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们站在外围会自我感觉很良好,觉得也许我们面对事情会淡定、从容。可是当有一天事情真的发生在你身上,你才真正看到也许你和你想的并不一样,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勇敢。
目送着他被推进了电梯,虽然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不绝,有患者,有患者家属,有亲属,可是我却感觉自己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如同瑟瑟秋风中摇摆的枯枝上的一片树叶,分分钟就会被无情的秋风吹落,而且将不知道会飘向何方。
弟弟和他的女朋友陪着我,我坐回到病床面向窗外,眼泪一直在流模糊了双眼,泪水止不住的流。从小到大在外人眼里我都是坚强的孩子,很少哭,因为那时候我知道哭是没有用的,即使你哭也是不会有人来帮你的,所以我一直告诫自己一切要靠自己。
这种信念在解决小问题的时候还行,可是当面临生死的时候,这个信念根本无力支撑我,眼泪是我唯一的依靠,我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就在我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忽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声音,有人喊我,隔着人群我看到了医生,心瞬间收紧了一下,我不知道这又意味着什么。
大脑瞬间空白,机械地快步走过去,我终于知道了踉跄是什么感觉。走到医生面前,我看到了医生手捧着他刚刚切除的右肾,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人体的内脏。它从中间被切开,我仿佛能看到它的温度,看了一眼我的腿就软了,感觉像两团棉花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医生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只是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但是我的意识告诉我,他的身体缺了一部分,即使这样也未必能保全他的性命。
他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几个朋友把他从推车上抬到了病床上。他右面腰腹部缠着着长长的绷带,麻药还没过去,所以他说没感觉疼痛。护士让家人过去学怎么看呼吸机,我努力集中注意力听护士讲,可是总感觉精神好像溜走了。大家陪了大半天都很疲惫,安排公公留下来陪护,其他的人都回去休息。我是死活要留下来的,因为我知道,如果让我一个人回家那简直是生不如死,那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酷刑,我要守着他。
为了节省花销,我们选择八人一个房间的病房,当时正是哈尔滨最热的季节,整整一天没有落地的心也随着夜幕慢慢沉了下来,睡意随之席卷了我。我们租了一个陪护床安置在病房过道,我躺在上面昏昏沉沉刚要进入睡梦,就听到公公一声惊叫,我迅速起身。原来是检测仪响了起来,我调整了一下就不响了。刚躺下打算睡,公公又开始叫我,来回两三次,后来我决定不睡了。
他在床上冲父亲发起了脾气,让他父亲不要大惊小怪,让我休息一会儿。终于在后半夜我睡了一会儿,早上六点不到,走廊里和病房里就来回有人走动了,婆婆和小姑子都来了,她们极力让我回去休息,因为毕竟陪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我扭不过她们就独自一个人怅然所失的回家了,走出病房等了几班电梯终于挤进去了,出了医院的大门,我的心情就一落千丈。虽然手术已经做完了,可是总感觉得了癌症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不是你拆除了就可以解除警报,危险因素依然在那里。生死离别这样的事情,我从小就很难面对。此时就在我面前,我甚至无路可逃。
还记得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就曾经问过妈妈关于生死的问题,如果姥姥去世了剩下姥爷怎么办?妈妈当时说那也没办法,这是老天决定的,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妈妈的回答并没有缓解我对生老病死的焦虑,依然是一块心病深深埋在了我的心里。以为也许等到一定年纪才会去面对死亡这个人生课题,可是没想到这么早它就来了。
走在路上,眼泪就不自觉地掉了下来,快步走进地铁,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仿佛是洪水决堤,努力仰头,可是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滑落,还好地铁人不多,没人注意到我。
回到家里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心里好堵,憋闷的喘上不来气。明明窗户都开着,却觉得好像密不透风。屋子里出奇的安静,可是我却静不下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可是依旧只有自己。感觉有点疲惫,蜷缩躺在床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急忙起身收拾一下就去了医院,医院里婆婆和小姑子都在。他看到我去了很开心,而我心里的沉重感依然没有丝毫减轻,只是脸上却不会表露出来,我知道他此刻需要更多的关爱。
