”
“这寂寞的世上有些珍重事有比贫僧这条贱命更重要,人生的哀怨苦乐都与她有关,一切才显得有些分量。”老僧脸色苍白,深呼吸继续道,“王爷查到贫僧,丹鄣城的盐市已然可得以恢复,此时回京复命,有百利而无一弊。难不成王爷以为仅凭一个盐案,就能扳倒王爷的兄弟,为夺嫡之路铺路扫碍?”
段宸曜不动声色,端坐一旁。
老僧顺口气,继续说:“段庚尧也定不会赞赏王爷的举动,反而会因为王爷攻势太猛而忌惮、疏远王爷。”
段宸曜开口:“还有呢?”
老僧右手抚胸,强忍不适,目露狠意:“王爷别忘了,你的属下可是熬不过今日的!”
“你威胁本王?”段宸曜轻嗤,不为所动地挑眉道。
老僧摆明就是要挟段宸曜,缓缓站起身,靠近卿儿,“是,并且贫僧手里还握着一张王牌。”说着,抬手钳住卿儿的脖颈。
段宸曜点头应道:“好,本王答应你!”
“果然如贫僧所料!”老僧感叹段宸曜果然最看重的是这个女人,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块银鸩牌,递给段宸曜,“王爷,贫僧信你定不会食言。最后,还请王爷让他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死去,不要宣称贫僧的真实身份。日后,王爷持此令牌的人可号令…咳咳!”老僧大口呕着血,痛苦地屈身蜷缩地伏在地上,“贫僧半生的心血,就在此了…”身体虚弱地倒向一边。
段宸曜箭步上前,揽她入怀,低声轻唤:“没事了,没事了。”
“轻点,疼~”卿儿皱着小眉头,抱着胳膊嘟着嘴撒起娇。
段宸曜小心翼翼撩起她的头发,心疼地抚摸她额角起的包,胳膊又青了几块,白嫩的脚踝也被之前戴的铁脚镣给磨破,段宸曜蹙眉怒道:“这老家伙打你了?!”说着,就要冲过去补两脚。
“没,是我趁夜偷跑,又被他抓回来时撞的。”卿儿吐舌,低头认错,“我不该自己一人贪玩给你惹麻烦。你不会真的是因为我才…才答应他的吧!”
段宸曜扑哧笑着揉她头发,“怎么会,傻丫头,你没那么重要,你没听他说花秋寒快死了!”
卿儿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不过心里确实轻松了不少,面上想笑却故作严肃地感叹:“果然是他么,我的情敌果然就是花秋寒!哼!”
段宸曜笑着转过身,见那老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遂敛了笑意,探了探鼻息,人已经去了。
段宸曜回身抬起卿儿的手,让她捂住耳朵,自己举起右手,以内力吹出悠长的口哨。
一刻钟后,邃远带着人赶到,段宸曜先带卿儿回家,其余人员收尾处理相关事宜。
段宸曜安顿好卿儿,陪她睡着后,起身到丹鄣县衙走了一趟,白修和邃远已经等候在此处。
“说说查得结果。”段宸曜道。
白修递上一份折子,道:“那老和尚本名张明羽,其祖父是西域暗毒一门的传人。其父中年举家迁至洛阳。洛阳太守晚齐治本因辅助皇上登基有功,一家父子几人封侯拜相者甚多。二十五年前,晚家涉嫌培植私兵、意图谋逆,一夕落寞,帝念及其往日旧情,召晚家独女进宫封晚姬,张家在那时一同销匿。”
“晚姬?”段宸曜细细回想,“难道是老四和老五的母妃?”
白修压低声音,说:“正是如今的贵妃娘娘。据传,张晚两人青梅竹马。张明羽曾入宫做太医,见晚贵妃在宫中势弱,遂离了官场,到这江湖上替她母子筹划。”
“原来如此。”段宸曜长舒一口气。
“主子,这案子……”白修瞥了一眼邃远,试探性地问道。
“结案吧。”段宸曜合上折子,抬眸道,“老和尚说得没错,这案子查到这层刚刚好,既能敲山震虎,又留有余地。”
段宸曜想到明日就是除夕,这个年终究是要在外面过了,吩咐道:“明日起开仓卖盐,收受的贿银票子上缴国库,碎银块就散给百姓吧,大家都过个好年。”
“是!”
卿儿睡了大半日,起来后一人闲步在漫天飘雪的古村中,穿过一条条狭窄的旧巷,踩在积雪上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今儿又到年三十,除夕夜丹鄣城的盐市恢复,段宸曜又把先前官员买通他的银两散回百姓,丹鄣城内的人们这几日里生机焕发,街道两边古朴的青砖瓦房张灯结彩,酒楼外的酒榥迎着寒风飘扬。街边买菜卖肉的村民都趁早收拾摊子回家团圆,沿路的客栈老板听闻卿儿打听丹鄣城里哪里能赏雪,热情地拉住她给推荐了个好去处。
卿儿站在湖中画舫外看雪,湖面平静,听到动静,回首见清嘉不知何时立在身后,脸上有着难掩的疲惫,衣角破损,忙问:“你的伤,怎么弄的?”
“没事,喝多了雪天地滑磕着了。”清嘉眷恋地望着卿儿,他得知她无事来不及换下衣服,急急赶来,终于安心。
卿儿无语,笑道:“回去记得涂点药,将来还指望这俊秀的脸说一个漂亮娘子呢!”
“嗯,听姐姐的!”清嘉点头应着,走到船头,仰着头说,“又下雪了…那年除夕,也下了雪。”
卿儿低头,重复道:“是啊,又下雪了。”
清嘉欲言又止:“卿儿,我……”
卿儿抬起头,强笑着打断他:“叫姐姐!”
清嘉神色一黯,少顷,又说:“你一个人不安全,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
“曜一会儿来接我。”卿儿说道。
“嗯。”清嘉应道,看她尴尬沉默,开口说,“那我先走了,姐姐。”
“好。”卿儿微笑着招手目送他轻点船舷,飞身离开。
黄昏的时候,卿儿的画舫慢慢靠岸,段宸曜已在湖畔边等她,笑着叫她:“卿儿~”
“曜!”卿儿跑过去,环住他的腰,笑嘻嘻地蹭着他。
“走啦,回家吃饺子!”段宸曜低头宠溺地看她。
“背我回去~”卿儿举着两只小手,耍赖不肯走。
“唉,不知是谁家惯出来的懒丫头!”段宸曜嘴上抱怨着,却已经乖乖地蹲下,等她跳到背上来。
“驾!马儿跑起来!哈哈~”在段宸曜背上的卿儿咧着嘴大笑,段宸曜没形象地背着她在街上乱跑。
丹鄣城新年的氛围中,呼啸了一冬的寒雪悄悄停了,渐渐放晴的城里荡漾着欢快的笑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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