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把双手枕在头下,双脚交叉,这是顾休最喜欢的放松姿势之一。他仿佛在雪白的天花板上重新看见了今天在办公室内发生的故事。经过了一番解气的宣泄后,他的心里舒服多了。但是心情平复后他还是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一丝不安,于是他选择要对黑白坦白一切。
这次不用等太久,七点准时附体的黑白在猫爪板上拼命摩擦着爪子,那忘情投入的样子让顾休等得很不耐烦,“好啦好啦,你到底要磨到什么时候?”
“我一天只有四小时,你还对我这么苛刻。”
顾休弯下腰温柔地抚摸黑白的头部,一脸愧疚地说:“不敢不敢,黑白大人您请便,需要小的帮您剪个指甲吗?”
“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麻烦不至于,只是有一点小事想跟您这边说一下。”
黑白看着顾休没有说话,持续了几秒钟的安静后顾休继续说:“虽然自己一直很努力,但今天还是被个经理狠狠训了一顿,被骂得那叫一个惨啊,当时弄得我实在太没面子了,这人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
“所以你就用了弦识之力来报复?”
“也不能说是报复吧,只是给她这种不懂得尊重下属的人一点点小惩罚。”
“全天下还有那么多品性不佳的人,你惩罚得过来吗?我看主要还是因为那个下属正好是你吧,于是为自己受到的不公而燃烧起了熊熊火焰。”
顾休说不出话,为了避开黑白的视线又故意把目光转向别处。
“如果只为实现自己的私欲而滥用弦识之力,那和千金与甲木那群人还有什么区别?如果缺乏成熟的心智,你永远也不能真正驾驭起焚燎之力,也永远不能发挥出弦识真正的力量。我一直相信我们最终会赢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会克服内心的敌人,从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如果你看不穿,你只是一个超能力者,而不是真正的弦识人。”
“怪我太冲动,下次不会了,黑白。”顾休感到很懊恼。
黑白坐在地上抬起后腿挠起了耳朵,挠完了后又快速摇晃了几下脑袋就走开了,见了这一幕顾休突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对于顾休来说面前的这个小动物时而是可人的小宠物,时而又化身为崇高的膜拜对象,让他总是不自觉地紧紧跟随在后。
第二天一早再回公司上班的时候,几位工作人员正在为昨天烧毁的位置安置新的书桌。平时应该早早到达的那位女经理也不见踪影,一问才得知原来她可能是因为心理受到太大的刺激请了一天病假,顾休在得知可以一整天不用见到她后心情大好。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几个小时内什么都顾不上,直到午饭时间顾休才彻底停下。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而且对于这个号码的前几位顾休感到很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的。
午饭后又休息了一阵,顾休看了下时间后回拨了这个号码,过了很久电话才被接通。
“喂,请问哪位?”
“你好,上午你们这边给打了我好几个电话,不知道有什么事吗?”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后又问:“哦,你是顾休吧?”
“嗯,对。”
“我是你爸爸单位的同事,是这样的,我们前不久在重新整理你爸爸之前使用的那间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皮包,当时我们也不确定是谁的就稍微打开看了看,看见里面有你爸爸的工作证。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取下吗?”
这通电话着实让顾休非常惊讶,片刻之后他赶紧接上:“下午吧,我等下就过来,非常谢谢你们通知我。”和对方沟通好时间和地点后顾休立马向部门领导请了假,匆匆离开了公司。
父亲的公司所在地并不在市区,经过几部地铁的轮转在一个多小时后顾休来到了公司。站在大门口,顾休丰富的内心情感世界正猛烈地翻滚,门牌上还写着公司原来的名字,门卫室里几张熟悉的面孔总是在说说笑笑。与门卫打过招呼后他走进大门向办公楼走去,顾休感到周围的树木好像都认出了他,并用枝干摇曳摩擦的声音在向他打招呼,他也用眼神向树木们示意。
走进楼道,虽然也只来过寥寥几次但对路线仍然熟门熟路,顾休努力使自己平静,就像走进任何一幢普通的大楼一样自然。根据约定顾休找到了电话联络他的人,对方也显得非常热情。
“来,我带你去施书记那里,东西就在他的办公室。”对方又领着顾休穿过长长的走廊,顾休能感觉到周围有人认出了他并向他投来了目光,但这一次他不愿转头去和他们发生任何眼神上的交汇,他直视前方笔直走去。
领路人轻轻敲了几下门,得到主人的应答后缓缓将门推开,“施书记,打扰了,这是顾休,他来拿东西了。”
“来啦,来来来,进来坐吧。”坐在里面的一位中年男子站起身微笑着向门口走来。顾休瞬间认出了这位男子,他曾经在一张父亲公司活动的合影中见过这人。他记得在照片里父亲站在中间,而这人站在靠队伍边缘的位置,而且当时得样子比现在苗条多了。
领路人把顾休送进房间后就转身离去,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顾休和面前这个挺着个大肚腩的陌生男子。