由于他伤口里还有脓血,所以医生给他的伤口外面挂了血袋,定时倾倒里面的血。天气很热,我从家里拿了风扇,还带了驱蚊的电子蚊香,他多半时间在玩手机或者打电话,很多朋友也过来看望,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和安然。这期间他的很多亲属都来了,而我却没有告诉我的父母和家人,除了我最爱的弟弟。
七月的哈尔滨酷热难耐,晚上还舒服些,弟弟说父亲最近要从海南回家路过哈尔滨,问我怎么办?我不可能让父亲见到这一切,更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所以我让弟弟去接父亲,而我谎称自己公司有事没有办法去接他。父亲到哈尔滨的那天中午,我站在病房的窗前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克制了好久的感情在听到父亲声音的那一瞬间决堤。父亲问我怎么了,我急忙控制自己的声音和眼泪,跟他说没什么,其实我好想跟他说,爸,我快撑不住了。
因为天气太热,而且他体重过胖,伤口一直不能痊愈,医生来看过几次,帮他把伤口里的脓血挤了出来。伤口不好他就只能躺在床上,这让他烦躁不安脾气暴躁,医生又叮嘱不能随地乱走,怕伤口不容易好,可是他依然坚持要出去走走,没办法我只能租了一个推车,推着二百多斤的他去一楼转转。
他住院半个月我一直陪护,店里交给了他的一个朋友打理,其实在知道他生病以后,店里的事我已经无所谓了。只是身上还背着债务,让我有些担心,未来他不能工作赚钱,我要如何去还钱。这种担心偶尔会闪现出来,我告诉自己到时候再说吧,这也是一种无奈的逃避。
还好在他生病前向银行贷了钱,刚好可以支付手术费,暂时让我们没有经济上的后顾之忧。未来的路我要面对什么样的选择,忽然内心中有各种担心涌出来,可是又不知道到底都是什么担心,只是觉得心里很沉,很重。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他很焦躁吵着要回家,征求了主治医生的意见,终于允许我们回家了。在自己家里就方便多了,婆婆帮忙照顾他,我终于可以回公司上班了。以前总觉得上班是一种负担,可是从医院回来我突然发现上班其实是件幸福的事情,至少可以让我一段时间内忘记生活上的烦恼和痛苦。
或许工作也是一种逃避,每天早八晚五的生活节奏,紧张的工作内容,和同事们共同商讨事情,渐渐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内心中的痛也缓解了不少。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还会失落,还会有些许恐惧,感觉看不到未来和希望,只是在等待一个已知的痛苦的来临。
他生病的事情只有几个要好的朋友知道,大家也都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闺蜜曾经问我考虑过以后怎么办嘛?我说只能陪他走下去,因为道义。可是这条路真的不好走,我看不到希望,那个随时都可能来临的离别让我痛苦万分,可又无处诉说。我只知道我陪在他身边,他就会很开心,就有信心去做事,去努力。可是我的未来在哪里呢?一切都那么灰暗。
住院半个多月,家里修养了半个月左右,手术的刀口恢复好了,他可以经常去店里看看照顾下生意。只是店里的生意越发不好,依然是入不敷出。记得刚开店的时候,我们都信心满满,因为我们都寄希望于此,毕竟将来买房要有经济支持,所以我积极的为他筹措资金,休息的时候去店里帮忙。只是几个回合下来发现在店里事务上,我们的意见完全不同,他接受不了我的意见,而我看到不合理的地方就会生气,两个人有时候就在店里吵起来,弄得不欢而散。
后来渐渐的我就不过问店里的事情了,也很少去,我觉得这样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争执。在我心里感情是第一位的,而钱不是。我不想因为挣钱而把两个人的感情都磨没了,那样就太得不偿失了。我也曾经跟他交流过,或者把店盘出去自己去打工,旱涝保收也没什么不好,我对物质需求不高,两个人的工资足以维持我们的生活。可是他却不同意,他想做一番事业,可能每个人男人都会把事业放在第一位吧。
我只能选择默默支持他,特别是在他资金紧张的时候。开始时是透支我的信用卡,之后是小额贷款,后来是借同学、朋友和家人的。当时一门心思想帮他度过难关,也一直相信他可以很快赚到钱把欠下的债务还上。所以我使出浑身解数,不遗余力的帮他借钱。当然,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付出,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纸包不住火,父母还是从亲属那里知道了我借钱的事情,妈妈特意问我是什么情况,我只能搪塞说店里需要资金周转,很快就能还上。妈妈有些担忧,但是还是默认了,甚至偷偷给了舅妈钱,让她借给我,这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
