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什么吃你做的吃食总感觉是用人肉做的呢?”赵毅拿着筷子戳动着面前煎得恰到好处的鱼腩,皱眉道。那鱼腩极嫩,只是拿筷尖轻轻一点,便能溢出泛着鲜香的汤汁。
“爱吃不吃。”叮当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不要找茬,在这异街,论煎鱼我是第一。”
“生什么气嘛,我只是觉得不放心而已。”赵毅嘿嘿笑道,“毕竟你有前科。”
“我有个屁前科。”叮当夹起自己面前的鱼腩送入嘴中,“琪琪算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普通人类,你可不要到处传我的坏名声,”
“嘁,看你长这一副凶相,谁.….哎哟!”赵立话未说完,便脚踝一痛,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回头,看到一抹青色的自他身下闪过。
他揉了揉脚踝,再抬头时,只见青狐一跃,蹿上桌面,叼着鱼腩就跑。
“臭狐狸敢从我嘴里抢食,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赵毅大怒,回头就要扑上去。可屁股刚离开椅子,还不等站直,却怎么也起不了身了。
苍白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
赵毅重新坐回椅子上,无奈地开口:“赵立,你..……”
“嘘。”赵立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赵立安静,“你听。”
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仿佛粗糙的手指在绸缎上摩擦。令人惊异的是,这声音的源头竟似存在于大脑中央。
赵毅安静了下来。他散发出灵觉,感受着声音的来源。然后抬起头望向窗外,他能感受到一股并不强势,却极其古老的气息在远处升腾。
“叮当,怎么回事?”赵毅皱起眉头,开口问道。
叮当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淡定地挤出一点芥末放在手中的勺上,然后在小勺中的芥末里放进酱油,打得混浊。
“这异街,看起来歌舞升平,其实生活倒也不是那么平淡的。”他道:“你们在地府居住数千年,只闻其名不见其实,之所以能在这儿混得开,也就是法力高强点而已。若说最值得敬佩的,还是那些在夹缝里仍能不断前进的人”
赵毅翻了个白眼,哦了一声。
叮当笑笑,低头夹起鱼腩,蘸了一点芥末:“可谁又能确认,你我这样的,不算是在夹缝中生存呢?据说能来到异街的人,每一个都拥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赵毅闻言一怔,收回了不屑的表情,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无论你我。还是外面苟且偷生的小妖,确实都仍生活在夹缝之中,没有什么不同。”
嗡。
细细碎碎的声音突然暴涨,最初是细碎电流般的咝咝声随着时间的流逝,觉逐渐化为呼麦似的嗡鸣。空间中的灵气开始随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共鸣,不稳定地震颤起来。
丝丝紫色的静电在空气中突然出现、弹射,拉出蛛网一般的细丝。
赵毅伸出手,感受着灵气的波动、他挑了挑眉毛,打了个响指,耀眼的金色火花在两指摩擦的地方骤然出现,甚至压过了客栈里的灯光。
青狐的毛竖了起来,他把未吃完的半块鱼腩放回盘子中,伏下身躯。露出犬齿,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吟。
“元素暴乱。”赵毅轻声道,他不再尝试,而是站起身来,掌心向上。柜台后挂着的银锁穿过大堂,在空气中擦出无数金色火花。它落在赵立的手中,如同活物般沿着小臂蛇缠而上,流光隐隐。
无数紫色的电花附在银锁上噼啪作响,赵立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伸手将其抹去。
嗡鸣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大,赵立只觉得头频中有一口巨钟,被人用力撞响。
“月门启。百鬼行。”叮当终于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他目视窗外,看着饱调的圆月,肃声说道:“这是大裂缝要打开了。
叮当话音刚落,嗡鸣声便大到极限,猛地炸开!
如同雷霆万钧!
