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晚的用餐相当平静,欧阳德光因有一台紧急心脏手术,没有回来,围餐的只有顾安馨、欧阳十一、欧阳可宜、刘星和杨嫂。
至始至终,除了欧阳十一偶尔的闹剧、刚满五岁的可宜几声零丁无忌的童言,顾安馨一直冷脸无语,刘星也安然就餐,静待风雨。
夜晚,华灯初上,仍然是如常的宁静。
直至刘星早早哄可宜睡下,从别墅二楼,布置得娴雅温馨的小可宜的房间出来,顾安馨才开始有所动作。
此时,欧阳十一仍在园外流连忘返。
是的,顾安馨怎么可能会在她最疼爱、最喜欢、最让她骄傲的孙女面前,向她最亲爱的妈妈作恶呢?她也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在欧阳十一面前为难刘星,在小天使熟睡后,大恶魔未归之时,才是女巫大开杀戒的黄金时刻。
“刘星,你过来。”顾安馨双手合抱,翘着二郎腿靠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冷眼瞪着缓步下楼的她。
刘星安步近前,在顾安馨侧旁的沙发轻身坐下,垂目不语。
顾安馨轻哼两声,清了清嗓子,肃声低沉道:“平日里,你在家乱涂乱画,偶尔还偷溜去王一白那臭老头的工作室讨教,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
稍顿,顾安馨右手一拍大腿,调子来了个几度转折,脸上肌肉都有些微微颤抖,“可没想到,你还想来真的,竟然瞒天过海要去参加什么画展,梦想做画家?我当初要求你放弃学业,就是不允许你有自己的事业,让你专心相夫教子,为我欧阳家开枝散叶!现在都多少年过去了?”
顾安馨手掌一张,声声震耳:“五年了!刘星,你给我交了张什么样的卷子?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孙女而已!可宜都已满五岁了,你的二胎呢?我的孙子呢?你到底想给我唱哪出?”
果不其然,旧曲再唱。
刘星抿着双唇,看着脚尖继续沉默,食指指甲轻轻刮着裙摆,发出极细极细的沙沙声。
这个问题,从可宜满两岁的那一刻起,顾安馨已经不知变着法子旁敲侧击、正面攻击多少遍了,刘星也不是没再尝试过,多次多方哄诱十一,也有过那么几次成功的。
可,一直未见珠胎。两夫妻被顾安馨拉着去医院检查多遍,一切指标也正常,顾唯有每次都从刘星下手,敦促行动。
给傻子做生育工具,容易吗?
也许刘星是不够努力的,伤害自己她做得出,伤害十一,她于心不忍。
所幸有了可宜,再怎么样,顾安馨也有所顾忌,不会对她太过分,除了催促只能继续催促。
“杨嫂!”顾安馨眼中冷光一闪,要开始付诸行动了。
杨嫂躬身迎了上来,“诶”地温顺应着。
那个忠实勤劳的女人,几乎是看着欧阳十一长大的保姆,是顾的老乡,辽宁大连人。
据说顾对她的孩子有恩,杨嫂这些年一直帮忙看顾十一,对顾安馨惟命是从,任劳任怨,忠诚有加。
顾安馨食指一挥,指着二楼的书房:“去,把刘星画画的所有道具、现有的存稿、草稿全部搜出来,给我一并毁了!”
