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不要再哭了,以后有我,你住在山庄里,想住多久就多久,我保你衣食无忧。”他向我靠近来说着。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没了爹娘?好端端的一个城,怎么成了空城?要不是你,全城的人怎么会弃了家园?”我跳将起来冲他吼叫,太过激烈,猛地咳起来,他只是紧咬牙关,什么也不解释,也不说,只是拧着衣摆上的水,等了会见我平静了些才说:“先回去再说吧,给你看样东西,如果那时你想走,想恨我,我也接受。”
“什么东西?”我看向他,他只是站起来走到马车旁去了。
我们回了山庄时,人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的是意料之中的眼神,有的是意外,也有的是兴灾乐祸和愤恨并存,我们下了马,张矮子跑来上上下下打量我们,思婷知道我又回来了,从房里快步出来,老九还是扶着她叮嘱她慢些,她一眼看见我的湿衣裳和湿头发,吓得瞪大了眼睛,抓着我的手问我:“雨没那么大啊,你们怎么都湿成这样了?”其他也是如此奇怪地看我们。
贼头头看了我一眼说:“不小心,掉到河里了。”我也不作声,只是看着地面。
张矮子嘿然道:“我说大哥,你是啥时候学会的游泳啊?你一个旱鸭子,不是去救这丫头了吧?”贼头头瞪他:“就你话多,该干嘛干嘛去!”我一扭头,他不会游泳?还下水救我?不是有毛病吧?
他说了句跟我来,我便跟在他后面一直到内院门前,他走进去了,我停在外面奇怪地看着他,他一回头,见我在门外犹豫便说:“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我吃了你?”我一咬下唇,瞪了他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进了他的屋,一指床说:“坐。”我看看他的床,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桌旁的凳子上,他也瞪我一眼,走到墙边的柜子前,弯下腰从最下面的小箱子里拿出一封信来看了两眼,迟疑了一会才交给我,然后回到床边去坐下去。我看看信,再看看他,这才从开口里抽出一张纸来,慢慢展开,熟悉的字体立即映入眼帘。
“洪将军启上……前夜与将军相商之事已作了周全准备,中秋之夜,贱民将会将东门大开,万望将军成事后,应允贱民之事能够兑现。另,贱民姐夫之女如今年方十六,正如将军所愿,待将军得手后,贱民将其亲自送至将军处,从此能以追随将军为愿。……罗子千敬上。”
短短一封书信,我看了十几遍,字迹竟然是二叔没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懂,我看不明白。
眼泪几乎将书信湿透,拿着信的手颤抖不已。
“二叔,要将我送人?不可能?他那么疼我,为什么?”我伏在桌上大哭。
“这个洪将军其实是个逃兵,当年边疆进犯时,他带着十几个兵逃离了战场,跑到这儿来占山为王,因这个洪将军有些手段,所到之处无人不怕,只把当年在战场所学的本事都用在百姓身上,四周的县衙也拿他无奈,一个月前,这个洪将军便到了县衙,让县官大人找了城里所有的店铺老板去,要他们每月进贡万两白银,千两黄金,否则就血洗全城,说完扬长而去,剩下这些人个个吓破了胆。
“于是,几位老板又派人前去商量,洪将军便说要让他们一次贡献出五十万两黄金美女十名,便从此再不相扰,此事再无商量余地,否则就像洪将军所说,杀了全城的人。众人考虑了三天,他们便答应了,凑了五十万两黄金,可是他们所要美女又从何而来?
“你二叔和你爹商量无果,便私下偷偷给洪将军写了这封信,那晚,探子来报说洪将军将杀入城中,于是我带了兄弟前去,可是去时他们已在四处烧杀并带了财物和几个女子外逃,我们便拦了他们,伤了他们大部分人马,得了他们所劫之物。“箱中便有这封信,起初不知道你们中谁是这罗子千的姪女,却原来是你,一直不放你回去,是怕你回去,你那二叔也会再次将你送给那洪将军去。”他在一旁轻声说着。
“可是,那个姓洪的,不是,逃了吗?”我哽咽着说。
“哼,当时我们穿的是官府的官服,他们却以为是县衙派的人,只管去讨那个贪生怕死之徒与我无关,那洪将军便又纠结了人马每日进城,城中人便受不下,只得搬了,你二叔因失言于洪将军,也跟了你爹一家走了。”
“可是,我爹娘,知道他要将我送人么?”我问了一句,他深深地看着我,低下头去,片刻才点头道:“你爹娘若是不同意,一家必死,你二叔拿了千两黄金换得几日,说洪将军容他几日将你送去,却连夜逃了,没你爹娘同意,哪来这些黄金?”
我心一冷,疼我爱我的爹娘,竟然同意二叔将我送人?
“你是怎么得知的?”我问他。
“我们捉了个洪铁将军的手下,一问便知。”
“谁知道是不是你编的故事来蒙我的?”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找了个借口来让自己相信。
他一笑淡然道:“我可不会仿人字迹,若是仿,仿你爹的字迹不是更好?或是说,我还让你如此无恙地活到今日?”