几千米外,一点震动区突然爆破开来,向着四周散发而去。仿佛在水中浮了很久的气泡,终于打碎了水面的镜。一瞬问,道道波纹翻滚,磅礴的气息卷席了整条异街。
飘浮于窗外的灯笼受到冲击,一盏盏地熄灭,直到无常客栈。气息接触到黑白无常等人的一瞬间,赵毅臂上银锁的光辉就被洗刷殆尽。甚至坚持不过两秒。
“怎么.……可能!”黑无常赵毅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即便当初在秦广王大殿上,地府无数高手围攻他时,也未曾有人破了他的法术。但此时此刻的场景,又令他不得不信。
整条街陷入了黑暗之中。
门外有不知名的歌声响起,身着青衣的女子,踏着碎步自店门前路过。女子的后面是一身蓑笠的侠客,背后的剑洒着摄人心魄的碎银星辉。宽檐草帽遮掩了他大半张脸,仅露出了一点下巴,能隐隐约约看出其英俊的轮廓。
然后是香气,不是花香,不是果香,而是引人垂涎的食物香气。原本极鲜的鱼腩,在这股香气的对比之下,瞬间没了味道。
一身赤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信步而来,手中端着绘满图腾的砂锅。锅沿白气喷溢,汇成道道龙形,盘踞遨游。男子每行一步,那砂锅边的龙形蒸汽就会张开嘴,向锅底喷射火焰为其加热。
“食神!”叮当的瞳孔猛地一缩,浑身紧绷。两柄菜刀自他腰间传入手中,放发着水蓝色的光辉。
香暗的街道上,一个又一个人踏着月光,沉默地走过,向着异街的深处进发。
“食神?”赵毅平复了一下心情,重新释放法力。他看着叮当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问道:“什么来路?”
叮当长长呼出口气使自己放松下来,把刀重新别回腰间,摇了摇头。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腩随后放入嘴中。
那鱼躺的味道仍旧鲜美,却再无法匀起他的食欲。
叮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从桌边站了起来。
“算一算,这客栈开业至今也有半个月了,来了异街这么长时间。
你们还没怎么感受过这里的夜景吧?”他道:“今天正是每年最繁华时候的其中一次,正好赶上,不出去瞧瞧?”
赵毅转头,想要征求赵立的意见,却正好碰上了赵立悠悠的目光。他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青狐一跳,趴上赵毅的肩膀,跃出之前还不忘了叼走盘中剩下的鱼脯。
“嘿,那就走起。”叮当道,“让二位无常大人感受一下我们异街最具特色的东西——传说中的世界间隔之墙。”
赵毅心中剧震,表面上却表现得跟平常一样。他把激动得有些颤抖的手指藏在背后,深吸口气,平复心情。
“琪琪,你看好孩子,不要出门。我和老哥去看一下前面发生了什么,一会儿就回来。”赵毅披上了黑袍,嘱咐道:“老鬼,他们的安全……”
“交给我了。”老鬼嘶哑地笑笑。
赵毅点点头,放下心来。他走到客栈门前,伸手将门推开。
2、
这是黑白无常第一次于深夜离开客栈。飘浮在空中的灯笼此时已经全部熄灭,不再旋转,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也变得寂静无声。眼前,一个个带有极强气息的身影或悠然或焦急地穿行而过。
赵立从赵毅身边挤了出去,站在众人之前,伸出了右手。乳白色的柔光自他手心弥漫出去,如烟云般散在空中。
大概隔了十多秒,上百条丝线又从空中汇聚、集合,重归为一个光团。赵立摘下悬浮的光团,用力捏碎。
他沉默了一下,面色变得凝重。
“异街名不虚传。”赵立道:“果真是高手如云。”
四名穿着残破黑袍的人从街口缓缓前进,他们手中执着一根长烛,
每略过一只灯笼,便将其点亮。很快,整条街又恢复到了灯火通明的时候。
“对面的人看不到这里?”赵毅问,他伸出手,抚摸着阻隔在街道中央的屏障。屏障的温度与空气无异,质感坚硬却又富有弹性。手抚在上面,若是不推,甚至都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凑前嗅了嗅,屏障上还有着一股奇香,竟让他食欲大增。
