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持了一把短刀,刀身开了深深的血槽,那血槽里凝着的血经年不洗,已然成了黑褐色,刀面上铁锈斑斑点点,想来已好久不用了,那被紧握的刀柄缠了一片粗麻布,将就着裹住了柄上的腻垢,右手按在了腰间,腰上缠了一条黑绦带,带子紧箍着干瘦的腰腹,那黑绦带上别了十二枚熟铁掺金锻成的金鱼镖,在藏身的阴影处,隐隐泛着杀气,他眯着眼在商队还未出现之前把早上的事儿想了一遍:
天色微亮,程重捏着一封信笺早就等在了自家的大厅里,那人说今早就到,所以程重只能特地起个早,信笺是昨天傍晚送来的,送信的信差累死了三匹马在大门还未关上时冲了进来,然而那信上只寥寥几字:明早到,急事相托,右下角署上了“祁舟”二字,看到祁舟的名字,程重的心就是一沉,祁舟是程重的师哥,功夫在“蒹门”之内算是最出众的,他功夫如此之好,却也有急事相托,究竟所为何事,程重以前是不认祁舟这个师哥的,他无法忘记十五年前,祁舟把自己逼出师门的那一幕,但毕竟已经是往事了,如今程重娶了妻,生了子,在乡下买了个小跨院,过着不算紧巴的日子,年轻气盛时的是是非非他早就放下了,他甚至从不教已经十二岁的儿子练武,连妻子也仅知晓他会些把式,只道是年少偷学的末流功夫,也从未细心问过他,程重已经把以前的所有关联全数斩断,像重新换了相貌,经历,过起了凡夫俗子的生活,但即使如此,祁舟仍旧找来了,这次怕所托之事重大,见见也好。毕竟关系着自己曾经命运的大逆转,还是问清楚的好,程重捏了信笺坐在桌旁,一会儿看信上的字,一会儿瞟着门口,心里有着莫名的紧惶感,日光透过干枯的葡萄架,有些刺眼地晃着程重的眼,他就连着这日光也看着紧惶起来,毕竟,二十年前自己痛恨的人竟一会儿就将走到他门前了,如何不让他紧张?
只听门外,脚步声起,程重嚯地站起身,一个身影闪进门来,却不是祁舟,他惊讶地看着来人,浑身的紧张却随着呼出的气雾消失无踪,那人窄脸,长颈,短身,搭配得颇不协调,“在下马一,是祁舟祁公子派小人来见您的。”那自称马一的窄脸汉子走进厅堂躬身后说了这番话,“祁舟怎么没来?”“祁公子说他有封信给你”马一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恭敬地递上,又是信?程重疑惑,那马一接着说:“祁公子说他无颜见您,所以只让小人将这信交予您,说您看后再做决定!”“做决定?做什么决定?”“这个小人不知,应是和这封信的内容有关了。”“哦?”程重不知祁舟搞什么名堂,正待追问些什么,那马一又说:“小人把信带到自当了事,其余不好多言,就此告辞。”那马一说话做事倒也干脆,扭头就出了厅堂。程重坐回凳上,捻开信封,只见白纸黑字写道:重师弟,我无颜见你,但有一事相托,却是教你杀个人,此贼乃我派蒹门叛逆,我武功尽失,无法诛此等异类,只望借你之刀来为我清理门户,你只消杀了他,吾便将以往诸事一一讲与你听,万望重师弟接下此任,祁舟痛哭泣流拜地相求!仍是短短几句,却是让自己杀个人,那蒹门叛逆于己何干,自己早就是被逐出师门的叛逆,让叛逆诛杀叛逆?