我紧紧地握着那封信,往日一幕幕来到眼前,爹、娘、二叔,舍了我,换自己平安。
“我是他们所生,替他们死,我又有何怨言?”我轻声说着。
“可你却非……”他脱口而出却又突然停下不说了。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非什么?”
二十九
“非……非他们所生,这自然只是你二叔所言,许也不是真事。”“什么?!”“当日你二叔对洪将军说你娘不能生养,你爹外地进货路过一个小村子时,花了八百两银子换了你来。”“所以拿我去换他们性命也无不可,将来有了银子再去买个?怎会这样?我不信!我才不信!全是你诓我的!我不信!”我夺门而出回到自己屋里扑在床上痛哭不已。
“好生练琴!终日无所事,成何体统?”“莫再绣了,再伤了眼睛。”“这匹花布做了衣裳拿去穿吧,若是喜欢,爹再做与你。”“这幅刺绣娘压在箱底,将来与你当嫁妆。”“这是你爹拖人买来的,娘炖了汤,快喝了。”他们对我这般好,处处为我,如此疼爱。我伏在床上,眼里,心里只想到这些,忽又想起一件事,入夜,我被恶梦惊醒,跑去找娘,却听爹和娘说话:“此事切莫让她知道,就当是自己的,那女人再来找,我自会找人打发,当初卖与我时说好不来找,如今十几年了,又跑来看孩子,太过不讲信用!明日再送她些银两,我们这几日便要搬到苏州去,那时她便再找不到了。”那时还小,似是十一二岁上,只当是一场梦,而没过一两日我们便搬家到这儿来,难道,我当真是……而他们所说那个女人,是我的亲娘?将我用八百两银子卖了的亲娘?越想越是哭的伤心,心里又恨起来,忽又碰到怀里藏着的那只绣鞋,抽出来看着,这是娘亲手做的,可是她做这鞋时,是否就知道将来有一天让我穿着它被送给人?我拿着鞋,冲出门去,将它扔在石桌上,四下看看,跑去刀架旁拖了那把平日拎也拎不动的刀来,四周的人都呆呆地看着我,不知我要做什么。我将刀拖到桌旁,拼了力气将刀抗在肩上,用力向下一挥,绣鞋立即断成两断,谁在远处惊呼一声。刀身一震,双手握不住,刀便掉在地上,双手的虎口处也被震裂了血口。
我看着那被砍成两半的鞋,心却碎成数块,谁来拿了刀,我扑在鞋上又是狠狠地哭。
“哟,什么时候也会哭得这么惨了?”月梅在一旁说着。我直起身来看着她,她有些发怯地看着我,我快步走向她,她只是向后退嘴上说:“哎,你,你要作什么?”我只是上前去一把搂住她,伏在她肩上只是哭,现在只想找个人抱一下,身边那个家伙不做考虑,眼前只有这么一个不怎么喜欢的,且用一下吧。
“你,眼泪把我的衣裳都弄脏啦,你,你,算了,那就哭吧,哭完就好了。”说完竟然还拍拍我的背,自己竟然也跟着我哭起来。
我抬起头看她:“我哭我爹娘不要我了,你又哭什么?”
“人家本来心情不错,谁让你跑来惹我的?我爹娘也不要我了呀,打小就不要了,舅舅和舅妈对我也不怎么好,我为什么不能哭?到现在我比你还有道理哭呢,不是也笑着过日子?”
“现在你有什么比我还伤心的?”我一抹脸。
“现在?你还问我?有人对他好也看不见,反而只对一个没心肝的那么上心,我冤不冤哪?”我听得稀里糊涂。
“你发烧了?说什么呢,一个字也听不明白。”我胡乱地抹着脸,故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瞪着我,一戳我的前额转头对那个站在一边的家伙说:“喂,我说你怎么就看上这个笨蛋?我哪点比她差了?哼!”她现在倒是什么也豁得出去,光天化日就这么没羞没臊的。
我扭头看过去,贼头头抱着那把刀只是笑着摇摇头,转身将刀放了。
这么一说一闹,心里的难过暂时淡了些。
安静地坐在檐下看着天空,这里虽然不及家里,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哪样也比不上,可是在这里,我是自由的,身边这么多奇怪的人倒是有趣,而且,那个一直以来都讨厌的家伙,一直都想杀掉报仇的家伙,现在想想,倒是对我不错,我还要杀他吗?没有理由了,他没有到城里去闹事,反而还将我从那个洪将军手里救下来,现在才知道,将我从城里掳了再到这里的不是一个人,被人从一匹马换到另一匹,我竟然不知道。
在林子里差点被狼吃了,是他救了我;在院子里又差点被野猪吃了又是他救的我;我烧了他的房子,他也不记恨我;自己不会水还要下河去救我的也是他;自己不吃饭,他倒是比我还瘦了一圈;他一直替我隐瞒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只是怕我知道了伤心,宁愿让我恨他,咒他。
这是个什么人呢?人家当土匪当山贼的不是个个心狠手辣吗?他是怎么给这么一大群凶神恶煞当大哥的?哎,想这些做什么?应该想想我以后该怎么办?他让我一直住在这儿,也当山贼吗?我哪里当得了,连刀都拿不动。
给他们做饭洗衣?我可不行,只能坐在这里吃白饭?其他人怎么看我?也许我应该离开这,但我又能去哪呢?什么都不会,早晚得饿死,再遇上坏人再把我卖掉怎么办?
