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一直在被学生和同行追问,老师,不来上课吗?
何德何能,扰君多烦忧;诚惶诚恐,为人难师表。
(一)
要说我的教学经历,应该可以追溯到小学。
那时奥数最让大家头疼,课外补习班也走街串巷好不热闹。那时长得乖不能当饭吃,考双百分能换来臂膀上的三条杠。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被数学老师叫上讲台,她说:
“来,全班就你写对了,你来讲。”
小时候并不知道所谓讲练测一体化,只是老师上课讲啥,考试写啥。于是我依样画葫芦,在黑板前拿着不太能举起来的大木尺子,有板有眼地讲着好像只有我能写对的考题。讲台下同学们似乎并不是想认真地听我鹦鹉学舌,可能他们只是不想写对吧。
讲完如释重负抛开尺子,对着老师打了个哈欠,心想着老师当时应该是这么讲的吧。只看着老师目光如炬,一个劲儿夸我讲得好,说我以后一定能做个好老师,有出息。
我在心里想了想,不要,我要做个数学家,拿诺贝尔的那种。还有,两条杠不神气,下次我要三条杠。
(二)
上中学后,本着中庸的处世之道,我再也不主动上讲台讲题。老师们也更珍惜上课的时间不让我们胡闹,手里也没有了三条杠发给我们。但可能注定了我要和教育行业有缘,地震后的一年,我去震区支教,教英语。
灾后重建工作没有想象的快,我们上课的地方是板房挤板房搭建的“社区”,大概是叫幸福人家。
班上只有零零落落五六个学生,年岁不一。最大的四年级,最小的是能一脚被踢出窗外还要往回扔石子的熊孩子。
开始上课,从最简单的颜色、水果之类的教起。没想到学生们直接一口气背出了我准备的所有教案,甚至“超纲”。果然灾区也是支教的重灾区。
目瞪口呆之余,我只好和其他同学一起给他们讲讲我们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并且告诉他们,乖乖地上课别打闹,一会儿哥哥买蛋糕回来。
当时我们讲了很多。
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校长,让我们每个学生期末考试都必须上平均分引得哄堂大笑;年级主任用大喇叭教我们通过上厕所的身体反应检验自己是否体虚;学生好不容易透过高高的围墙取到比食堂好吃一万倍的外卖,却还要和保安赛跑逃回寝室。
看着一群比我们还小的学生一个个聚精会神,跟着我们的情节瞠目结舌,我悄悄退出教室,买蛋糕去。等我回来,老师们已经和学生打成一片。淘气的男孩子还扭着最漂亮的那位女老师问她到底有没有男朋友。细心的女学生看着我手上提的塑料袋吃惊地说:
“呀,你真买了蛋糕啊?!”
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如果我还能再站在讲台上,我只教他们两样东西。
外面的世界,内心的信任。
(三)
再之后,选文、公派、保送,一气呵成,我去了北方一所爱国名校就读英语专业。
仗着口语有些模样,大一混进演讲队代表着参加一些比赛。训练期间,我最喜欢的便是即兴演讲。套着结构随意扯几句话,真诚地看着台下沉默两秒,再鞠躬说thank you,一定能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和台下自以为找到共鸣的欢呼。
那时的我胆子很大,前一天晚上和室友通宵上网玩游戏,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做完演讲训练,对着老师毫不避讳:“老师我昨晚通宵玩游戏去了。”
演讲队老师是个海龟,粲然一笑对我说:
“我懂,这就是你的风格!”
我嘿嘿一笑,心里也很有默契地想告诉她,放心吧,比赛不会丢脸。
我一直都以为,当一个人知道如何去做的时候,不需要多言语,老马识途,信马由缰。那是让自身去发挥主观能动性最好的时刻吧。
(四)
最近,有机会能到一所中学实实在在地代课。起初我是近乎于疯狂地欢喜。这种欢喜,源于一种能将自身才学转让给他人的愉悦,能将终年之所得晓以分享的快感。
最开始的时候,我与学生是轻松愉快的。学生可以埋头玩手机不听我的课;学生可以想上厕所直接出教室不向我打报告;学生可以随意打断我的课如果有任何问题。只有一个前提,不影响他人学习。
后来有学生加我的微信微博了,不约而同,他们告诉我,我和别的老师不一样,但他们喜欢,他们现在想听二十六个字母组合起来的英语课了。我的目的成功达到,要想学好,先得喜欢。
中间有些小插曲,比如学校为了应付检查,调了课表我却完全不知道。毕竟我还不在学校的短信系统里,也没有思索太多。天气炎热,我照常穿着短裤进行一天的活动,并没有谁对我说什么。检查期间结束之后,学生的作息时间有些改变,我的有所耳闻变成被通知比正常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好吧,权当不想让我迟到作罢。
直到一个月后,我被校方通知,个人作风问题,要么改正,要么换人。毕竟,这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教学能力倒是其次。
(五)
有些个人问题,在工作期间,并没有听人提起过。直接变成由上往下的勒令,太陡。老子说过,位卑者言高,罪也。毕竟,君子坦荡荡,长戚戚的言语,确实不适合当着面说出来吧。
再者,中国传统文化里也有说,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如果自己不能强大起来,如何帮助别人呢。所以无论我是否真的多懂那么一些什么,但我总是惶恐于向别人所谓指导,总是怕自己无法真正理解他人,从而不能真正帮助到他人。
可我又错了,也总是有人,惯于睥睨,惯于把自己装在套子里颐指气使。
我不想和他们变得一样。
(六)
所以,我可能要先离开了。
我常常告诉学生,不影响他人的事情,你想做,就做吧。那是你们轰轰烈烈的青春,那是你们应该值得铭记的回忆。而不是只记得,当年埋头苦读,三年不知你脸上有痘。
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情,是一件说来简单,却又极其困难的事情。自由,是在自我约束下才有的。但并不是所有人对约束的定义都一样。年轻人,有梦想就积极努力去追求,喜欢就说出口,爱吃就多点一份,不想做就出去打球。
总有所谓过来人用着世俗的权利关系告诉我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我却一直留着童心,眨着不解的眼神对他们说:
“我不喜欢,我不舒服。爷不伺候了。”
那是很多年以后,当初灾区支教的一个女孩儿留言告诉我。
“老师,我去你的中学读书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