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婆

1.

九婆年轻时尚算有几分姿色，尽管个儿不高，但是穿上了旗袍颇有种古典的韵味，而且九婆头胎遍生了个白又胖的儿子，自然十分得老太太喜欢。可没多久，老太太便因旧疾而过世了，自然而然地九婆也就开始渐渐接管了家里的大小事务。

九婆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女人，甚至有那么些势力，即便在这村里甚至镇上已算是大户人家，但对于落魄的亲戚，九婆向来不爱搭理。若是碰上前来讨吃讨喝的远亲，她总有办法将他们打发而去。就算是自己最亲的侄子也毫不例外，趁着弟弟弟媳长年在外务工，九婆对着三个小男孩总是百般刁难。丈夫不在家时，九婆总将这些孩子安排和工人一起干活，稍是有点做不好便是又打又骂。

“别到时闯出些什么祸来啊，不然别人说你们没爹养，没娘教的，我对你们管教严一点也是为你们好。”九婆站在门槛上，一只手扶着门柱，一只手叼着烟：“你们今天就给我好好在这站着，太阳不下山，谁都不准进门吃饭！”

说完，白烟一吐，双手一带，门关上了。

年纪稍大的孩子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欺负，大侄子心想，这明明是自己家，怎么就还被赶出门了？！他心疼弟弟们吃不到饭肚子饿，于是从后门偷偷溜了进去把吃的偷出来，结果却不小心被九婆逮个正着。

“你这个野种，小时偷针大了偷金，这可不得了啊！”话未说完，九婆便想抓住大侄子来打一顿，可这十二三岁的男孩灵活得就像只顽猴，跑起来还特别快，自然是不会傻傻地呆在原地等着被九婆抓着，一蹿便溜了出去。

九婆打开正门，咬牙切齿地紧盯着那三个渐渐缩小的黑影，心想，老娘我就不信你们不回来，到时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可最后他们确实没有回来，他们再回来时身旁多了父母，九婆的弟弟弟媳和他的丈夫关起房门把她搁在外头谈了一番，次日他们便搬了出去，眼看九婆没注意，大侄子便往九婆新买的旗袍上吐了口唾沫，朝她做了个鬼脸。

九婆装做不舍，笑面相送，心里却嘀咕着，滚得越远越好。

2.

如今已经九十五岁的九婆坐在门口抽着烟，她就这么一直抽着烟守了三十年的活寡。九婆年轻时便喜欢抽烟，每次来访的后辈总会给她捎上不少好烟。可她最喜欢的还是手卷的烟，四方的白纸加上烟草夹在她皱巴巴的手指间，她抽了一口吐出烟来，露出仅剩的几颗黄牙。

中国农历新年结束后没几天，九婆便离世了，她走得很平静，没有任何征兆。在漫天烟火尚未结束的寒冬里，这座南方小镇又下起了绵绵细雨，她的媳妇准备叫她起床吃早饭时，只见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床头边上是一支卷好了的香烟，喊了数声亦无任何回应，于是九婆的媳妇将手指凑向她的鼻子前。

没有了呼吸，她知道九婆走了。

九婆的丧事办得隆重盛大，毕竟过去在镇子里九婆的夫家算是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九婆膝下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她长年和大儿子住在一起，小儿子独在外地，即便是春节也甚少回来。所以九婆的丧事也一手由大儿子包办了。

灵堂前摆着九婆六十岁时的黑白照片，灵堂左右两边坐着九婆的亲人，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曾孙。灵堂中间空出了一条路留给前来参加丧礼的客人，虽说是丧事，但在村子里却也是十分热闹，九婆的大儿子捧着九婆的遗照走在前方，后面跟着抬棺材的人，一路走到了祖祖辈辈下葬的山上。

直到黄土将棺木完全吞没之时，九婆的小儿子依旧没有出现。

3.

头七刚过，九婆的大儿子回村子里整理父亲留下的唯一一栋老房子时，他的弟弟出现。穿着土黄色的外套，里面是是深蓝色的衬衣，脚踩着黑色的皮鞋朝他的哥哥走去，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悲痛，戴上了眼镜也遮不住他像狐狸一样狡诈的眼神。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他的哥哥带着责怪的意味看着他。可他似乎却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打算，而是向堆满灰尘的大厅里东瞅瞅西瞅瞅。进而他又走进几间空荡荡的房间里，仿佛在寻找些什么。

“地契呢？”九婆的小儿子怀疑地打量着他的哥哥。

“地契？！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东西？！你知不知道妈刚走？！”九婆的大儿子愠怒地看着他。

“你别和我说这些废话，那老太婆和你住一起那么久，肯定什么东西都给你了吧，哼，她还记得有我这个儿子?!”九婆的小儿子就像一个在耍流氓的书生，“东明，你最好把地契拿出来，我告诉你这里面有一份是我的。”

九婆的大儿子看着眼前这个不成材的弟弟，他想如果父亲仍在世的话，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给他一个巴掌。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紧抓着拳头、把怒火压了下来，他没有告诉他的弟弟早在很多年前父亲因为赌博上了瘾早输掉了大部分的财产，不过他的弟弟在高中毕业时，因为一次和父亲发生争执而被父亲用棍棒施予家教后便独自离家出后，之后直到父亲离世都没有再回过家。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只有镇子一些曾与他相熟的人不时传出一些流言“听说他在广东和一个富婆好上了”。

当他再次见到他的弟弟时，他只感到眼前这个人的陌生，仿佛多说一句话他们都随时会吵起来。但他毕竟作为家里的长子，他事事都在谦让着他们，这次也不例外，他从口袋里拿出唯一的一张房契摔到地上，“哼”的一声离开了村子。

三天后，九婆的小儿子以三万块的低价卖掉了他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