三十
一番胡思乱想时,忽然回头,吓了自己一跳,发现贼头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你看什么看?”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坐这半天都没发现,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
“关你什么事啊?什么都要问。”我瞪他一眼。
“喂,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救了你几次了,你一次谢谢也没有说过还对我这么凶?”他也瞪着我,却没走开,而是来拿我的手,我一下跳起来说:“你想干什么?”
“包伤口,我还能拿你做什么?烧了吃不怕咯牙?”我看他手里拿着药箱子,这才想起双手的虎口的伤来。慢慢坐回去说:“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也不推辞,直接把药箱放在我面前。
我取出药粉来抹了,又拿布条往伤口上绕,左手绕完,右手怎么也绑不起来,一把扯下来丢在一边,他叹口气,拿过布条捉了我的右手过去细细缠好。
“月梅没说错,你果然很笨。”
“我要是不笨能让人拿去做礼物?”我呼地站起来踢一脚药箱走到石桌旁去了。
他也慢慢走过来坐在我对面,似乎有话要说,想了半晌像做了什么大决定一般说:“你,做我的丫环怎么样?”
我暴跳起来说:“喂,你昨晚睡水缸里了吗?让我当你的丫环?你嫌活得久了?”
“当丫环有什么不好?侍候我洗衣吃饭,我可是堂堂山庄之主,手下这么多人都听我的,你当我的丫环,他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我一脚踩在石凳上瞪着他,气得都想上去咬他的脖子,大声说:“我不当你的破丫环也没人敢拿我怎么样,你这算是施舍我吗?我,我……”我四下寻摸着想找东西打他。
“真不想做我的丫环?”他将手往胸前一抱歪着头问我。
“不!就不!死也不!这辈子别想,下辈子,不,下下辈子你也别想!当你的丫环?你以为你是皇上?你就是皇上我也不干!做你的春秋大梦!”说着只好拿不怎么能打死他的茶杯冲他丢过去。
他看也不看,一把接住稳稳地放在桌上又平淡地说了句:“不想当丫环,就得给我当压寨夫人。”说着眼睛看着我嘴角荡起一抹坏笑。
我看着他半天,他以为我会说好之类的什么或者又是暴跳如雷,我却问了他一句:“什么是压寨夫人?”
他明显向旁边倒了一倒。
“压寨夫人都不知道?就是给我们大哥当娘子!哎,你看你这样,倒还真有些当压寨夫人的模样,有架势!”张矮从内院走出来听见我们说话时,接茬道。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赶忙将脚放在地上。
张矮子又说:“那么多女人想给我家大哥当娘子,我大哥都看不上,哎,现在主动让你当他的娘子,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份,你赶紧应允了吧。”
我奇怪地看着贼头头问他:“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你看九哥,喜欢思婷姐姐,是因为她温柔漂亮,月梅虽然有时候刁蛮了些,却还是大家闺秀,你该娶那样的女子当娘子才对呀。”
他也呼地站起来瞪我:“老子就是喜欢你这野蛮不讲道理的德行,你就说愿不愿意!”
“你这是什么态度呀?老子,不,本姑娘我怎么就野蛮不讲道理了?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愿意!”跟我来横的,我比你还横!旁边张矮子看着我们俩个直乐,我俩同时回头凶他:“笑什么笑?”他头一低说了句:“我惹不起你们还不行吗?真是夫妻双煞!”转身走了。
我没有答应做他的娘子,可是思婷却答应做老九的娘子了,而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黑柱不知道怎么也和月梅花前月下了,没几日也就答应做黑柱的娘子,难怪前些日子黑柱老是给她买衣料和花粉的偷偷塞在她们的屋门里,开始以为是给思婷的,正替老九担心,却原来是别有所图。于是他们定在半个月后的黄道吉日给他们四人同时办一场喜事,于是山庄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我看着思婷和月梅天天喜上眉梢的样子也替她们开心,两人在房里试新衣,月梅还故意气我说:“你就倔着吧,看我们两人成亲,将来你等老了,没人要你,你就尽管哭去!”我瞪她一眼转身走了。我才不羡慕,贼头头每次就好死不死地跑来说:“不如和他们一起办喜事吧?”我就对他说我宁愿去当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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