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竹溪又回到夏日沙滩，独自在海边漫步，四顾茫然，寂静无声；她去别墅探寻，铁将军把门，一墙的绿色凌霄兀自生长。她忧郁惆怅，却没有眼泪。
她被母亲狠命摇醒：“死丫头，还不快起床，外头那人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梦，她舒一口气，顶着一头乱发走到客厅。有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一杯茶冒着热气，看来是被母亲好好招待了。
她一时搞不清是梦是醒，掐一把自己的大腿，说：“你⋯⋯”她想问“是你吗？”“你怎么来了？”还有“你怎么找到我家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以及其它很多问题，可是一个也问不出口。
秦韬先开了口：“你要不洗漱一下，我们待会儿聊。”她惊叫一声冲进洗手间，扒拉着乱草似的头发抓狂。回来后就没剪短过，头发现在到背上了。
再出来，只见母亲好言好语地跟秦韬聊着，问着哲学三问。秦韬礼貌地一一回答，她却听出并没全说实情，只是说假期培训时认识了竹溪，这次特意来看望的。还好，妈要知道她撒了弥天大谎，一定把她的头发揪掉。
她带着秦韬走出家门，往屋后的山上走去。山路并不崎岖，铺了石板，走起来很方便。两个人慢慢走着，她把刚才一肚子的疑惑问出来：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不难！”
“你来干什么？”
“来江南巡察，顺便见见江南的美女！”他开玩笑地说。
“那巡察到什么？见到美女了吗？”
他转过身，握住她的手，说：“巡察一遍，发现这里非常宜居；美女当前，还想抱一抱，可以吗？”
他轻轻搂住她，说：“对不起，没有跟你联系，逼不得已的。来之前想给你先打电话，不过要给你惊喜，就没打。这些听起来都像借口，但是真话。”
她推开他，说：“怎么？我算什么身份，可以责怪你吗？”
他重新搂住她，说：“这次来，就是请求你，给我当女朋友，你答应吗？”
她没有回答，一时好多想法，当然喜悦，但两人的巨大差别，像鸿沟一样横在中间。
秦韬放开她，观察她的表情，说：“怎么？你不愿意？不喜欢我了吗？因为我没跟你联系？”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秦韬又追问一句：“你还喜欢我吗？其它的问题我来解决。”她重新投回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他的腰，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她的肩膀被反抱住，然后下巴被抬起，嘴唇就被吻住了。
山路很幽静，也没有路人，微微的山风吹过树梢，她似乎听到了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两三只麻雀在松枝和竹丛上跳跃鸣唱，婉转的歌声在两人头顶掠过。
竹溪觉得喘不过气来，才被放开。秦韬伸手，抹过她的嘴唇。两人继续往山上走去，此时正是春天时节，站在并不高的山顶往下望，阡陌纵横，广阔的田野里麦苗已经绿意盎然，河流如缎湖泊似镜点缀其间；桃花盛开，如粉红的云朵降落人间，远远近近的村庄白墙灰瓦，掩映在绿树红花里，江南春景无边诗意尽在眼前展现。
秦韬不由赞叹：“竹溪，你的家乡真美！我妈其实也想来的，被我劝住了。我说先来搞定女朋友和丈母娘，再带她一起来。”竹溪瞪他一眼，说：“是，公子要不要在此地多留几天？让我带你好好游玩一番，这里有十里桃林，千亩菜花，现在还不是开得最好的时候，再有半个月，那才是最美的时候！”
二
午饭是在家里吃的，母亲拿出看家本领，做了一桌子好菜：山上的嫩笋、竹园里刨地的母鸡、池塘里肥美的鲫鱼以及高庄的豆腐都上了饭桌。竹溪父亲拿出珍藏的好酒，招待准女婿。
母亲一边给秦韬夹菜，一边盘根问底。秦韬这时老老实实交代了家底，当然他的工作依然保密不能说实情。两个男人又客气又豪气，连干了几杯。秦韬不上头，脸色如常；竹溪父亲已经像关公了。
饭后，母亲把竹溪拉进房间，问她：“你觉得合适吗？竹溪，这样的人家，我们是高攀不起的，何况两家相距这么远，你要是嫁到外地去，我和你爸不就白养你了吗？将来有了孩子⋯⋯”