就像是…….烤得酥脆的乳猪。
“对面的人当然看不到这边。”众人身后有声音响起,“看上去仿佛是一条街延出很远,其实跨过去之后没多远,就是个传送阵而已。”
赵毅一愣,随即猛地回头。白玉拂尘自他的腰间抽出,狠狠一甩,在空中荡出如刀刃般的青色气旋。
四根铁钎旋转着飞出,在空中聚到一起,穿成米字形状。食神伸出手,弹动其中一根。铁钎旋转起来,拉出残影,仿佛一面闪着光芒的铁盾。暴戾的气旋撞在铁盾表面。然后,爆炸开来。
红衫男子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向后退了几步。灵气反噬,侵入他的内脏,生生冲得男人吐出一口鲜血。
“唉,老啦,想当初我吡咤地府的时候,可是没有鬼差能拦得住我。”红衫男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拱手作揖道:“不愧是她选出来的人,在下食神,请二位无常指教。”
食神真名季攸,原本位列仙班,经过他手的食材,味道都会提升不止一个档次。上至玉帝、佛祖,下至普通神卒,凡品尝过他烹制的食物,必交口称赞。
季攸在食物选材上有着近乎偏执的讲究,但成品的极致鲜美却又不仅仅是食材灵气充沛的原因。一分靠水土、二分靠火候、三分靠食材、四分靠境界,这是他的原话。能做出五分的食物,在人间就已经称得上是顶尖的厨艺。
火候二分、食材三分、境界二分,季攸处于七分的水准。虽然未曾达到他自己所言的十分,但在厨艺的范畴内,他已然是最顶尖的大师。
季攸最擅煲汤,千百作料投入锅中,取一瓢水熬制,浓醇却又没有一丝油腻。
“这个世界上,我称自己厨艺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季攸站在了三界厨艺的顶端,但他却仍想更进一步。
七分与八分之间似乎有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他走遍名山大地,游历世界各地,却找不到任何提升的机会。废弃的食材堆成小山,仿佛嘲笑着他的无能。
时间久了,这件事甚至成了他的心病,久久不能释怀。无数次的挫败没能击垮季攸,却使他意识到自己努力的方向出了问题。他开始另辟蹊径,每日端着自己的汤,去拜访一位又一位上仙。
那些上仙品过他的汤后,或多或少会指点他一二。半年过去,季攸的厨艺未因此变得更加精湛,反而是法力变得愈来愈强。
季攸对此万分无奈,但终究也寻不到方法,只好安慰自己聊胜于无,法术的提升现在用不到,以后却难免有用得到的地方。
兜率宫里,食神端着汤锅,前来拜访。
“啧啧,好汤,入口滑柔,味道鲜美。”太上老君将汤匙送入口中,咂了咂舌,开口赞道,“虽然放入了多种食材,细细品来,却没有任何一种食材的味道被掩盖住,都能清晰地分辨出来。当真是好手艺!”
太上老君回味了一番,如痴如醉。他掏出绸缎绢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拭去上面沾着的汤汁,定睛看着季攸的脸,突然笑了。
“想靠这些收买我?”他丝毫不留情面地拆穿道:“嘿,让我吃人家的嘴软,倒也算有点小九九。”
小把戏被拆穿,季攸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耳根照上脸面。即便面前没有镜子,季饮也能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通红。他把头埋得极低,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不过汤倒是的确好喝,让人流连。这么强的手艺,若是有进步的机会却因我错过,那才真是有些可惜了。”太上老君摆了摆手,沉思了一下,开口问道,“小子,不知道你听说过忘川没有?”
季攸间言大喜,急忙单膝跪下,点了点头:“当然听说过,只不过那里深处地府、路途遥远,还未曾有机会见识。不过为了厨艺的精进,再大的困难我也无所畏惧,还请前辈赐教!”