刘星低垂的双目一睁,摩挲着裙摆的手僵硬地停了下来,唇角微动,仍然无语。
这也早在她预料之中,尽管心中万般的不舍和抽痛,都无济于事。
对于所有的得与失,她已渐渐淡泊,哪怕是自己最爱的画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该失去早已失去太多,喜怒哀惧各种情绪已沉睡迟钝。
杨嫂犹豫地瞥了眼刘星,又怯怯地看了下顾安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终于还是上楼去了。
不一会,杨嫂就抱着一大箱东西笨重的挪下楼来。里头有勾线笔、平头毛笔、彩铅、水彩、素描纸、复印纸、拷贝台、画架等杂七杂八的各种工具,合着一大叠刘星这些年来零零星星积累下来的成品或半成品画作。
原来还有这么多,刘星低低扫了眼眼前的箱子,心中暗叹。
这些工具,基本都是欧阳十一时不时闹着添几样,长久积累,就有了全套画作基本材料了。
刘星从来没自行买过,也没暗示要买过,所幸十一那大小孩受UNCLE王的影响,对这些玩意儿兴趣盎然,间接成全了刘星的画画喜好。
如今想来,也无所谓失去了,因这些东西本不为她所有,尽管一直为她所用。
“太太……这些东西……怎么处理?”杨嫂低声嗫嚅着。
顾安馨睨了眼眼前凌乱的物料,冷声道:“能撕的撕了,再一并仍掉。”
刘星的十指紧了紧,不自觉地往大门方向扫了眼,十一还在园区游玩,没回来。
不过,就算他在,也指望发生不了什么奇迹,顾认定的东西,从来无法改变。
不到三分钟,刘星就看着那一打自己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图像和文字,从完整的一张张,变成支离破碎的揉成一大团的废纸。
顾安馨满意点头后,杨嫂躬身抱起箱子就往外走去。
刘星看着那些让她爱不释手的笔和颜料,从身边悠悠而过,渐行渐远,心中变得越来越空洞。
这些年,除了可宜,画画是她黯淡生活的唯一色彩。
不想如今,这唯一的精神慰藉,都将不复存在,心灵空间从此只剩一片荒芜。
恍惚中,身后忽然响起十一暴跳如雷的呐喊声:“谁!是谁?把我的画撕成这样?还有我的画笔那啥,要跑哪里去?”
刘星回头,门口处,欧阳十一正抖着那一大团废纸,捶胸顿足,怒不可遏。
杨嫂抱着箱子愣在那里,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
“十一,别闹!那是刘星的画,又不是你的!”顾安馨瞪了眼刘星,“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带十一去准备睡觉?”
刘星立起沉重的身子,上前挽上十一的手,低语:“走,该洗澡睡觉了!”
十一一甩她的手,箭步走到顾安馨面前,食指几乎抵着她的鼻尖:“臭婆娘,是不是你干的?还我的画!快还我的画!那是我让星星画给我的,是我的!”
想来还真是,几乎每一份作品都是十一闹着要她画的,或者是她刚画好,马上就被十一据为己有了。
甚至,为了彰显他对画作的占有权,每份作品一出炉,十一都要夺去藏上个三两天才安心放回书房,如此一来,好像那画就真的是他的了。
刘星实在无法读懂,他那奇妙的内心世界对物主权是如何认知的,也许,这种方式就是他所认为的拥有吧。
顾安馨在没有正常思维的十一面前,貌似永远都处在弱势,她的声音一下变得无力:“刘星,管好你的老公。”
顾知道,世界万物,一物克一物,如今的十一,只听刘星的,也只有刘星能搞定他。
刘星再次上前挽上欧阳十一的手,“乖,去洗澡睡觉了,我给你讲阿凡提的故事。”
欧阳十一最爱听阿凡提的故事,临睡必听,百听不厌。
可今晚,这一招也不灵了。
欧阳十一再次逃离她的控制,扭捏地走到电视墙前的壁柜边,操起上面一个雍正窑冬青釉盖罐,“哐当”一声就砸在了地上,伴随着顾安馨一声尖叫,碎片瞬时在地上开了花。
“臭婆娘,让你毁了我的画,我也毁了你的瓶!”欧阳十一喃喃怒骂着。
顾安馨已坐不住站起身来,语噎的她气得浑身有些失态的发抖。
眼看十一仍不甘休,又举起了旁边的一个雍正青花瓶。
“够了!”刘星已快速抓住了他的手臂,轻喝一声。
十一定定望着一脸威仪平静的刘星,手终于着了魔咒般僵在了半空中。
刘星夺过他手中的瓷瓶,轻轻放回原处,回头顺手拿掉十一发丝上的草根,理了理他凌乱的留海,平静道:“听话,别闹了,可宜睡了。”
刘星对他使了个眼色,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悄声说:“乖,下次我再偷偷给你画,再闹就没得画了。”
欧阳十一委屈地憋着嘴巴,一双漆黑的大眼里竟然有些水汽氤氲,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舞足蹈哭喊:“不许扔我的画笔,那是我的,我的。”
顾安馨低叹一声,终于软软地朝杨嫂挥了挥手:“把那堆垃圾先找个地儿锁起来吧。”