端得如此可笑,这祁舟可是平白消遣我来着,程重不免有些恼火,但恼归恼,心里更多了些疑惑,蒹门叛徒,自己怎从未听说过,自己虽隐居乡野,却从未放弃对蒹门的关注,何况师兄的武功何时竟全失掉了?他可是师门中仅在师傅之下的高手!兼门于十年前盛起,师傅凭借一柄“蒹葭剑”在当时创下了不世出的名头,就是现在,只要在江湖中要提到蒹葭剑刘逸,无不是敬畏加嫉妒,他的高徒祁舟也曾在江南试剑大会上拔得头筹,风光一时,就算是门墙出了叛逆,祁舟和师傅联手也除之不得吗?程重心里的疑惑愈发多了起来。此时,远处一阵不缓不急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接着地面开始震动,仔细听去,那马蹄声不甚整齐,杂沓地向这边涌来,面前的官道很快腾起一阵尘土,午后的阳光照在那团尘土上,只显得每一粒微尘都游离不定,而后似乎面前出现的商队也显得飘飘荡荡,如海市蜃楼,不再真切一般,看得程重一时有些恍惚。
人声嘈杂的商队已经接近自己的埋伏区,程重闭上了眼,内力灌注双耳,仔细地去分辨每一个人所发出的声音,吆喝声,咳嗽声,嬉笑怒骂声,吐痰声,酒糟鼻沉重的呼吸声,甚至还听到了熟睡幼儿的梦呓声……
忽然,程重猛睁开眼,双腿用力一蹬高高跃起,如苍鹰搏兔般扑向商队,脚下被蹬出的石砾却未发出一丝声响,直到程重手中的刀砍向其中一个镖车,才被商队的护镖镖师们发觉,但为时已晚,程重的短刀已劈开了那箱镖银,一团灰扑扑的事物箭一般地从箱里射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程重的蓄势一击。
不出程重所料,那一阵嘈杂的人声里,只有这辆镖车的箱子里刚才突然发出了一丝几乎不被察觉的呼吸声,但也暴露了他的位置和功力,就凭刚刚他避开自己一击的反应,程重就知道此人功力强劲,几乎为平生所见之高手,那人身子还未落地,一条长鞭唰地一声如闪电般窜向自己面门,程重单刀一抖,将面前鞭影一一弹开,但那鞭劲力道之大,几乎让他手腕脱臼,程重弹开长鞭,不退反进,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那人,一记滚地刀,直斩对方下盘,那长鞭顺势回摔,直袭程重腰背,然而程重的滚地刀已然到了那人小腿三寸之处,若是他不弃鞭回救的话,只怕就此成了残疾之身,只见那人反应奇快,双脚一错,地上黄土瞬间腾起遮住了程重的视线,程重那势如破竹的一斩在一片混沌之中像砍中了一块铸铁上似地,震得手腕发麻,程重猛一缩身,身后飞驰而至的长鞭如毒蛇一般在背上撕咬一口,然后远遁,程重单刀撑地,看着面前慢慢散去的烟尘,耳旁传来镖师们的呼喊声,夹杂着妇人和孩童的哭泣声,他只觉得背上火辣辣地痛,骨头像散了架似地使不上力,但他还是紧绷着全身肌肉,不敢放松,他确信自己砍中了对方,但被瞬间释放的内力卸去了很多力道,不待烟尘完全散去,程重脚下发力又向前冲去,这一次,还未及那人一丈之内 ,鞭影就重重叠叠地兜头罩来。