太上老君却是摇了摇头:“怕只怕,这困难你未必渡得过去。不过你如果愿意承担后果,就去看看吧,忘川的水很不错。那里有些东西本不该你接触,但事已至此,也未尝不是缘分。”
“还有这汤,是真的好喝。”太上老君笑着道,“若厨艺能够再进一步,以后要记得常送来。”
季攸愣了一下,抬起头,眸子倏然亮了。他道过谢,急忙回到食神殿,取了储水盒,直奔忘川。
那天风很大。
忘川旁边是一条奔流的河,河水被风吹动,翻滚汹涌。季攸小跑着,身穿的红色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河边是如茵的草间,几朵含苞的花蕾似欲燃的火焰,星星点点落在上面。一块青石立在河边,不时被浪涛拍打。
季攸穿过草间,站在岸上,伸手取了一瓢河水。那河水冰冷刺骨,水面明显已经在冰点之下,也不知因何缘故没有凝结成冰。光照在上面直接透射到底,如果不是翻腾着的浪花显出白色,甚至无法觉察水流的存在。
季攸顺着水流跳目望去,下游的河水却明显与上游有着差异。仅仅两三百米的距离间,水质变得褐黄浓稠,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各种地蝎毒虫在水面沉浮。季攸仔细瞧了几番,也没看出个究竟他低下头,再看手中的水,尽管仍是清澈见底,他心里却莫名生出了一些抵触。
“唉,我怎么变得这么优柔寡断?能否饮用,一试不就知道了吗?”季饮自嘲道。他摇头,甩脱多余的想法,深吸口气,端起盛满忘川河水的水瓢,向嘴边递去。
“慢着!”清脆的女声响起。
季攸回头,一道青光直射而来,擦过他的脸颊,撞在瓢上,将其炸得粉碎。
一身紫色纱衣的女孩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
狂风吹得她的长发扬起,她踏过的地方,赤色的彼岸花皆尽绽放,很多年后,季攸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如痛如醉。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一瞬间他的感觉,那就是惊艳。
季攸真的被惊艳到了,他呆呆地看着女孩击向他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孩站到季攸的面前,九泉石甬昏黄的灯光衬得她面容不清,河水冲刷的声音充斥了整个世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喂!”女孩开口,声音有些娇蛮,“你是哪儿来的小神仙?忘川河水也想尝?”
季攸挑了挑眉,一丝做气也不由得涨了起来。他一甩衣袖,合手作掌:“勺掌百味、火灼千秋,食神殿季攸是也。”
女孩一愣,明显没料到面前的男人居然还有名有号。
她想了想,急忙端了个礼,细声回道:“望乡台孟婆。”
然后她眨了眨月牙似的眼睛,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季做突然有些窘迫道:“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笑你可爱。”盖婆扬了扬好看的眉毛,“明明来这儿是要偷水,还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不过,”孟婆话风一转,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这里的所有东西,你随意参观,但这忘川河中的水,确确实实不能让你喝。”
“为什么?”季饮疑惑道。
孟婆调皮地跳到青石之上,揽裙坐下,笑道:“亏你位列仙班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三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却不知道。”
“这忘川河中的水呀,喝了就会失去记忆。无论神仙还是凡人,都无法逃脱。”孟婆的小脚丫一悠一悠敲着青石,解释道,“或许法力较强抑或掌握什么压制之术的人,会有些抵抗能力,但也不会太强。而凡是死去的普通人,都会在投胎之前先饮下河水,忘却前世,才能过那奈何桥。”
“若是不饮呢?”
“堕入河中。”孟婆伸出手,指向那充满毒虫的浑黄的水域说到:“看到那里没?不知沉淀了多少冤魂了。”
季饮摇摇头,叹了口气,没再搭话。他揉着眉头,在草地上碎步,手指间不时闪过火光。
孟婆倒是没赶季攸走,只是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观察着季收的一举一动。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工夫,季攸突然站定,他斟酌一下语句,然后开口:“孟婆小姐....……”
“叫我孟婆就好。”
“好,孟婆,我有一事相求。本想找些借口,却不忍心骗你,还是决定直说。”
“什么事?”孟婆的眼睛一眨一眨。
“我想取忘川河水做汤。”季饮道:“这可能是我一生中厨艺进境强弱的唯一机会,我不想放弃。你可以用烧出来的汤代替忘河水,赐予过桥人,也好方便我测试,加什么作料才能抵消失忆的效果。”
“不行不行!”孟婆刚听了一半的计划,就连忙挥手,“这可是触了天条的!”