杨嫂低低“诶”了一声,抱着那大箱子往里屋去了。
欧阳十一立马变脸,露出了个讨赏的鲜花般的笑容,哭与笑之间的转换,就在那么一瞬间。
“乖,我们去洗澡睡觉。”刘星挽着他,往楼上走去。
未及半段,身后响起了顾安馨阴恻恻的一句:“想画画?也不是不可以,先给我弄出个孙子来吧。”
刘星脚步微顿,继续挽着十一上楼,欧阳十一悄然回头,剜了顾安馨一眼,然后,龇牙咧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一楼客厅,只余顾安馨只身孤影,软靠在沙发上,一眼茫然。
“……阿凡提就这样再一次战胜了那个可恶的地主,坐着驴儿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昏黄的灯光下,听着刘星娓娓道来的故事,十一渐渐有了睡意,伸手打了个哈欠,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刘星静静凝望着十一的脸,竟有些恍惚。
是天妒英才吗?这样一个翩翩少年,竟然是个情智发育不健全的人。
消费不知道要给钱,给钱不知道要多还少补,不懂社会规则,不懂人情世故,什么都是游戏,连动物最基本的性需求,都不知道是什么,如何满足。
有时看着他沉睡的脸,刘星甚至觉得自己在看着一件奇特的艺术品。
十一的长相其实很不赖,两抹浓黑的剑眉入鬓醒目,鼻子英挺而大气,两瓣薄唇线条精致柔美,尤其是那两弯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总让人忍不住猜想,它下面到底隐盖了怎样的一双眼睛。
经常的,十一不肯剃须,那短密坚硬的胡茬更营造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味道。
多么的遗憾,这竟然是个痴儿。
一个一不小心就流口水,开心就大笑,不开心就大哭的大男孩;一个整日扎在孩子堆里,抓小鱼、玩沙、溜滑梯、弄得满脸泥巴,衣衫凌乱的大孩子;一个半夜里有时会惊慌地摸着自己那因勃起而更显粗壮的锐器,说自己尿急的大傻瓜……
想画画?也不是不可以,先给我弄出个孙子来吧。
顾安馨的话语萦绕耳旁……
刘星的手不经意抚过十一的脸,他可能觉得痒痒,微皱了下眉头转过身去,背对着刘星。
她随手关上床头的灯,在他侧旁贴身而卧,迟疑片刻,还是从十一后方试探地将手伸往他的私密处,那家伙也随着十一睡了过去,乖乖躺在了一旁。
刘星闭了闭眼,咬着下唇,轻轻撩动着那雄性动物的敏感处。
不一会,十一身体一僵,难受地闷哼一声,挣脱刘星的手转过身来,他眉头轻皱,却仍闭眼沉睡。
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憋着嘴巴,发出几声喃喃:“星星,别玩,好困。”说着身子蜷在了一起,双手挡在前面,一个貌似自然的睡姿,一下把那里保护得严严实实。
刘星终于决定再次放弃,这个念头涌现的刹那,心中某种浓浓的情绪瞬时消散,也许那是罪恶感。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诱奸智障人士的耻辱、愧疚和自责,尽管非她所愿,客观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同谋,是直接执行者。
刘星背过身去,嘴角发出一声低到无的轻叹。
窗外,季夏夜的月光一片亮白,却十分清冷。
她忽然觉得有点凉意,抱着双膝,蜷起了身子,模模糊糊中睡了过去。
这天夜里,她好像又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躺在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一只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如此安详怡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只听不清那说话的内容是什么,因为是在做梦……
懵懵懂懂间,她又想起了他,是的,他——高阳。
他的怀抱就是这么宽敞舒服,暖融融的,让人心安。
尽管她只在那里窝了一个夜晚,后背那股暖意却在她身上镌刻了下来,永生难忘。
高阳……高阳……
她在梦里再次呼唤着这个名字。
来不及因为前尘而感伤,她很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因为梦里的怀抱,让人安心,让人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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