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陌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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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小武死了。
今天一大早,张村的人就注意到张家门前挂起了白纸糊的灯笼,看样子张小武是在夜里死的。
大家对张小武的死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自前两年中风后瘫痪在床,已经好死不活地躺了一年有余,在旁人眼里早就和死人没有多大差别了。
虽说事出并不意外,村人们还是应该照礼节上门,对着尸体哭丧吊唁一番,可凡是去了的人回来都不由摇头叹气,原来张小武的尸体已被连夜火化,大家看到的不过是一个黑黝黝的骨灰盒而已。
按照农村的丧礼,尸体必须要停放三天,大摆筵席请客唱戏后才能火化入葬,可是张家却这么急匆匆把瘫痪一年多的儿子火化了,实在让大家不由得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张家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2.
张小武的爹娘都是张村土生土长的农民,前些年家里还种着一片地,老两口在地里种些苹果树,日子过得辛苦却也踏实。后来政府征用了土地,赔了一笔钱给老两口,足够二人后半辈子吃用。
张小武原本已在外地打工多年,自打离开张村就从没回来过一次,这回听说家里发了财,却忙不迭地跑了回来。
这张小武是家里的独子,农村人向来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张家对这唯一的儿子从小就娇惯得不得了,要星星绝不给月亮,这回儿子终于肯回来,老两口自然是倾囊相授。
这张小武得了钱,也不去做点什么正经事,只是和狐朋狗友一起吃喝赌牌,没几年就把老两口得的赔款花光了。
没钱了就去挣呗,可张小武已经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再也不愿意出门打工受苦,就这么赖在家里啃老。老两口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就靠村头开个小卖部勉强维持生计。
前两年,张小武喝酒太多中了风,送医院抢救后落了个半身不遂的后遗症,从此只能躺在床上等吃等喝,这对张家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老两口不仅要承担他大笔的医疗费,还得买回昂贵的呼吸机悉心照料。村里人都为老两口叹息,暗地里说张小武就是老两口的讨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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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张家放出话来,说因为儿子年轻,不好大肆吊唁,但还是准备了宴席感谢乡邻们的关心,宴席明日午时在村头举行。
第二天,村东头支起了凉棚,长长的凉棚连成一排,凉棚下摆了十几张大圆桌,一旁的几口大锅一大早就在灶头上煮的热火朝天。
中午时分,待大家落座,张老头结结巴巴说完几句客套话,便招呼大家吃起丧宴来。
农村人好事,遇到这样的红白事更是免不了嘀嘀咕咕议论一番。
“唉,娃他姨,你瞧这老两口奇怪不?娃死了好像也不难过。”
“难过个啥?他那娃就是个讨债的,死了还好些。”
“我家那口子前两天去他家转,说他娃精神好的不知还要活多少年哩,咋突然半夜间就死了?”
“那谁知道?阎王看不惯这横娃了呗,反正也不是啥好货!”
张老头拿着酒瓶按规矩挨桌敬酒答谢,脚步渐渐踉跄起来,脸色也浮上了几抹红晕。
“来,他……他叔……喝好!”喝了酒的张老头更加结巴起来。
“老张,你也甭难过,娃不在了也好,大家都不受罪了!”支书趁着酒兴劝慰起老张头。
“不难过……难过啥?死了算逑!”张老头明显有些上了头,说话开始口无遮拦,“好着的时候就知道要钱,不……不给就打我们,他娘那年眼睛都差点给……给打瞎逑了。死了……干净!”
农村人最好面子,家里的那些丑事基本不会往外说,这回若不是张老头喝多了说出来,村里人怎么也想不到张小武居然是这么个哈怂,一时间宴席上议论纷纷,为老两口忿忿不平的声音络绎不绝,有几个性子急的甚至拍起桌子骂了起来,叫嚣着早就应该掐死这个不肖子。
眼看着丧席快变成批斗会了,还是支书反应快,赶紧打起哈哈:“算了,都坐下吃!他娃再多不是现在也死了,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过去的就不提了。喝酒,喝酒!”