招呼顾休坐下后,中年男子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巨大的体重一下子使得沙发坐垫发生剧烈变形,同时伴随着空气被压迫溢出沙发的声响。
“顾休,你好啊,长得和你爸爸真是像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现在你和你妈妈过的好吗?”施书记用了非常经典的开场白。
“嗯,我们都还好,我妈今年刚退休,正巧我这时刚刚开始上班。”
“是吗,工作还顺利吗?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们这边说,你父亲以前也是为公司做出贡献的人,公司是不会忘记他的。”
“施书记您太客气了,谢谢关心,组织上过去就一直很关心我们的生活,真的非常感激。家里现在各方面都过得还不错,请公司方面放心吧。”在这间国企单位的办公室内仿佛存在着一种不可见的魔力,顾休不知怎么的就自动融入了其中的氛围,说出的话连自己都感到很陌生。
“我虽然之前对你不熟悉,不过今天这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了你是个有出息的人,你爸爸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啊。我平时也是工作太忙,连自己这块小地方都没好好整理清楚,这次碰巧单位里搞了次大扫除,在那个柜子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包。”施书记一边指了指角落里陈旧的储物柜,“发现是你爸爸的东西后马上打电话联络你来拿,你们上次来清理你爸爸的东西时应该也忽略了那里。”
“原来是这样,我想应该也不会是特别重要的东西,只是普通的一些文件和物品吧,早拿晚拿都一样。”
“就是这个,你拿回去看看吧。”说着施书记从沙发侧面顾休看不见的地方提起一个黑色大皮包,从样式上看应该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款式了。
顾休立马双手捧过大皮包并连声道谢,当施书记正要继续说什么时,他的思绪被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看了一眼屏幕后面部肌肉突然紧绷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接通电话然后一脸喜气洋洋地应答道:“喂,李总,您好啊!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这边随时安排。”顾休看着已经进入旁若无人状态的施书记,并像看电影一样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施书记脸上露出的喜色让人感觉是发自内心的。
“哦,是吗?今晚?没问题,难得李总您有时间赏脸,我这边随叫随到。我马上就去预订位子,老时间老地点。”顾休刻意低下头玩弄自己的手机以免让自己在这种场合下显得太尴尬。“好嘞好嘞,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见啊,李总!”
放下手机的施书记如沐春风,整个人都像吃了仙丹一样焕发出一种活力,他抬头再次看见眼前的客人,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得迅速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施书记您平时工作肯定也很忙啊,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啊。”顾休试图打破暂时有点尴尬的氛围。
“呵呵,是啊,也没办法嘛,活到老奋斗到老嘛。”
“那我就不打扰了,施书记您忙吧,今天实在太感谢了。”
“别客气,以后有困难就和我们说。”施书记说着从沙发上站起,看上去这个动作也费了他不少劲。
“谢谢谢谢,您多保重,我走了。”顾休提着沉重的皮包在施书记的目送下打开了门。
“顾休,如果你对这包还有什么要问的话尽管找我,反正过去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在这里办公,比较了解情况。”一只脚已经踏出门的顾休又被叫住了,施书记上前递过了自己的名片。
这话反而让顾休有些听不懂了,况且递名片的动作一般更应该发生在见面一开始,但他还是感激施书记的好意,“施书记,您太贴心了,就一个普通的包而已,太劳您费心了。”
走出这间父亲曾经长期工作过的办公室,再一次穿过长长的走廊,他试图快速从这片人群密集的地带突围。走到之前那位领路人的位子和他道别后顾休再次加快了脚步,当他快要迈出办公楼的大门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一次可能也真的是最后一次拜访这里了。想到这里他有点不舍,可是父亲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上班了。顾休的心里也正提着一个沉重的皮包,他需要放下才能更坚定地前进。他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办公楼,然后一步步走向公司大门并在心里用力关上了这扇门。
