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方桌,留着凌乱的外卖盒。夜深了,老陈拿起干瘪的烟盒,掏出最后一只点起。
转头问小宇“刚刚说的几点,改完了吧?明天一定要发给甲方。”
“陈工,都改好了,您看一下。”
老陈扭过显示屏,快速检查了一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他站直抻了抻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手上的烟,抬手望了表,10点刚过五分,深圳的夜刚刚要开始。
留不住的青年
小宇,原名邓晓宇,15年毕业,每个月工资四千的他最喜欢的建筑师是柯布西耶。
小宇刚入职做事很勤奋,充满了对建筑的热爱,但两年来的工作让这个年轻人黯淡了许多。
“这造型做了,除了能蒙过甲方,还能做别的用处?”小宇质问着老陈。
“做着吧,时代变了”老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做,有的是人做,混口饭吃。”
刚刚女朋友打了电话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家,俩人差点吵起来。
今天的加班,小宇有些生气。
小宇说这不是他想做的事。
大学主修建筑学的他在这里做了两年的建筑造型,据他说还是他最讨厌的那一种。大学研究空间,研究艺术美学,连社会学哲学也都做过,他说大学的建筑做得真带劲。每每回想起大学,他的眼睛都闪着光。
可现在做的事情没什么意义,只顾着甲方的喜好,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说自己就是个螺丝钉,在建筑设计这条流水线上工作,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交出成果,和其他人拼拼凑凑整出一个东西。
小宇说,这东西在大学课堂叫四不像。
没了理想,就连铜臭也没有。
在深圳,毕业生一万也不是少数,小宇每月四千的工资,挺让她女朋友雅雅为难的。
平时交完房租就不剩下多少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雅雅以前竟然去商场买点衣服口红什么的,现在别说去商场逛了,就连逛超市买买买都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
平日里计算着柴米油盐,侯着发工资的日子,他俩不想靠家里,觉得那不自由,想用自己的双手拼出来。两个人在这孤独的城市里相依为命,盼着未来。
公司里的老前辈都说这几年的毕业生也挺惨的,在建筑行业腾达的时候入学,在建筑寒冬来临的时候毕业。
大学里面,建筑学的分数线都很高,建筑学都被叫是白富美高富帅。
当他们逃离了高考,入学才是真正磨难的开始,平时课程塞得满满当当,熬夜更是家常便饭,顶着通宵的黑眼圈去课上睡觉的十有八九是建筑系学生。
小宇觉得还是大学好,至少以前交完作业还有时间还有周末可以陪陪雅雅,现在连这点时间也被加班挤了去。
上班了,从来只有朝九,没有晚五。
那天晚上,小宇对老陈说:他想转行,雅雅不喜欢他做建筑。他心疼雅雅,雅雅说不喜欢只有一个人的家。
离不开的中年
弄完了文本,老陈开车回到了家。
第一个迎面扑来的是他唯一的儿子田田。
“爸爸!爸爸!你回来了,我和你说哦,今天培训课的老师夸我的画很棒!”儿子兴高采烈地对老陈说。
“今天这么晚啊,儿子等你好久了。”今天也是儿子开心,平时这时候儿子早睡了。
妻子早已经习惯了老陈的晚归,她等着老陈,只是想陪陪他,不想他对着黑漆漆的房,为他点亮一台灯。
“饿不饿,老陈?”
“是我回来晚了,那个方案还要改一改。”老陈
老陈有点想念老婆的面条了,“来碗面吧,老婆”。
老婆去了厨房,不一会面来了。
老陈风卷残云得吞完面条,丢下碗,拿起衣物去冲凉。
冲完凉,哄完孩子,老陈和老婆躺在床上。
“孩子在艺术方面还挺有天分的。”老婆先开了口
“田田是挺不错的,随着我基因呢。”老陈搭着话。
“所以我想给他找个好点的老师,认真学下,以后也可以多条路可以走,不用像你一样一条路走到黑”。
老陈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孩子有天赋不容易,报吧,最近也快发工资了,到时候拿去报班吧。”
等老婆睡了,老陈一个人盯着天花板,他想抽根烟,怕吵醒老婆,忍住了。
他睡不着,想着身边的老婆和孩子,想这个家的未来,想着下个月的工资能按时发。
走不了的老板
老板办公室,凌晨两点
老板对着窗户,望着车水马龙。烟灰缸塞满了烟,他又点起了一根。他想着外面的员工差不多走完了吧。
“哎,又要到月底了,工资还没啥着落。”老板叹了口气,“等这笔钱结了,发完工资,再也不碰这建筑了。”
窗外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原本坐着的老板突然起身,死死盯着窗外的消防车。“希望别是……千万别是……”
老板不停碎碎念着,直到消防车在不远处停下。原来只是远处商业区有间铺子着火了,老板松了口气。“幸好不是我们设计的”
老一辈的建筑师都害怕失火,一次火灾就能让一个建筑师一辈子翻不了身。建筑师终身责任制,不管你身在何方,不管你还做不做,只要你签过字,终身追责。
老一辈建筑师,听到火警就整夜整夜睡不着,心神不宁。
做建筑师真难。
中标难,要钱更难,一个个欠了钱的大爷都得哄着才肯把尾款结了。求爹爹告奶奶似的,欠债还钱在这个时代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他知道抱怨没有用,只是叹了叹气。
这让他想起了以前建筑业的风光,以前的甲方拿着麻袋装现金,等着建筑师画图,建筑师画完图就可以把钱拿走,那时候的甲方可有礼貌了,就算是暴发户也是恭恭敬敬的。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回过神来。
深吸了几口,烟抽完了,他知道该休息了。
明天还要去催一下去年的尾款,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这次应该可以要回来了吧,希望上次送的礼起作用。
他心想,如果那笔钱到了,应该还能撑几个月。他狠狠拧灭了烟头,像绝命的勇士一样。
这该死的建筑业,老板狠狠咒骂了几句。
灯熄灭了,这个城市等待着第二天的太阳将它重新唤起。
夜已深,城市的车水马龙也渐息。
白日的烟火鼎盛,夜的繁花似锦,都在此刻消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一座深圳,令人神往,也是千万人的无奈、纠结、苦痛和悲难交织而成的。用血泪和汗水编织着城市的梦,这是这座城给的梦,魂牵梦萦,绕在心头,撑着摇摇晃晃的孩子前进。
这是一座城,一座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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