程重想也不想手上单刀一甩,那离手之刀循着一条诡异的弧度攻向对方,眼前万千鞭影合而为一,全力攻向那记飞刀,程重四肢着地,如飞豹一般迅捷地转至那人背后,左手腰间一抹,一支金鱼镖被夹在指间,程重并指做剑,蒹葭剑法中的起手式“蒹并天下”直指那人风门穴,右手也挟一镖,并指而出,却是剑法中的最后一式“蒹葭秋水”,点向肝俞穴,这两式程重灌注全身力道,镖锋未至,劲风已先拂上这两大穴位,程重只觉那人浑身一震,抽回来的银鞭便缓了一缓,但突地头一偏,先前程重扔出的飞刀竟被他挥鞭一勾在肩头转了两转,直朝程重面门劈来,程重一招“铁板桥”,堪堪避开飞刀,双腿一错,剪向那人脚腕,后背猛地一痛,原来被那人的鞭捎扫中,不由身子一颤,腿上卸了劲儿,双手同时甩出,两只金鱼镖仍旧射向“风门”,“肝俞”两大穴位,那人似被定身法定住了心神一般,只闷哼一声,任凭梭镖钻入穴道,程重双手撑地迅速向后退去,却见那人仍未有任何动作,程重略微诧异,这才发现刚才还在周边的镖师们竟全部消失了,一股不祥的感觉笼遍全身,难道中了埋伏?那眼前之人是谁?祁师兄的信难道……程重定了定神,端详面前被金镖射中之人,他看似一动未动实则全身肌肉都在微微颤抖,抽搐,莫不是在运功要逼出金镖?程重双手再甩,却又是两枚金鱼镖射中那人的“肾俞穴”和“关元俞穴”,那人的肌肉抽搐地愈加厉害,程重见状,双手不停,直将腰间十二枚金鱼镖悉数定在那人后背的十二大穴位之上,那人最后抽搐几下,轰然倒地,程重抄起地上短刀,翻身抵在那人心口,这才仔细打量眼前之人,一看之下,心头巨震,手上短刀落地。
程重一把抱起那人大喊:“祁师兄!怎……怎会是你!”原来眼前之人虽胡须,头发乱糟糟地缠成一团,却是祁舟无疑,程重立刻就要拔那插在师兄后背的十二把金鱼镖,手却突地如触电般一缩,他想起刚才出手飞镖之时,已不觉用上了蒹门内息运转循经穴位,那十二大穴位一旦被利刃刺中,必死无疑,程重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怔怔地抱着祁舟,右手颤抖着在他脉搏上乱摸,两行热泪已不知何时在脸上滚落,自己学艺时的画面竟不由闪现,幼时颠沛流离,幸入蒹门,随师兄学艺,得他点化,由棍入剑,由剑入刀,再由刀入暗器,一身功夫几乎不在他之下,后来祁舟又赠自己一十二枚金鱼镖做防身暗器!在整个蒹门里,程重从不觉得还有谁能有祁师兄对自己这么好!这如兄似父般的情谊在他心里早就刀刻斧凿般不可磨灭了,可没想到,自己,自己竟亲手置他于死地!程重望着怀中之人,一股难言的悲苦纠结着重重自责涌上心头……
“程……程师弟,是你么?”祁舟一直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程重身子一震,抹掉眼泪道:“师哥,是,是我!”
“是你……就好!”祁舟说完又闭了眼。程重见他刚刚清醒复又昏去,忙出指按住他的太渊穴,内力缓缓输入进去,才一周天,程重就发觉不对之处,祁舟的脉象近乎消失,且体内真气驳杂紊乱地让人害怕,又冷又热的内息成两大派势,分庭抗礼,自己输入的内力却如泥沉大海般不知所踪,程重心里万分惊异,指间加力,更强劲的内力涌入太渊穴。
随着一声痛哼,祁舟竟醒转了过来,程重心喜,还未及撤手,只觉师兄内息里突然生出一股尖细的内力,如钢针做就的毒蛇一瞬就钻入自己体内,程重啊地一声,甩开手指,望向祁舟,只见他双眼充血,红得吓人,“师兄,你,你醒了,程重忙将祁舟扶起,你的内力怎么……”。
