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司机小丁有点纳闷,为何他们去的不是海岸线平坦、白沙如银、游人众多的中国第一滩,而是来到了这怪石嶙峋、坡陡浪急、渔船满布的新丰小渔村。
杨嫂不是第一次来,也就明白其中缘由,一脸平静地看顾着小可宜和大十一。
车子停在了渔村里简陋的露天停车场上,一行人下了车,跟随刘星的步伐,很快来到一座大山脚下。
这山水相依的静滩,竟仙山神海般脱离凡尘的美,小丁一直紧绷的脸也被这惊艳激起了丝丝异样的神色。
相对驰名中外的中国第一滩,这片小银滩更加寂静纯美,无半点人为开发的痕迹。
沙子是细腻而洁白的,到处铺满了各色各样的贝壳,因游人稀少,寄居蟹在岸上横行霸道地嬉戏着。
临海处,立着几个被海水海风常年雕琢出来的,黄褐色透明的大石头,石头缝隙里,偶尔可见漂亮的海星闲游其中。
“这儿真漂亮!”一路沉默的小丁一句低低的赞叹,一个大字横在了阳光灿烂的沙滩上。
可宜和十一兴奋地从贝壳堆里拾掇着自己钟情的礼物,杨嫂在一旁小心谨慎看护着。
刘星,则小心翼翼地爬上了一个座石头上。
这石头的位置非常特别,一头依山,一边傍水,一流清泉从山上潺潺而下,沿着石头中间的凹处,直奔大海。
石头表面宽阔而平坦,除却中间水流位置,仍可同时容纳四人之躯,流水两旁各二人。
是的,正好四人……
这儿曾是刘星、高阳、夏清秋和邓大刚四人的天地。只石头上,当年刻下的名字早已随风淡去,了无痕迹。
刘星躺在了曾经属于自己的卧位,闭上眼睛,任凭海风轻抚脸颊,且听身旁海浪声声。
“我要成为万人敬仰的大法官!”是高阳对着大海,意气风发的咆哮声。
“我要做悬壶济世的一代名医!”邓大刚雄浑高亢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要做国际贸易,挣好多好多钱!”夏清秋不甘示弱,清脆的声音传得老远。
“我要成为一名漫画家,让世界看到我这颗闪亮的星星!”一向沉默的自己,在高阳他们的感染下,也情不自禁,喊出了长久以来,深藏心底的这一句。
……
……
昔日的欢声笑语,壮志豪言,仿佛仍在耳旁,如今却是支离破碎,沧桑满怀。
记得第一次记住高阳这个名字,也是在这片海滩上。
这一段有点长,得从认识夏清秋开始说起。
刘星高中的生活,在认识夏清秋之前,一直都是平淡无奇、倒霉依旧的。
早已习惯一个人的自己,总安静地一个人来,一个人往,一个人学习之余带着廉价的彩铅和复印纸到处乱画,一个人默默承受上帝给她开的一次又一次或大或小的玩笑。
如果不是突出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和常常不及格的数学,她在班里几乎是安静得无人知晓的存在。
刘星那时留着披肩长发,常常穿着淡蓝色的棉衬衫,洗的发白的灰色牛仔裤,一米六五的个儿,习惯坐在倒数第四排靠窗的位置。
她总是从后门进出,过度的安静给人孤僻高冷的感觉,独来独往更显离群莫测。
那时,广东高考的模式是3+x+大综合,就是高考科目为:语数英三科,外加一门自选科目,再就是除语数英外其他所有科目的大综合卷。
高二选科目时,刘星闭着眼睛选了生物。在一中,优秀生几乎忽略的一门,年级前一百名的同学,基本都在物理或化学中选择,尤其物理。
她是数学恐惧者,连带物理、化学都统统敬而远之。尽管综合成绩能在年级排上个前三十左右,她还是糊里糊涂,点上了生物这科。
夏清秋是在高二第一学期期中考后的第三个星期,从化学班转到他们班的。
刘星很清楚记得,那天跟着班主任来到教室门口的夏清秋,穿着宽松的胸前印着米奇老鼠的白色棉T,灰青色的运动裤,戴着一双黑边的金属圆眼镜,皮肤白皙透明,五官精致玲珑,淡如远山的眉毛下是一双咕噜咕噜转动的水灵灵的眼睛。
她无视周围人好奇的眼光,毫不羞怯地大方环视着周围,然后在班主任耳边神秘兮兮地嘀咕几声。
第二天,夏清秋就坐在了刘星旁边的位置,带着春暖花开般的笑容,向刘星伸手:夏清秋,夏天的夏,清新的淸,秋天的秋。
刘星当时怔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来:刘星,文刀刘,星星的星。
