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我看见别人写出有关母亲的点滴我眼前模糊,总想把我对母亲的记忆写上一笔。落笔写下母亲二字潸然泪下,记忆的阀门一下子打开。母亲总是向后打着发结,总是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竹布褂,像蓝色的天空,一尘不染;像蓝色的海水,温暖如春;像一面镜子越擦越亮。
母亲时常最爱的是一件天蓝色的竹布褂子,也是她喜欢穿的一件普普通通的褂子。
这是一件天蓝色、半新半旧的竹布褂子,纽扣是用竹布条缝制的,褂子开口在左侧,像五四运动的女学生服。解放初期也许流行这种服饰,农村大部分老年妇女都穿这样的服装。
我的母亲并不老,那时只有四十来岁,身上没有一件象样的衣服。小脚外婆总是唠叨:我伢子命苦,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连一件象样的衣服都没有,等我走了,身上这件新衣服你拿去。
母亲急了,埋怨外婆说,您老长生不老,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过了不久,外婆意外归天,我们一家大小前去丧葬。母亲哭得两眼红肿,嗓子发哑,整个像个泪人。我们捶胸顿足悲痛欲绝,母亲临出外婆家大门时,舅母捧出一件天蓝色竹布褂,这是外婆的遗嘱,非要母亲带走不可。从此母亲身上多了一件干净漂亮的竹布褂子。
上街时母亲穿着它,走亲戚串门母亲还是穿着它,一回到家她赶紧脱下换上一件破衣去干活。别人数落父亲,她总是笑着打圆场,说自己不愿意添新衣服。其实,母亲心里清楚,家里经济拮据,孩子又多,连温饱问题都难解决,哪有闲钱。
母亲节衣缩食,勤勤恳恳,每年给我们添新衣服,自己舍不得添置一件新衣服穿。
母亲穿衣小心翼翼,时常晚上把她的蓝色竹布褂洗好晾干,第二天照样穿得体面大方。集体下田干活人多嚼舌,母亲低头做工,从不言语半句。碰到有人鼓燥叼难,她总是一笑而过。
母亲四十九岁那年,家境稍微好转。父亲准备年底给母亲一个惊喜。腊月二十七日,他偷偷带上钱上街给母亲选一件布料。在进入合作社时,他一摸口袋忘记带布票,只得回家去取。哪知一回到家里,母亲全身颤抖,额头上汗珠直滚,她用双手压住肚子靠在床沿。见到父亲她痛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父亲吓得背起母亲直奔公社医院。
也许老天有意折腾我们,也许母亲寿终正寝。母亲到医院一检查是急性肠梗阻,父亲心急如焚,东挪西借凑足二百元钱医疗费。可母亲一进医院,第一天灌肠,第二天丝毫没有效果,第三天夜里进行手术。进了手术室母亲再也没能站起。
大年三十,母亲要求回家,父亲和叔叔把母亲放在一张破旧的竹塌里抬着母亲准备回家。
好端端的天空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父亲和小叔放慢了脚步,母亲骨瘦嶙峋,全身一片雪花。哥哥缩着脖子跟在母亲身后。雪越下越大甚至挡住视线,父亲担心母亲受凉感染,便和叔叔商量停下蔽蔽风雪。母亲奄奄一息,嘴巴一张一翕用蚊子的声音对着父亲耳朵说,快点把她抬回家,断断续续的还想说下去,父亲绝望到了极点,心里难受,忘了揣测母亲张嘴的意思,急着对叔叔说了声“快走”。
还不到家门母亲瞳孔放大,一只手拽着她身上的蓝色竹布褂子。父亲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把她的褂子脱下,换了一件她平时穿旧了的衣服。父亲撕心裂肺地痛哭。
大年三十,母亲狠心地抛下我们,悄悄地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辞旧迎新,别人欢天喜地喜迎新年,而我们嚎天喊地悲痛欲绝。
母亲平时最喜欢的一件蓝色竹布褂子,为何临别非要脱下?我疑惑不解。
父亲后来告诉我们有两个原因。母亲有点迷信,常听长辈说起人死之前不能穿别人的衣服,如果穿上到了阴朝地府还是被原来的主人抢去。既便是父子也不行。但不是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是她不想把褂子带进土地,留给她的子孙。就像外婆当年留给她一样的传下去。
母亲平时把那件竹布褂视为珍宝,怪不得离开人世之前非要把它留下。可惜我们那时太小,家里太穷,母亲连一件象样的衣服都没有。更不懂她的意思。

母亲虽然早早地离我而去,她那一件蓝色竹布褂子对我和我的下一代像一面镜子以正衣冠,以史为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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