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一禾情书

作者: 头石大 | 来源:发表于2022-01-08 15:46 被阅读0次

现在的心性,已不热衷对书的论评。一本书的好,关上心门,掩住枝头的俏丽,自我赏阅,岂非乐在其中的快足。这书,谈情说爱的书,确切地讲是一封封甜言蜜语的信简。读到过百页,用情非得已来紧扣此时的心绪,并无法扼住那涨湧而下的江流,就见怪不怪要诉诸笔端了。

耳朵还疼吗?例假来的时候,要吃些好吃的。

这里,忍俊不禁,偷偷坏笑。一禾(泉下有知,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海涵,僭越了张玞的特权),你真是细微备至,面面俱到。想想你二十八岁故去,真狠,心像玄色的花岗岩,舍下你清新芳甜的果树林,像周传雄那首《寂寞沙洲冷》,寻着那凄凉鲠喉的歌音,就是东坡的一个人独来去往,孤鸿飘渺影了。酸楚就会漫漶于心间,坡上疯长的野草不管不顾。

黄昏时候的思念是一种很怪的、撩人的心情呢。你喜欢黄昏吗?

黄昏是一天里独有的存在,属实撩人心房。它可以分离出来,想你想念的一切。窗边,或是城市边缘的山岗上,如果在西安,有更好的乐游原。夕照将退未退,光影半收半留,那是理想的场所与时间。我喜欢黄昏,品尝她沉静内敛的美。

你可以不写诗,可是不懂诗的灵窍的人也不算好作家,这是句俗话。

谈诗,今天看来,已成时代的余唾。时代不容诗意的栖居,那怕逼仄如方寸。精神的滋养并非不重要,而是付出的代价关乎生存。世界已进化成巨大的蜂巢,除却少数派,芸芸众生只能被迫接受指令,机械地支配四肢的工蜂。思想,那种要与社会同步俱进的思想,跟不上人性勃勃狂喷的欲望,只能丢在背后茕茕而立,作哀婉的嗟叹。

但小小不言的一片秋山可以引我注意很久,何况那些热烈的人们,会说话的眼睛和灵活的手指。

深得我心。对物感怀,远不及人类的真实细微处令我们触动以至动容。

我真想调他上北京,介绍一个好女孩儿给他,如果我有这权利和人缘的话。

民胞物与,爱乌及屋,一颗体贴朋友的爱心。爱情的浇灌还不够,还要做一个跑媒拉纤的冰人。唉,操碎了心。任务交给你的玞玞,比你整天价儿的乌托邦空想来的实际。

人的心不老,那是个奇迹,所以当我想起我的爱人和小宇、老朱这些朋友时,就觉得他们好像来自运河太阳上空,穿过铁桥,用一张清澈透明的脸朝向世界,有一种恒定的、谜样的、热烈与淡定交织的表情。

有志同道合的人,是幸运。沐浴同一轮朝日,共受那一抺清辉。花香,四季,市井,路人皆是共同感念所历的风景。拿来做西窗秉烛的谈资,朱颜可改,人心永驻胶原蛋白,闲庭信步,悠悠去老。

爱情,是的,我没有错过你!

爱,就是那座山。不向我走来,我便走过去。

吻你,紧紧地拥抱你,吻你,吻到你勇敢又娇嫩的心窝里。

总亲嘴,花已不胜娇羞。忘了打喯是哪的方言。如果时光可以逆流,你俩该有多幸福。

唉!我多想你呀,但我们在这问题上必须克制。

在世的人,多想告诉你,上苍对你不公,对你的逼迫,对你的剥夺。相较肉体的生命,你可以用他去兑换你的诗艺生命。我想,我替你做的决定,你是愿意的。

现在我晚上有时候从心理到生理上都有一种春水涨潮的感觉,想突然顽皮地趴在你腿上,看你晶亮乌黑的眼球,看你浓浓的红褐色光泽的黑头发。

不要委屈彼此了,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地铁、公交,蹭个车,也要奔向你的爱人,亲吻、爱抚,感受肌肤的痉挛,在爱河的欢颤里直抵云巅。不要错过呀,我的喉咙有些嘶哑。一禾,当病魔向你呲牙,一切已追悔莫及。

亲你的脸蛋儿和秀气的脚。

这是爱从精神到生理上的跨度。男女初恋,活跃分子在腰上面奏出欢快的音符。庭院深深后,就会转移到腰下部位,紧锣密鼓,琴瑟和鸣。千古雷同,人性使然,无需藏否。

到了不太密集的约会时,你再小小地让我舒服舒服。

曲径通幽,微婉的性暗示,情人之间的摩斯秘语。

以上是用壁纸刀割切书中的一些碎片,还有我间歇性的断想。

一禾自诩小公牛,而对爱人的昵称:小妖精、小妈妈、小姑娘、小手套、小皇后、果树林,可谓花样翻出,用心良苦。绵绵的柔情,正如他还称张玞为海浪,是看了弗吉尼亚.伍尔芙的《海浪》后的神来之笔。拥吻着岩石,一口箍着一口,一层复着一层,不肯半刻松开舌齿。

