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语言 48 归途

作者: 蒋云儿 | 来源:发表于2019-08-03 07:06 被阅读15次
无声的语言 48 归途

“如果死不了,就去看悠然,给她买几件衣服,还有一条项链。”

“如果死不了,就陪恬恬去北极,堆一个雪人,把帽子戴在它的头上。”

“如果死不了,就给小远过个海边生日,搭一个巨大的沙堡,要有护城河。”

“如果死不了……”

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绿色的折线变成了直线,告警传到护士站,两名医生匆匆赶来,能提供的仅是一个无奈的低头。护士用白布蒙了他的眼睛,好像不那样做他就仍然能看得见,仍不得心安。

死亡这场以自己肉身为献祭的典礼,只给与极少数人以永生。对于赵陈这样蝼蚁般的生命,死与生一样微不足道。

恬恬的双手抚摸着父亲的手时,是有些难为情的。她所知的父女之情过于轻盈了,甚至就像一种可有可无的兴趣,有着被强迫的特性,但是连叛逆都少的可怜。

她想起那年冬天,大雪将注,林皖的肚子很大了,他们坐在楼下的小饭店里吃鱼。她告诉林皖:不用这样,真的不用。只要有你和你的儿子,陈悠然和赵陈早晚会离婚。

后来有一天,本来已经熟睡的赵恬恬被父母卧室的吵架声惊醒,他们吵得很厉害,她听见很大的撞击声,像是头撞在衣柜的门上,接着就是更加大声的喊叫。赵恬恬穿上拖鞋,走到父母的房间,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你们为什么不离婚呢?”赵恬恬的语气冰冷刺骨,让她自己也随着颤抖。她说:“你们白天晚上的互相伤害,干嘛不分开?你们分开,我也能安静地生活。爸爸,你不是有个女人么?让他给你生个儿子,以后你再心情不好就可以打儿子,不用打老婆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客厅,本来想回去睡觉,可是听着夜晚的寂静,她忽然彻底醒了。她从门口拎起一件衣服,趁父母都没反应过来,开门走到外面去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彻骨的寒冷,就像现在一样。

“他跟咱们要证据!”左侧的警员向后仰笑,右边的咳了两声,接口道,“有人举报,嫌疑人李卫国,在自家房内的卫生间通风口上方藏匿违禁药品一公斤,含高浓度洛可利亚。”他抬起头看着赵陈,“警方到场时,现场只有你一人,所以你还要在我们这住几天,希望你能积极配合。”说完,合上档案夹,向门口指了指。

阔大的地下审讯室里摆满了长条桌子,尽头的墙壁处竟然向上磊高,直到接近屋顶。没人知道这种城市为什么放不下一个正常的审讯室,而要在地下室里进行笔录。木头椅子像是从小学校里替旧下来的,坐板很小,向上散发出针扎一样的冷气。它最上层的贴皮已经翘起来,发出劣质胶水的味道。

赵陈的视线随着两名警员的背影来到门口,随即被白色的木门掐断了。他绝望地低下头,想象着藏匿违禁药品的后果,想象着电视新闻里播报的毒品案,想象着自家小区隔壁单元被推出来的疑似吸毒的能说会道的青年,想象着那个皮肤很白,躺在沙发上一副死态的男孩子。

他看不见门外的一切,在密闭的眩晕中,忽然眼皮一沉。他梦到一个死去的朋友,穿着不合时宜的服装,和一些不明就里的话。在颠簸的迷蒙中觉得五内俱焚。

“对你父亲的事,我们觉得非常抱歉。”走廊里,一名警官转过身,摘下帽子,神情肃穆。他的动作十分熟练,不知是来源于年轻时的体能训练,还是源自后来的人情世故。“我们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发病,这件事上我们有责任。”他顿了顿,仍继续说道,“但是您父亲的血栓已经很大,不是一下子形成的,这一点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我刚才也跟医生沟通过了,我们警方尊重家属意见,但是希望你能体谅我们,支持警方的侦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还是希望坚持治疗……”

“治好了再去接受审讯吗?”赵恬恬气喘吁吁望着他的肩膀,又带着十分的倔强望住他的眼睛,向里面倾注了强烈的谴责,“如果不是你们毫无证据的扣押和审讯,他就算发病也不会这么突然、这么严重!”

倪鹏在身后拉住恬恬的手,医生已经在赵陈的身边来回穿梭。她突然甩开他,冲进病房。

她曾见过一个满座的长途客车,从一侧悬崖的盘山道上飞驰下去。那一次,她和同车的几个人都吓坏了。此时,她看着失去生命的父亲,却与那次完全联系不起来。和吃砒霜的艾玛联系不起来,和被黑狗食了魂的王熙凤也联系不起来。

如今,她跪在床边,赵陈被检测仪夹过的手指还垂在床边,就在她的额前,散发着体温。

她惊讶于自己的平静,内心的无动于衷让她恨透了自己。

倪鹏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才忽然想起,这时候是应该哭的。

林皖已经泣不成声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搂着赵远。

葬礼是在殡仪馆附近一家酒店里办的。

林皖穿着长及脚踝的黑裙子,刺绣精致,剪裁考究,和几个女人围坐在摆满肉食的圆圈里。

“小皖,我就说你戴这个帽子好看,没错吧!”吃饭的有几十人,大人孩子,喧闹混乱。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大声说,“别看男人没了,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呢!”

林皖整理一下落着网纱的黑色贝雷帽,轻轻皱眉头,抿嘴看了她一眼。

“怕什么?我说你就是被那老赵给软禁了,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开始,你就是个自由人了!知道不知道?吃个虾,快!一会没了!”

林皖不好意思地用碗接她夹的一根瘦虾。

“她说的也有道理。老赵也没受太多苦,你和小远还要好好过日子。虽然说的不是时候,但是如果有好的人,还是要看进去的,每个人都有优点。”另一侧穿吊带裙挂披肩的女人说。

“好。”林皖叹气,扎着手指把虾肉放进嘴里,“你们说的都对。”

这时,一个穿西装的胖男人走过来,右手搭在林皖的背上:“小皖哪!”他刚喝过酒,脸颊都红透了,“你别太难过,以后再找一个。”说完,把一个红包塞进她的手里,又说,“我喝多了,我不会说话了!”

林皖把红包放在椅子上,站起来与他耳语几句,都讳莫如深又不无悲伤地笑了。

男人走后,林皖把红包捏了捏,翻过去看见上面的名字,插进已经塞满的皮包里。

那穿旗袍的女人总是站起来,把菜盘端到赵远和恬恬面前,要求他们多拨菜进自己的盘子。

“阿姨,我吃好了。”恬恬用手拦住她端来的盘子,“给小远吧。”

“那好,给弟弟吃啊!”她赶紧把盘子凑到赵远面前,自作主张地向他的盘子里拨菜。

邻桌的几个男人忽然全都站起来,大声干杯庆祝。

“该回去了。”

恬恬望着窗外,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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