其实不管是在身形还是工作状态上,顾休都能从施书记的身上看见父亲当年的影子。那时还年少的他并不能真的体会到父亲在这家工作了三十年的公司中所经历的艰辛。在中国特有的国企文化与体制下工作,遇到最艰难的地方往往不是体力上的劳累而是心理上的消磨。在这里完成日常工作或许只是成功的前提甚至有时也并不需要,战胜人心才是最大的挑战。父亲从小就是个极具上进心的人,这股劲头伴随了他一生更在工作岗位上淋漓尽致地展现。不单单在工作日甚至在周末各类应酬也是父亲生活的主旋律,顾休不知道父亲在忙什么,但他知道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而事实是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父亲真的在病床上接听着各方电话继续着自己最后的事业。
回到家,在顾母惊讶的神情中顾休提着包走进了客厅,在说明了情况后就开始迅速地开包一探究竟。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皮包,但他有种特别的感觉,那是触碰惊喜的预感。
顾休首先就看见了一张印有“顾晨”的工作牌,照片里的父亲显得意气奋发,眼神中流露出那份熟悉的坚定。里面的物品主要是各类人士的名片加上各种文具以及工作中演讲报告的稿纸,稿纸上布满了父亲秀美并且刚劲有力的笔迹,虽然距离书写时间应该已经有些时间,但每个字看上去好像还是刚刚才写下的,透过笔锋尚能看见作者在这个残酷多变的世界里坚强拼搏的力量。
“你爸就是个喜欢写写弄弄的人,家里他的手稿多得可以堆成山了。”忙着家务的顾母扭头看了看顾休从的皮包里拿出来的东西。
“可惜这么一手好字没有遗传给我。”说罢顾休继续翻看包里的东西,他认真摆弄每一支笔,研究每一份稿纸,也不放过每一张名片上的信息,他生怕错过预想中的惊喜。
“你怎么像在寻宝一样那么带劲,应该都是些杂物吧,这几支笔还能用的话就拿出来用吧,其他的整理整理给妈来放好,这包你以后留着用吧。”
顾休默不作声只顾一个劲地点头,但从行动上来说他想把皮包翻个底朝天。从这个体积有限的皮包里他可以翻出父亲的味道,他想尽可能地去了解父亲,特别是在今天再次来到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后这种想法变得更加强烈。现在的他只能从这有限的资源中去了解父亲,正因为这种有限性,顾休才更不愿轻易放下每一件东西。
各种形状大大小小的杂物已经被零乱地放置在地板上,皮包几乎被掏空,同时被掏空的还有顾休满怀期待的心。在关上包前他发现还有一个隐蔽的夹层,于是马上拉开已经不太顺畅的破旧拉链,一个折叠起来的信封被夹在了里面。
“也许这又是另一份工作计划或者演讲发言之类的东西吧。”顾休在心里猜测。
当他取出信封里的信纸缓慢打开后看见的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他冥冥之中预感到的结果真的灵验了。在纸上清晰地画出了一个红桃型焚燎种子的图案,样子与实物非常相像,顾休本能地低下头看着自己体内的种子进行对比。图案是用铅笔画的,就像一副素描作品一样传达出了逼真的信息,同时又极具艺术感。
“爸爸见过焚燎的种子?不是只有弦识之人才能看见种子吗?难道爸爸也是弦识人?可之前黑白不是已经否认过这个事实了么?到底还有怎样的秘密藏在爸爸的背后?他到底还经历过什么样不为人知的故事?”顾休的脑袋已经被一连串问号填满,涨得他头痛。
往下看,在种子图案的下方写着一段文字,字迹工整又漂亮,看上去像是书写人当时以非常认真的态度写下的。顾休看着熟悉的字迹默念出上面的内容:“诞生与毁灭在爆炸中静静轮回,起点与终点在轮回中简单纯粹。平凡的生命啊,你是否真正存在?沉默的灵魂啊,你需要一个答案。夏夜的银河请引我去炙热的希望,与我一同苏醒,释放这被无视的法则,夏河溅星。”
这段话让顾休看得更加不解,他立刻在网上搜索了这段话但并没有找到任何相关信息。他认定这段话只能是父亲的原创或是一种像弦识之力本身一样带有绝对机密性的文字信息。但从字面含义上来理解顾休想不出这段文字的任何用途,他甚至完全不理解这些文字组合背后的含义。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从字里行间顾休读到作者想要打破束缚用宇宙中存在的隐藏的无穷力量改变世界的强烈愿望。文字看似平静实则充满力量,顾休不知道其中所说的“法则”到底是什么,但听上去这就是改变世界的绝对意志,甚至又与宇宙有着某种关联。以他的了解,父亲更喜欢创作古诗词类型的文字,而这段现代白话很可能是从哪里抄写下来的。
在最后的落款处顾父标注了时间:“一九九九年四月七日”,计算起来那时顾休还在读小学。他努力回想那段时间父亲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但时间实在太久远,并且那时年幼的顾休也根本不会顾及那么多,他完全得不到任何线索。
顾休渴望能够通过时光隧道直接穿梭到十几年前的这一天,走到父亲的面前亲自把事情问个究竟。而现在他只能站在当下去琢磨遥远的过去,那个时点的意义变得更耐人寻味,背后的故事更加扑朔迷离。之前自己只知道拉苏与圣缇昆在近期联合起来对其他三兽发动叛变,而现在看来弦识种子在一九九九年的出现很可能代表着四兽曾经在那时唤醒了弦识人。因为之前他并没有问过黑白,顾休原本一直以为弦识人已经在地球沉睡了很长久的时间,甚至长达几百几千年,而如果仅仅是在十几年前就有一批苏醒的弦识人,那么在今天的弦识人中是不是存在着十几年前就已经苏醒的人?如果是这样,他们也一定在十几年前就经历了一些不为当时普通民众所知的秘密。
薄薄的一张信纸已经让顾休感到一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惧,他知道事情远不是自己了解的那样。此时的他急需一个答案,他看了一眼钟,秒针正不断带领着他迫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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