竹溪哭笑不得，说：“妈，你也扯得太远了吧，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干嘛这么急？”
母亲不答应，说：“这女孩子总归要谈婚论嫁的，难道只谈恋爱不结婚吗？反正我觉得你俩不合适。”
秦韬在外边跟父亲下围棋，父亲是臭棋篓子，棋瘾大水平差。两人一边下，一边聊着，父亲问起秦韬的父亲叫什么，秦韬说：“家父叫秦钊川，他说自己也曾在江南插过队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父亲叫什么？”
秦韬愣住了，房里两个女人听到这动静，也赶紧出来看究竟。秦韬不知哪里出错了，刚才说过的话又收不回，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父亲叫秦钊川。”
竹溪的父亲一把把棋子掸在地上，绷着脸，勉强维持着礼貌说：“秦先生，你跟我女儿是不可能的，你回去吧！”
竹溪眼泪都要下来了，问：“爸爸，你怎么了？他怎么得罪你了？”秦韬也着急地问：“叔叔，我有做错的地方，你指出来就行，我一定改！”
竹溪父亲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小伙子，你很好！你回去问问父亲，三十年前，他来这里，对我们干了些什么！你告诉他，我叫苏文轩！”说完，拂袖而去，走出家门往后山去了。
三
竹溪急得掉眼泪，秦韬不知内情，但也没有过分慌张，对她说：“竹溪，别着急，我父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来问清楚。如果我们有错，向你爸爸道歉，他会原谅的。”
竹溪母亲这会儿倒不像在房间里那样态度激烈了，她对秦韬说：“当年你父亲来插队，跟竹溪爸爸一起劳动，成为好友。一年后，有一个保送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老苏高中毕业，家庭成分也好，各样条件都符合。公社里跟他谈了话，要送他去读书，不知怎的却是你爸去上了这个大学。后来恢复高考，老苏已经离开学校好几年，年龄也大了，去参加高考却没考上。他一直耿耿于怀，说一辈子的命运就此改变。”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两家还有这样的牵扯。秦韬知道父亲插队的事，却并不知道这保送大学的事情。父亲大学毕业后进入部队，不断进修着学历，积累着资历。如今的成就和地位，有当年读大学的原因，更多的是父亲一辈子的努力换来的。
竹溪陪他回暂住的宾馆，小镇非常繁华，附近镇区联合，也有四星级宾馆，卫生条件不输给大城市。竹溪陪到宾馆门口，原本想走，秦韬拉住她的手，说：“竹溪，陪我再走走吧。”
宾馆后面有个人工湖，叫凤凰湖，因那座山而得名。湖水清澈，小山清秀的轮廓、山顶的玲珑宝塔和半山黄墙飞檐的寺庙都倒影在湖面上，一派迷人的江南景致。可两人并无心欣赏眼前美景。
此时游人并不多，两人沿着湖踱步向前。秦韬说：“竹溪，如果父亲亏欠你们家，我更要和你在一起，弥补这份亏欠！”竹溪说：“亏欠？我觉得我爸和你爸的事情，是他们一辈的事了，三十多年前的事，要我们承担不太公平！”秦韬握紧她的手，另一手摸摸她的长发，说：“我要和你在一起，当然不仅是因为亏欠，你还记得在北戴河的日子吗？那时候我渐渐喜欢你，分开的这些日子，因为无法跟你联系，一直思念着你。我想，这就是爱了吧。”
竹溪看着他诚挚的脸，想起自己对他的思念，感同身受。她也抬起手，摸上他浓黑的眉毛，轻轻说：“Me too.”她踮起脚吻一下他的嘴唇。秦韬回搂住她，深深地吻回来。两个人在树荫下拥抱着，既有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又有对明天的忧虑。
竹溪不敢久留，送他回到宾馆，准备离开。他又送回来，并对她做个打电话的手势：“我跟父亲联系一下，等我消息。竹溪，安心，我一定会解决这个难题的！”
躺在床上，竹溪看着那只手机，盼着也害怕着铃声响起，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遏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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