“可是……关元穴,胃俞穴,风门穴,肝俞穴,肾俞穴,膏盲穴,三焦俞穴,心俞穴,志室穴,肩外俞穴,肺俞穴,厥阴穴这十二个穴位?”祁舟不待他发问,径直问道。
程重一怔,道:“正是!”。
“那就好,这样我可以跟你说一些事情了……”祁舟顿了顿,道:“你可看出,我已入魔!”。
程重一愣:“入魔?”,祁舟点点头:“你刚才探查我的内息,应已看出些端倪,我还有两个时辰可活,你别问其他问题,只听我说罢了!”,程重只得点点头。
“三个月前,我第一次练功入魔,师傅用银针封住了我这十二个穴道,将我困在蒹门后山的山洞里,我每六个时辰发疯一次,一发疯就想杀人,是那种想要将人撕裂成数块,生吞进肚里的感觉,祁舟说到这里,看着程重,眼里的血红又浓了几分,盯了半晌,看到程重眼里没有一丝怯懦,才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入魔发疯以后,人人见我都怕的要命,他们越怕我,我就越想杀了他们,但是师傅竟不怕我,他每次到后山看我,总说,‘舟儿,都是为师的错,你若能好起来,我这条老命就是给你,也是好的’”。
“你是……怎么入魔的?”祁舟止不住疑惑,问道。祁舟笑了笑一口黑血却从嘴里喷了出来,他随手揩掉嘴边残血,望着慢慢落下山的夕阳,答非所问:“你知道我们蒹门的由来么?”,程重点点头:“师傅从苦图大师学到从棍法化成的二十四式剑招,从而一剑成名,开宗立派……”,祁舟摆摆手,道:“师傅每次给我导经输络的时候,总要跟我说些话,或者他以为我心智已失,便常常说些旁人从未听到的话,原来,师傅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子,后来他们所在的村镇上遭了匪劫,死伤无数,两人便流落江湖,虽然清苦,倒也相濡以沫,不离不弃,但有一日,两人在渭水边游玩,正有一群醉汉经过,见那女子面容姣好,起了歹意,三拳两脚将师傅打进水里,想要霸占那女子,刚好路过一名刀客,救了两人,师傅为谢救命之恩,请那名刀客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等师傅醒来才发现,女子和刀客都已消失了,只在桌上留了一纸手书,却是那刀客所写,满纸皆是嘲讽之意,末了还约了地点,三年后要是师傅的功夫胜得了他,就将女子归还于他。师傅经此事刺激,痛下决心定要学好功夫将那刀客砍成稀巴烂,恰好那时苦图大师开门授艺,师傅便拜到他的门下,三年后,等师傅功夫略有所成,去了约定之地”,祁舟说到这里,问程重:“你猜怎么着?”。
程重愤恨道:“定是将那刀客砍成十段八段!”。
祁舟摇摇头,说:“那刀客并未赴约,师傅在以后的学艺生涯里再也没有找到过那个刀客和女子,师傅虽对刀客恨之入骨,却对那女子仍存爱恋,便决定苦练剑术,望能成名江湖,好让那女子回来找到自己,后来他剑挑江湖,威震武林,却终是没了那女子的音讯。师傅最终回到渭水边,忆起那女子喜吟《秦风》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一句,遂开“蒹门”一派,以寄相思。”
程重道,没想到师傅竟也这般痴情!
