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

午后的阳光穿过屋顶正中透明的玻璃瓦，在昏暗寂静的堂屋投下一根炫目的光柱，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上下飘浮翩翩起舞。一只半大的蜘蛛荡着若有若无的丝坠了下来，落在她的鼻尖，在她的脸上任意横行，很快钻进了花白的乱发。几只微小的蚂蚁在泪水浸湿的地上艰难爬行。

她感觉自己的全身的骨头像摔烂了的破瓦罐，只是靠着皮肉勉强地拼凑在一起，再也提不起来了。怎的就摔了，从记事起就在木梯上爬上爬下，也不曾摔过。这里气候潮湿，老屋家家都有阁楼，柴火粮食也好储存，那天不爬几次的。眼前白光一闪，醒来时已经躺在湿润的地上。

她想使劲喊叫，还未开口又打消了念头。这里是村中的老屋，现在条件好的大多迁出农村在城里买房安家，条件一般的也在靠近公路边盖了楼房，儿子的楼房也在公路边，离这萧条的老屋有一里多路。倒是有几个和自己一样的独居老人住在村里，但也是在喊声传达之外，喊有什么用呢。

不如死了吧!虽说老了老了成了个枉死的，也算老天爷厚待了没受折磨。活七十年了，够了，见惯了身边熟悉的人逐渐消失，有好多真是折磨啊!有见饭吞不下去饿死的，有痛的啃床梆子痛死的，还有床上瘫十多年被烂蛆蛀死的，这个死法比他们强多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模糊起来。

光柱慢慢的移了过来，照在她的脸上，她看到了一个明晃晃的世界。有个扎着小辫穿着花衣的小姑娘向她笑着走来，身后牵着一头大水牛，水牛真大小女孩可以从它身子底下走过。她发现自己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小辫子，又摸了摸水牛鼓鼓的肚子，快回家吧，牛放饱了，后妈又把粥里的米粒捞光喂弟弟了，米汤不顶饿的。你爸不知道啊，男人的心粗啊!她看了看女孩光着的脚丫，下次记得穿双鞋，多破也不怕，早上露水毒啊，你小不知道，寒毒最伤人的，老了骨头节针扎的痛啊！小女孩朝她笑了笑走远了。

她沿着光朝前走着，一棵大枫树挡住了路。树下有个眉清目秀的男孩抱着一个羞怯似花的女孩，男孩告诉女孩他要去当兵了，当兵复员是可以优先分配工作的，有了好工作你爸就同意我提亲了。女孩的脸比树上的枫叶还要红。她大喊不要点头啊，去了就回不来了，要打仗了啊，离乡背景尸骨无存啊!男孩女孩冲她笑了笑，慢慢的走远了。

她只好叹口气继续往前走。一间破旧的土砖房出现在她面前，吱吱呀呀的破木门上贴着耀眼的红喜字。她听见有女人在哭，她好奇的推开了门。空空的房子里有一张旧床，床上的红绫被鲜艳夺目，一个憨厚的男子在轻轻的劝慰着一直啼哭的女子，女子还是自顾自的哭，男子急的满脸是汗。她着急了，大喊，别哭了，这真的是个好男人啊，跟着他不亏的啊!女子还是低头抽泣，她摇了摇头走开。

光亮慢慢的弱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走进了一片黑暗。四面都是土石，往后一靠就沙沙的掉砂粒。黑暗中一个人影跑了过来，掏出怀里的白馒头说快吃吧，你和儿子饿坏了吧，今天又抓了两个大肚子打了，听说打下来的娃还能哭呢。女人狼吞虎咽的吃着馒头，你放心，我还有一个多月就生了，只要不出这口破窑，他们抓不住我的，我一定要保住咱们的儿子，等生了他们就管不了，活生生的娃杀了犯法的。女人边喝水边说，有了儿子，我们老了就享福了。她苦笑了一下，儿女是债啊，是前世前下的债，今生给他们做牛做马来还的呀。

她不想呆在黑洞洞的地方，寻着一点光亮走了出来。一个小伙子迎面跑来，后面两个半百的老人气喘吁吁地追着喊着，儿啊，你回来，爸妈砸锅卖铁也会把彩礼凑齐的，拼了老命也会帮你把媳妇娶进门的，你不要想不开啊!她笑了起来，他才不会想不开的，早被人家小丫头教坏了，合起伙骗人哩。她傻傻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老两口，你们得爱惜自己呀。她不忍心继续看下去，转身走开了。

她闻到了浓浓的消毒水味道，面前是一张病床，一个枯瘦的老头在艰难的喘息着，旁边的老太在哭，老头边喘边说我先走了，你好好活着，享福在后头哩，你可以抱孙子

蝼蚁

的，我没福分看不到了哇，等孙子能走路了，带他在我坟前磕个头，你别忘了啊!老太不哭了，似乎相信了老头的话。她哭了起来，骗人的啊，先走的才是享福的，留下的是受苦的啊!

耳边嘈杂的声音像一只手把她从雾朦朦的路上拽了回来，她艰难地睁开眼，三个女儿红肿着眼睛笑了起来，她也笑了起来，活着真好。

（原创作品，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