季攸听后失落地叹了口气,仿佛泄了气的皮球。
孟婆怡然地露出小虎牙道:“不过嘛,这忘川无聊得很,如果你能常来陪我,我也不是不能通融。”
“可以的!”季攸急忙答应,生怕孟婆反悔。
“一言为定?”孟婆伸出小指。
“一言为定!”
3、
从那天开始,每天清晨季攸都会端着一大锅汤去见孟婆,两人很快便熟悉了起来。
孟婆时常给季攸讲奈何桥边的故事。
她说自己曾坐过的那块青石,名日三生石,记载了人们的前世今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个鬼魂死活不想投胎,在石边痛哭。
“不喝汤其实也能轮回,不过要在那忘川河中受苦十世。”孟婆道。
有的人一冲动,就掀翻瓷碗,跃入河中。忘川河里尽是为情所困的人。他们沉在水底,被无数毒虫撕咬,只是为了不忘记爱人。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一次又一次饮下忘川河水,穿过奈何桥,经历着轮回。
可这些痴情的人却未必想过,为何河底始终只有自己。
“何必呢?”孟婆总是讲着讲着就有些抽噎,然后扯来季攸的长衫擦泪。
季攸就笑她太感性。
偶尔也有鬼魂闹事。原本都是喊鬼差来镇压,但鬼差也忙得紧,事闹得大了,非要掀翻几张桌子才能解决。现在有了季饮常驻,方便了许多。
闹事?那就抓来炖了。鬼魂在锅中被榨取灵力的过程极其痛苦,扭曲翻腾,哀号不绝。这时之前叉着腰说着“大快人心”的孟婆,又会汪汪地求季攸放过他们。
同样的事情有过几次后,孟婆的声望竟是越来越高。
时间一长,季饮发现自己居然开始不太执念于厨艺的进阶了。与孟婆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琢磨厨艺的时间。他想起太上老君当时的表情,不禁恨得牙根痒痒。
“老狐理,毁我道心。”他暗骂,随即又笑,“下次给你送汤的时候多加点珍藏的料吧。”
那天清晨,季攸到达忘川的时候,孟婆正在河边取土。
季攸问:“你这是做什么?
孟婆笑嘻嘻地擦了擦汗道:“受你不少恩惠,烧口砂锅送给你。
那个笑容灿烂无比,如同初阳的霞光;晃花了季攸的眼睛。
他呆住了,双目直直盯着孟婆的脸。他看见她额头上的泥渍,看见她额角的汗珠,看见她清澈的眸子,看见她粉色的嘴唇,这一刻的孟婆美得惊人,季收一丝视线都不敢移开,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孟婆被盯得不好意思,小脸涨得通红。
“沦陷了。”这是季攸脑海中的唯一想法。
他扔下了手中的汤锅,向孟婆走去,浓汤酒了一地,溅湿了他的长衫。
“喂!”孟婆被吓了一跳,开口叫道,“你..……
然后被封住了双唇。
4、
“食神大人!”
伴随着无常慌张的声音,门被猛地撞开。季攸手一抖,瓷勺落在了地上,摔个粉碎。
“快…….快..……”
“门口挂的‘非请勿入’的牌子,你看不见吗?”季攸愤怒地转身,一把拽住了无常的衣襟,将他剩下的半句话扼进肚子,“给我个解释!”
只是这么一停,汤的品质便会跌落不少。季攸的力气大得惊人,显然是动了真怒。
“天兵…….抓了………孟婆小姐..……她说..……她会拖住……让你快走………”无常被勒得喘不过气,一边打着手势,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季攸一怔,将其松开。那无常后退数步,在墙角站定。
“为什么?”