祁舟随口道:“痴情若何,不痴情又若何,这世间又有哪般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见程重面露困惑,也不作解释,问:“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当年我会把你逐出师门?”。
程重点头。
“其实这要从蒹葭剑法说起,当年苦图大师教授的剑法是由少林棍法演化而来,而这套少林棍法只有十二式!演化而来的剑法也仅仅十二式!”祁舟郑重地说道。
“十二式?”,程重奇道:“为什么我们刚入门学习的剑法最基本的都有二十四式?哦,定是师傅后来添残补缺而来。”。
祁舟点点头:“由于这十二式剑招平常无奇崛之处,遂能坚持学下来的人很少,师傅在剑术上悟性奇高,他从这基本的剑法上推演出了另外十二式,才能够一枝独秀,成为江湖剑术大家!你知道自蒹门以来,悟性更在师傅之上的人是谁?”祁舟突然问。
却不等程重回答,直接道:“是你!”,程重一愣:“怎么可能?”。
祁舟猛咳一阵,又咳出些黑血来,脸色却渐渐红润,双眼发亮,说道:“你能由剑法入刀法,再由刀法入暗器,已是不世出的奇才了!”程重整个人登时懵了,望着祁舟发亮的双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祁舟伏在程重耳边说:“你难道在蒹门学艺的时候没有发现么,同门师兄弟都只在剑术上打磨锤炼,而你在短短五年时间就换了三种兵器?”。
程重“啊”的一声,跳起身来,看着插在师兄后背的十二柄金鱼镖和掉在地上的短刀,愣在当场。祁舟失了程重的依靠,重又躺回地上,背上金鱼镖又插进几分,他龇牙抽了会儿暮色里的冷气,说:“当年苦图大师能够由棍法化成剑法,才开门收徒,只在技击一脉上,你不知要比他厉害多少倍啊!”。看到程重发愣的样子,又缓缓道:“其实当时师傅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收你做入室弟子,传我们蒹门内功心法“蒹苍白露”于你!”,程重心头又是一震,大声道:“不可能!你骗我!那为什么你又将我逐出师门去!你说啊!为什么!”,程重双目赤红满身杀气地瞪着祁舟,似乎当年所受的委屈一下转成恼怒要如瀑布般倾泻在眼前这垂死之人的身上。
祁舟却不理他,仰起头看着这漫天腾地的雾气和周遭涣散形状的景物,喃喃道:“哪儿有什么高深的功夫,你学了这般看起厉害的功夫,还会有更厉害的功夫在前头等你,你学会更厉害的功夫,还会有更加更加厉害的等着你,你越往前走,前方越是险途,只要心中有一丝,哪怕一丁点的杂念,都会入魔……师傅不行,我不行,你……也不行!”。
祁舟的面色随着暮色一起暗沉了下去,他转过头问程重:“你知道蒹葭剑吧!”。程重蹲在旁边的土堆上,面膛通红,似在气头上,默不作声。
“三十年前佛门游僧苦图大师突然中止游历生涯,在漠北龙城广收代发弟子……”,程重慢慢从暴怒中恢复了过来,只觉刚才自己可笑的紧,离开江湖这么久,竟还是看不破它,听祁舟讲起蒹门旧事,也生了兴趣。
“……苦图当时只教授从少林棍法中化来的剑招,当时漠北几乎人人都会苦图的这几招,遂引以为常,只一年时间弟子们散的散跑的跑,师傅那时苦寻心中女子多日无获,便狠下心来学艺,每日勤习苦修,从不怠慢。忽有一日,苦图大师将他每日劈柴的柴刀扔给师傅,说,你把它磨成一把剑吧,师傅接过柴刀,也不说话,只每日早上汲着井水打磨起来,他早晨用水磨,中午用漠北的狂沙磨,晚上用冷冽的月辉磨,才终于在两年之后将柴刀磨成了一把走样的剑,当苦图看到那把剑时,只说了一句,‘你艺已成,可以走了!’当时师傅也不多说,背起行囊便离开了龙城,凭着上千个日夜练就的一套人人都会的剑法和一把柴刀磨就的生铁剑,搅得当时江湖名宿人人自危。”,祁舟顿了顿,道:“江湖人都知道师傅把一柄柴刀磨成了一把剑,却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是苦图大师的一个禅机,师傅剑成之日,就是禅机达成之时!”。
“什么禅机?”程重发问