我家里的经济情况很普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妈妈是工人,早年下岗以后就一直打零工,现在已经退休了。爸爸是公务员,也快到了退休的年纪,他们开了一个食杂店,只有十多平方,一方面是打发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挣点钱,毕竟弟弟还没结婚,他们压力也很大。
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店里的生意可以有起色,尽快把外债还上。从小到大都没跟人借过钱,这一次我把能借的钱都借了,透支了我所有的信用。只是店里的生意一直让人很失望,虽然他一直在努力,可是依旧每个月是亏空。我渐渐心如死灰,不再有期待,可是每个月需要还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他开始让我去借小额贷款,以债抵债,无奈之下我只能同意。在他生病以后,我开始把还钱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怎么挣钱成为我的目标。从研究生毕业开始我在这家国企工作了六年,国企的环境很宽松,领导对我也很器重,六年下来我也累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继续努力下去升到中层是指日可待的。可是国企的工资只是一般水平,与每个月要还的债务相比简直太微不足道,我决定换工作,换挣钱多的工作。
我开始在网上投递简历,因为本地的求职环境不太好,想要挣得多一点只能去外地,比如北上广深。因为我的学历和工作经验比较丰富,所以收到了一些公司的面试通知,因为一心想要找高工资的,所以我筛选了几家。其中一家是在福建的央企,薪资和待遇我都很满意,只是福建距离哈尔滨真的很遥远,想想自己跨越半个中国去工作,心里有点心酸。
就在万分纠结于是否去福建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噩耗,最亲爱的姥姥去世了。坦率讲,这一天的到来是可以想见的,姥姥最后瘫痪在床,意识混沌。父亲说姥姥可能不会久留人世,因为身体都开始僵硬了。最后一个春节我回去看她,虽然她已经无法说话,眼睛浑浊,可是看到我她哭了,我握住她的手,能感受到她也在用力。大部分时间她是昏睡的,离开她房间的时候,我转身看着她,心里在想如果可以请你离开吧,不想你留在人间受罪。
我是连夜赶回家的,姥姥最后一程我是要送的,就像小时候她陪着我们一样。一路上我的眼前都是模糊的,脑海里浮现过去和姥姥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如绞痛。凌晨到家本以为可以守在她身边,可是长辈却告诉我姥姥被安置在火葬场的冰柜里,我当时心里就在说,姥姥多冷啊。
姥姥被推进火化的时候,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哭大喊,好希望她可以醒过来,陪我走下去。在跟她遗体道别的时候,我看着姥姥慈祥的面容,心里说你最疼爱的外孙女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你知道会心痛的事情,你走了也好,起码你不会因为我而伤心。
姥姥去世以后我经常在晚上哭泣,说不出的压抑,抱着姥姥的遗物哭一会儿,哭过了感觉轻松了很多。换工作的事情迫在眉睫,店里的生意越发的不景气,我开始有些焦虑和担心。他听说我要去福建工作很不开心,认为我要扔下他。我心里有苦难言,只能放弃这个机会。
这时候刚公司内部竞聘,我在绝望中仿佛看到了希望。这次竞聘的岗位是很稀缺的岗位,未来发展前景看好。我跃跃欲试,希望能抓住这个机会多挣点钱。毕竟在现在的岗位上工作了六年,同事的认可,领导的器重都让我很不舍,但是自己的情况只有自己知道,身不由己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几经辗转思量,最后下定决心参加竞聘,笔试面试一路绿灯最终如愿以偿。
可是之前那份喜悦和期待却荡然无存,接触了实际工作之后发现和自己之前想象的不一样,自信心降到了冰点以下,我开始担心自己能力不足不能胜任工作,后悔选择离开之前的岗位,这种情绪每天都在蔓延。上午是最糟糕的,从下午到晚上就会慢慢好转。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曾经那个自信的我好像荡然无存,对新工作的恐惧和害怕占据了我的大脑。
开始我还跟他说说自己心里的担心,可是次数多了他就开始不耐烦起来,甚至对我咆哮说我这种负面情绪会影响他。我怯生生的看着他,眼前这个人好陌生,曾经我不离不弃照顾的是他吗?我原本低落的情绪又仿佛被打压到了十八层地狱,我不再寻求他得帮助,而是一个人忍耐。
这段时间里他的脾气也暴涨,只要稍微不满意就会对我大喊大叫,这在之前是从未发生的。我欲哭无泪,不停的问自己,这就是你选的人吗?为什么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会这样?与此同时他继续让我帮他借钱,我觉得眼前的他很陌生很陌生,仿佛我们就未曾相识过,眼前的债务都无法偿还,如果再继续借钱,我们怎么还?他说我不相信他,不帮他。我只能苦笑,很无奈。能借的钱我都借了,不能借的我也借了。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借更多的钱帮他继续开店。他开始对我冷暴力,不闻不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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