“私取忘川河水。那河水里藏着天帝操控六道的秘密,除了孟婆小姐被天帝控了命格,禁足在那里,那水就连阎王大人也是不能碰的。”
季攸愣住了。
“不行不行!这可是触了天条的!”孟婆狡黠的笑容在季饮脑海中闪过,仍清晰咯见,“不过嘛…….如果你能常来陪我,我也不是不能通融。”
刚刚的瞬间,季攸在脑海中筛选了无数原因,却没料到取那河水居然真的是违了天条。
“她为什么不说清……”季饮喃喃,双目失神。触犯天条是极大的罪责,孟婆,甚至是他,都远远承受不起。锅中浓汤沸腾,不住翻滚,从锅中溢出。汤汁滴落在灶火之上,发出汽化的咝咝声响。焦糊味道弥漫开来,这是这间屋子中从未有过的气味。
墙边的无常身形低伏,单膝跪在了地上。他的头深深垂下,道:“请食神大人速走,不要辜负了孟婆小姐!”
季攸没有接话,摇了摇头。
他转身回到灶前,将火熄了,又把砂锅的盖子扣上,有条不乱地理了全部厨具,一样一样按照次序摆好。
“食神大人!”无常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由得急得又叫了一声。季攸将自己常穿的红色长衫拎起一抖,披上,蹲伏下来,从灶台边的柜子中取出一个镂花木箱。
箱子打开,一抹刺目的红色绽放。
季攸探手进去,抽出来一把赤色长刀。无常只是余光一扫,便再也移不开视线。那刀身不知是由什么晶石打磨而成,通透玲珑,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季攸舞了个刀花,将其横在眼前,伸出另一只手,屈指一弹。烈焰从刀尖猛地蹿出,向上延伸,最后包裹了整把长刀。
“走。”季攸道。
火光从他双眸中映出。
“啊?”无常一愣,没反应过来。
“去忘川。”
季攸冷言道,倒拖着长刀,一步一步向着门外走去。刀刃划过的地面涌起火苗,向外席卷而去,如同狂潮。
从灶膛起,一直延伸到食神殿门口,一道由火焰铺成的路,在季攸身后形成。殿内火光冲天,木制的柱子被烧得焦黑,噼啪作响。
季攸踏出殿门,回身一叹,将长刀举起,狠狠劈了下去。
狂暴的烈焰吞噬了玉帝题字的牌照。
5、
那一天,三界六道都看见了天空中的那道流星。季攸到忘川的时候,无数等待投胎的鬼魂拥堵在奈何桥前。
河水仍如过去一般奔腾,不时拍打着三生石。
天兵似乎已经走了,只剩下无数鬼差站在桥前。判官的面前正是跪坐在地上的孟婆。她披散着长发,盯着地面,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空气中夹杂了一丝炎热。季攸抬步,踏上了黄泉。
彼岸花从季攸的足印处钻出、绽放,转眼间又被灼成黑炭,随着风扬起。鬼魂禁不住炙烤,尖叫着四散躲开。
青石熔化,凝成琉璃,溢着华彩。
“你是谁?!”判官转身,防备地展开生死簿,提起笔,指向季攸。
“季攸。”季攸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右足一踏陷,震出了遍地裂痕。他浑身绷紧、舒展,瞬息之间,手中长刀携着烈焰狂暴地涌现。
判官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下意识抬手抵挡。一道流焰燃了起来,顺势蛇缠而上,如一条赤色的小龙,吞吐火焰。
判官咬牙,弃了笔,将衣袖扯下,疾速后撤。仅是眨眼间,二人便互喂数招。热浪席卷了整个忘川,草地上的水露被蒸干,雾气策绕下,露出道道龟裂。
判官突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季攸欺身而上,长刀凶狠地贯入判官的胸膛,从他的后背穿出。
“我是魂体,你杀不死我。”判官嗤笑,接着瞬间变了脸色,目此欲裂。
刀身烈焰翻卷,将其包裹其中!
季攸将刀抽出,穿过火幕。
看见无数鬼差颤抖着举起兵器,他不屑地甩开长刀,烈焰如鞭飞舞。
一往无前!