“哈哈,禅机说破了还是禅机么?”祁舟笑道,“我却知道,师傅费两年之力磨成蒹葭剑时,那剑身上竟出现了一行字!师傅武功高绝,若是有人在那剑上刻字,他能不知?就是苦图大师也无法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些,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柴刀本就是一把剑,剑身刻上字后,被人以无上内力融成一把柴刀,当被磨砺之后,字里行间残存的内力复被激发,使之前的字迹重现!”。
“世间竟有如此高深内力之人?”程重惊叹道,“那行字写的却是什么?”。
“一切有为法,皆作如是观,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皆不可得!”祁舟齿磨唇嚼地念道。
“竟是《金刚经》里的偈语?”,程重看向祁舟,见他眼里复又闪出一层光亮,那光亮深邃悠远,不可捉摸,却是刚刚跃上柳梢的新月,在他眼里的倒影。
“这或许就是佛家说的因缘吧!一位绝世高手经年前在柴刀上刻的字,被师傅看到,遂立志超越之,虽然师傅在剑术上很有天赋,但在内功修为上还有不足,有一年,师傅独赴西域,竟从密宗门得来无上玄功《罗摩衍那》就是后来的蒹门内功“蒹苍白露”,师傅当时一人参悟不透,便从门徒里挑选了两个人,准备作为入室弟子一同修习,那两人,一人是你,一人是我,这个你当时并不知晓!我那时看你年幼,心地忠厚善朴,不忍你学那“蒹苍白露”玄功,须知修习这门玄功非斩断情丝和一切是非念头不可练得,你想想,斩断情丝和是非,那还是人么?呵呵,所以,我自作主张逐你出门,这其中也有我的贪欲吧!或许,我练成了呢!或许我也会名震天下,傲视群雄呢!呵呵,你说可笑不可笑!若真有人能斩断情丝是非,大彻大悟,他还会去学那劳什子的蒹苍白露么?”,祁舟说完忽地左手翻转伸向后背,竟去拔背上的金鱼镖,一支,两支,额头上汗珠大滴地滚落下来,边拔边说:“师傅心里放不下年轻时喜欢的女子,因此练不成玄功,我放不下心中的贪欲,却强行练之,终至入魔!在后山关着的三个月里,我每天想的都是怎样去杀人,终有一天……师傅有事晚来半个时辰,被我破了……山洞那面石壁,于是我杀光了我碰……碰到的所有人,包括师……傅!“,祁舟说道这里,脸上全无血色,鼻息里满是粗气。
程重大惊,禁不住后退两步,看到祁舟身后泊泊地流着血,手里暗暗握紧了短刀,满月的光辉照在祁舟脸上,惨淡之极!
“那信里的……蒹门叛逆就是我……我钻入镖箱内苦力压制杀念……只盼你能一刀……一刀杀了我……也算是……是为师门……报了仇了!“祁舟满身是血地爬向程重,“来啊,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是天下第一了!”程重一步步地向后退,手上的短刀竟颤抖地掉落在地。
那祁舟爬了一会儿,便力竭停了下来,满嘴是血的一直咕哝着什么,眼神开始涣散,程重小心地倾耳去听,却是那句“一切有为法……皆作如是观……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皆不可得”,猛然,祁舟口齿清晰地说了句:“终我一生,以武证道,却不知,已犯了执念,现在,终于能够放下了,那是不是“皆可得之”了?”,之后头一栽,再也没了气息。
程重走上前,合上师兄的眼皮,望着满天满地的清辉,慢慢坐在地上。
程重流落江湖十年间,悲喜善恶,恩仇生死,早就看惯,对大师兄的愤恨也只因少了个说法而已,其实他经常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被逐出师门,是不是也会变得和师哥一般,执着武功,欲究天道,却不能太上忘情,从而入那魔道?又或者像那些寻常江湖人士一样,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为情为义,两肋插刀?现今想来,那蒹葭剑上的刻字,定是那武功高绝的前辈臻至武道巅峰才明悟的道理,因此刻来,告诫后人的,而后人却只见其功,不见其意,执之着之,终是入了歧途。
程重摇头起身,自己离那个叫做江湖的地方早就远了,又去想这些不着边际的做什么?他辨明方向。 朝着夜露浓重的地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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