夏清秋就这样毫无预设地闯进了她的生活,活泼爽朗,个性独特的她略带霸道地改变着刘星原有的生活轨道。
有事没事,硬拉着她去看篮球赛,实际是去看与她两情相悦的化学班的邓大刚。
高二第二学期期中考后,那两天一夜的海边春游,也是夏清秋死皮赖脸、软硬兼施地拽上她去的。
那次集体出游活动,参与者多半是夏清秋的高一同学,那些人里,除了夏清秋,和有过几面之缘的邓大刚,其他伙伴,刘星压根对不上号。
长期的离群,导致她对陌生人有明显的记忆障碍,一个人的名字,往往转身就忘了,一个人的脸,常常隔夜就模糊了。
直到高二第二学期过半,她脑海里烙下的同学姓名,仍是屈指可数,对于那些别班校友,熟悉更是不可能。
一行十几人,从集合到出发,一路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则也适合高中的同窗之谊,高一老同,总觉得比高二分班后的新同学更亲。
当然,在这团队里,刘星是个例外,除了夏清秋,她与其他人都人生面不熟,尽管夏清秋开头就给她介绍了个遍,她却左耳进右耳出,一个也没记住。
一路上,她只安静地跟在大队伍后方,这样的边缘位置,也是她最习惯的角色。
她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无视,也慢慢习惯了无视别人的存在。
所以,低眉垂目的她一直没注意到,那一路跟在她身侧,默默注视着她,嘴巴张张合合多次,却始终没有开口的高阳。
(图片来自网络)直到大伙走到了身后这座不高不矮的石头山——雁归岭,直到一个陡坡横在面前,刘星的眼下忽然伸过来一只大手。
手指修长,掌心厚实,独无名指留着纤长的指甲。
刘星抬眸,第一次迎上那张洒满阳光的脸:古天乐般黑得性感的皮肤,内双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线,线条精致的薄唇唇角微微上扬,轻笑中,两颊隐着淡淡的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很俊的一位男生。
她怔怔望着他,脑子里迟钝地将记忆中的脸部轮廓和姓名匹对着,足足十秒钟,仍然叫不出名字来。
他的眼睛暖融融的,小小的两弯缝隙里,似透着万丈光芒,刘星脸上一热,不知所措地垂下了眼睑。
“手,给我!”他的声音低沉而不容拒绝。
她没来得及思考,手已经服从地递了上去。
他一个用力,把她拖了上去,一个惯性,她撞在了他温暖又宽大的怀里,连他身上淡淡清冽的气息都入鼻可闻,她闭着眼睛不敢看他,微僵片刻,才急急挣脱他的怀抱,将手从他有些湿润的掌心抽离,脸上瞬间飘起了两朵红云。
他暖暖看着她,没有说话,只低低笑着。
刘星深呼一口气,转身欲走,却觉右肩膀上的背包带一松,脱线了。
呵,小事一桩,习以为常。
她干脆把背包拿下来,捧在胸前,继续前行。
没走几步,背包就被那只大手一把抢了去,“我帮你拿。”他单手拎包,头也不回就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他挺拔颀长的背影,映着下午的斜阳,仿佛周围闪着一圈七彩的光晕。
她默默跟在他身后,从来宁静的心湖,仿佛在那一瞬吹过缕缕清风,泛起连自己也无法察觉的微微涟漪。
他们翻山越岭,终于来到了山脚下这片分外漂亮的海滩,就在这里度过了一下午。
接下来的行程,她依然静默。而他,依然安静随行。只在恰当的时候,给她递过水或纸巾。
夏清秋那家伙,一路跟邓大刚秤不离砣地黏在一块,就那样理直气壮地,似早有预谋地把她推给了这位陌生而——特别的男生。
刘星清楚记得,那天夜晚,大伙是在高阳家吃的饭,叔叔阿姨准备了丰盛的海鲜全席,记忆最深刻的,是那几盘超级肥美的皮皮虾。
那是她第一次吃皮皮虾这东西,抓着一条家伙在那屡战屡败地剥了很久,手肚子的皮都弄伤了,依然未实现壳肉分离。
旁边的他,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两条剥好的皮皮虾,丢到她的碗里。
她侧目看他,他装作视而不见,继续低头扒着他的饭,夹着他的菜,只嘴角上微妙的幅度,出卖了他内心的淡淡欣喜。