除去腻腻歪歪的言词,还有家常的琐屑、工作上的历练、对读书的体会、人际关系的处理及未来生活的畅想,都事无巨细地搭着日月星辉,行走在文字中。一禾对当时文人及其作品的碎语简评,也有一叶而知秋的体味。这也跟他北大毕业后在《十月》做编辑有关,每天过目校正九州来稿,墨山字海,耳濡目染,发些己见自是难免,这也钩沉了许多蒙结着尘灰蛛网的文坛掌故。例如,对高行健的《绝对信号》、《车站》两部作品就曾有微词,只是高作家凭《魔山》斩获了诺奖,也是一禾西游,而高入了法籍的后事了。对古诗词的发论,含着与叶嘉莹相左的执见。还顽皮地称钱钟书为“小老头”,这是否跟我一样淘着坏,窃取了杨绛女士的爱称。信中提到手抄加缪的《西西弗神话》,这样青眼有加,也吊起了我对这本书的胃口。说到《十月》,撩起我对文学的兴趣,本源就起于这本杂志,真正意义上与文学的邂逅。年及弱冠,在大白手里借阅过,那上面头一篇是陈建功的《鬈毛》。一个从达夫式俱进而来的零余者形象,语言是地道的京白。在北京纷繁的街头,被交警断喝着:“那辆破车,那辆破车,说你呢!”这句话已历数载,如今仍萦绕心间。我也变成了一台破车,在人生这条路上,咣当咣当骑行而去。只是没注意扉页的编者是不是一禾,多少有些愧憾了。

谈到一禾,就绕不过两位同道中人,他们共称“北大三剑客”。西川有些生疏,他是独存的血脉,至今仍活跃于诗的王国。海子可是以血荐轩辕的声名鹊起。信中有多次的提及,也有一禾借职务的便利对海子的加持,看得出来彼此的相惜。三岛由纪夫这个老鬼子,被自己时常上油保养的倭刀送上了祭坛;王国维拖着国家巨变的尾巴儿,带着莫名的哀戚投进了颐和园鱼藻纵横的昆明湖;川端康成、海明威、梵高、顾城,可以车载斗量;海子为诗歌即将成为时代的弃儿,选择了山海关冰冷坚硬的铁轨。海子的遗嘱,把生前所有的信件手稿交由骆一禾处理,这是沉重如海般的托付吧。我想,海子这位同道同仁同志同气同声者的殁去,还以这种暴烈无声的方式,一禾的五内定是纸墨残缺,如裂春冰。这是否会成为诱因,加之过度对长诗创作的呕心沥血,一灵仙逝,终成悲剧。

我不具上帝视角,但能想象到,一禾危病在榻,病魔已完全把一个热血的青年扭结成不堪的人形。不光失去自己,还有眼前那个啼血杜鹃奄奄欲绝的爱人。一样青陷了眼窝,形销骨立,来一股风就会吹走的纸片儿。无力更添无助,怎能心如止水,只有迸出仅有的微力,拧出皮囊里那一丝掺和着悲凉的微笑,在生死桥头,迎送最后的诀别。

是啊,你现在在哪儿呢?提着你那智者与情种的头颅。

及至那渡河的日子来临,带着来世的信念呼出最后一口气。

不忍再看这封信,这样的词句,承受这样的口吻,文末张玞写给骆一禾的信。与前文的欢悦飞扬相比照,像一把并非凛冽寒光的利刃,而是钝的缺角露牙的刀,一块一块地切割解下滋滋淌着血的肉。孤苦,由表及里,已钻进五脏,在躯体的每一个细微处寒风吹彻。我曾读《祭十二郎文》、《泷冈阡表》、《祭妹文》这三篇哀绝的悼文,退之对侄儿的舐犊情深,永叔对父爱如山的怀念,子才对骨肉亲情的沉郁追思,都历历眸前。历史的尘埃能把当时的时光抺去,情感却总能坚韧不屈地存活下来,总能让我们随着她的生生脉息,循着那份矢志不移的至情,放释出可歌可泣的哀伤。我想与你同放悲声,为曾与我血肉相连的人。两位非我亲故,我却体味到了那种情感,那是每个生者从沉睡中苏醒的同感。

为讨生活,我曾在京城客居半载。街头的麻饼豆花是我惯常的早点,坐着晃晃荡荡蜈蚣般的公交跨越城区,寻觅陶然亭里虫子的秋鸣,红叶映带着西天的晚霞,潭柘寺的晨钟烟岚,在景山、紫禁城的背后看一轮旭日升起,走过金水桥,睹长安街的江山胜迹中感念天地悠悠;北京大学的校门并没我设想的那样巍峨壮观,就在那咫尺天涯看着这些天之骄子擦臂而过。一禾,这条奔流不息的长河里,你也曾是一粒水滴儿。

饮你的光

你满心的神奇

你的完整


爱你的      一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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