冰冷的地府,几万年来第一次充斥着高温。气浪翻滚,在未来得及逃跑的鬼差身上扯下一缕缕灵魂,轻卷着吸入刀中。
晶莹通透的长刀,在吸收了众多灵魂后,竟开始震颤,仿佛有什么被封印的东西即将苏醒。
季攸死死握住刀,血液从他的虎口涌出,被火焰灼成血雾。偌大的地府,竟是无人能拦下季攸。
他再次挥刀后,面前已经不再有敌人。
“孟婆。”
季攸轻轻出声。
孟婆抬头,嘴中仍嘟囔着,眼神茫然无措。
季做将长刀插在地上,蹲下身子,贴近孟婆,终于听清了她嘟嚷的是什么。
她说,你做到了。
孟婆张开了一直死死握着的拳头,一枚袖珍的砂锅在她手心呈现,砂锅上绘满图腾,不时明灭。季攸将其接过,小心收好。然后左手环颈,右手环腰,把她抱起。
“孟婆,我们走。”
孟婆任由他抱起,如若无骨,动作上没有丝毫回应,只是一遍遍地念叨着,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你做到了.……”
白云散开,青丝在狂风中乱舞。
“季攸!”
洪钟般的声音震彻忘川。
“不要怕。”季做没有回头,他细声温柔地说到:“我一定带你出去出去。”
闪电自天边飞射而出,道道炫目,直向季攸,雷霆在季攸后背炸开,爆射出朵朵电花。
季饮浑身一颤,继续向前。
“这蠢女人为了保你,喝了忘川河水做的汤,抹去了记忆,我还正愁寻不到始作俑者。”一道人影踏着云出来,扬声叫道,“季攸啊,季攸,没想到,你居然自投罗网了。”
你做到了。
季做突然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忘川河水果然有效,孟婆以她的记忆为代价,验证了汤品层次的提高。
她始终记得季攸的执念,即便是忘记了一切,仍不忘告诉季攸,你做到了。
“可我的执念,早就不再是厨艺了啊。”季攸的眼泪滚滚而出,落在地上,激起彼岸花烧尽后的灰尘。
“而是你啊!!”
“季攸,还不快束手就擒?”一众金甲的天兵拦在季攸身前。
插在地上的长刀疯狂地震颤,表面布满了裂痕。
“你拦得住我吗?”季攸双目通红。他的声音刚落,速度便猛然提升。
与此同时,刀碎了!
“拦住他!!”
碎裂的刀中,逸散出狂暴的高温。金色的光绽放出来,充满了所有人的视野。季攸眼前一片花白。他不断冲锋,血管因过大的压力爆开,鲜血混着汗液流遍全身。
光芒扩散到极致的一瞬,开始不断收缩,眨眼间、凝聚成一点,落在季攸的胸口。
他松手,放下了孟婆。
金色的烈焰从他的胸口蔓延,包裹他的全身。季饮冲天而起,流焰拉长,仿佛金色的巨龙。
“一言为定?”季攸在空中,伸出了小指。
“对不起,我食言了。”
无数仙家法宝飞向季攸,他朗声大笑,张开了双臂。
“来吧。”他道,“天庭的枷锁束缚了无数年,该有人动一动了。”
“就让我第一个因此而死!”
烈焰暴涨,如阳光般普照。
6、
“我战死了,一身法力消失殆尽。”季攸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砂锅。“所幸的是,太上老君保住了我的灵魂,我来到这里具体有多久,早已记不清了。”
他盛出五碗汤摆在桌上,香气四溢。
“喏,我的手艺可不是谁都能尝到的。”
赵毅端起了碗,轻轻吸饮。汤汁碰触舌头的瞬间,他浑身一震。
“怎么了?!”赵立立刻站了起来,手抚上了腰间的兵器。
“我靠!真好喝!”
季攸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赵立狠狠瞪了赵毅一眼,尴尬地坐下。
“火候二分、食材一分、境界四分。”季攸语气颇为自豪,“这是七分的水准,在人间,不会有人比我更高。”
“那孟婆汤……”叮当放下碗,欲言又止。
“啊,你说那个啊。”季攸道,语气变得温柔:“它于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食物了,更多的,是一种信念吧。”
“当然,从食物的角度来说,八分”
“我做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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