那样的暗地行动,在整个晚餐不知出现了多少次,最后终于有一位锐眼的女同学酸溜溜地开口了:“高阳你偏心,净给刘星同学剥皮皮虾!”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桌的男男女女紧跟着起哄,敲起了桌子,兴师问罪的阵仗,连夏清秋同学也凑起了热闹,满眼兴味斜睨着他两。
“人家羊村人,山里的孩子,不懂吃这玩意儿,你们这帮人,谁不是吃海鲜长大的?”他一句听似理直气壮的话,把局面完全控制住了,大家纵是不服,也暂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兴风作浪。
只刘星脸红耳热,低目垂眉,草草地吃完下半场。
她连他的名字都还对不上号,两人一句话也没多说,他却似很了解她。
脑子一个激灵,刘星顿悟,瞥了眼斜对面的夏清秋,正对上她鬼兮兮望着自己的眼。
明白了,正是被某人出卖,一时间,刘星似遐想到了更多,脸上的红霞更深更红,蔓延到了耳后根。
那天夜里,大伙自由组合地在高阳家围了好几圈,打麻雀的,打拖拉机的,斗啤酒的……各种玩法都有。
压抑的高中生活,着实难得有如此短暂逃离的释放。
刘星不喜热闹,也不懂那各种游戏,自个偷偷溜到楼顶露台,享受海边静谧的夜景。
最是人间四月天,广袤的天穹,繁星闪烁;无边的大海,渔火通明。
如斯美景,拥抱入怀,真令人心旷神怡,她长出一口气,扶栏而立,海风撩起耳旁的点点发丝,清凉入心。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幽幽传来充满磁性的男音:“刘星。”
她悠悠回头,月光下,那人的样子看不大清,但身形确是很熟悉的。刘星张了张嘴,还是没能道出名字来。
“我,高阳。”他缓步靠近,挺立一旁,双手斜插裤袋,下巴微扬,目光在不知名的远方定格。
他站得太近,身上特有的气息随风入鼻,让人淡淡的沉迷。
她借着月光,尝试记住那一张脸,记住高阳这个名字,莫名其妙地,许久没做过这样的努力。
他忽然转过头来,低低笑了一声,“不急,你迟早会记住我的。”
她难掩失措地收回目光,不自觉地往一边挪了几步,轻咬着下唇,没有言语。
他知道的,貌似比她想象的还多。
“怎么总是一个人?”他再次幽幽开口。
“我……从小就这样。”她轻描淡写,没有过多说明。
“数学学得那么吃力,画画那么好,为何不主攻美术,浪费天赋?”
刘星愕然,稍瞬。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可以在画画这条路子走下去,哪怕披荆斩棘,前路茫茫,可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美术算是贵族专属的路子吧,前期需要太多资金支持。
家里的情况,那时连夏清秋都是不了解的,其他高中同学更无从获知。
“数学不好,可语文、英语不错,学美术,那不浪费了我的语言天赋了。”
她不曾想到自己也具有这种冷幽默的细胞,跟别人交流太少,实在难以察觉。
他也明显顿住了,很快哧的笑了起来,很爽朗的笑。
随心而发地,她也咯咯笑了起来,这种笑对自己太陌生,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是没有的。
笑声消停后,是漫无边际又和谐的静谧。
继而,他一句简单的命令:“下去,海边的夜风,凉。”
“嗯。”她点头,跟在了他的后面。
楼梯的灯光昏黄,她刻意跟他保持了几阶的距离。
“海上日出,看吗?”他突兀回头,低低问了一句。
她微鄂,点头。
他像个孩子般笑开了花,雀跃地一步跨过剩下的四阶楼梯,直接跳了下去,屁颠屁颠走开了。
她愣在原处,怔怔了好久,心里有种淡淡的恬静,美美的感觉。
海上,日出?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风景。
尤其是,受一位陌生而熟悉的男生相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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