“喝……喝酒。”张老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越加语无伦次,“他喝瘫了还要讨债……我掐死……掐死他……死了算俅喽……”
这一番话张老头说得分外响亮,惊得在座的乡邻面面相觑,支书扶起摊在地上的张老头,瞅着众人厉声说:“张老汉喝多了胡说,谁也不许当真,更不许到外头乱传!”
4.
这世上啥跑得最快?传言呐。
尽管支书再三叮嘱,却根本管不住村民们爱传闲话的嘴。没几天,全村都在明里暗里说起张老头掐死儿子的话,原本没根没影的话头渐渐被传的言之凿凿。
“听说他儿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不甘心呐!”
“怪不得半夜里偷偷摸摸抬去火化,原来是心里有鬼,怕人发现!”
“看不出这老两口心这么毒,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
“是呀,虎毒还不食子哩,这么心狠的人保不准以后咋对咱哩!”
一开始这些闲话只是在村里传传,后来竟慢慢蔓延开来,渐渐传到镇上、县上去了。没多久,县里来了几个穿警察制服的人,穿街走巷来到了张老头家,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张大文,别紧张,我们只是根据群众反应来了解些情况。”警察看上去挺和气,可那身黑皮制服还是吓得张老头腿跟发软。
“你儿子张小武是自然死亡吗?”
“是……”
“有医院证明吗?”
“是半夜死家里的……”
“那也得有医院证明才能火化啊?”
“有……说是憋死的。”
听了张老汉的话,警察们眼睛一亮:看来传言不假。
“据我们调查,你儿子张小武只是患了中风导致半身不遂,怎么会憋死的?”警察的语气明显严厉起来。
围观的村民见警察开始盘问起来,也在一旁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以显示自己的先知先觉。
“造孽哟,杀儿子!”
“早就看出他们张家不是什么好人,前几年得那么多钱也没说请大家吃一顿!”
“发独财,吃独食,还把儿子杀了自己好享福!”
……
“没……我没有……”张老头听到议论笨口结舌百口莫辩,他第一次知道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乡邻,居然对自己积了这么大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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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闭上你们的臭嘴,再瞎说撕烂你们的嘴!”几天来一直没有露面的张老婆扶着墙立在屋前,不只是因为激动还是气愤,两条腿颤颤巍巍直发抖。“张口就说我们杀了儿子,你们哪只眼睛看到了?”
“一会儿说我儿子蛮横不孝顺早就该掐死,一会儿又说我们心毒杀儿子;一会儿说我们厚道有福报拿地换了钱,一会儿又说我们得了钱也没福花。我倒要问问,你们的心到底是咋长的?你们到底想咋样?”张老婆说着老泪纵横。
“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你们只要如实说一下张小武死亡当天的情形,我们做个笔录回去核实一下就好了。”警察咳嗽一声,试图掩饰这尴尬的局面。
“行,那就让老婆子我来告诉你们。”张老婆被张老汉搀扶着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我儿子张小武的确是被掐死的。”
众人一片哗然,连警察也变了脸色。
“可是,他是被自己掐死的!”张老婆脸上落下一行泪来。
“人咋可能掐死自己,胡说嘛!”
“就是,何况还是个瘫子,简直胡扯!”
“哼!”张老婆一声冷笑,“你们不能掐死自己咋知道我儿就不能?”
“老太太,人命关天,请你一定要讲清楚。”警察正色道。
“我这儿的确不是啥好东西,从小被我们娇惯坏了,吃不得苦受不得气。没学下什么挣钱的本事,还常常问我们要钱,不给还打我们老两口。”张老婆长叹口气,“可是自打他瘫了以后,却一下子像是活明白了,常常一个人偷着哭,总说对不住我们两口子。为了给他治病,我们实在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老说不能再拖累我们,想死了算了。我们白天黑夜地看着他,就怕他想不开。”
张老婆抹了把眼泪:“前几天儿子的呼吸机有些松动,我们还没来得及给他更换,他却在夜里自己拔掉了呼吸机……死了……”
众人听了半天没有声响,谁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心有不甘地说了句:“那么不孝顺的人咋会突然变好了?谁信呐!”
张老婆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有啥不能信的?这个世界上变得最快的就是人心。我家前几年有钱时大家不是都说我两口子是有福人吗?这几年穷了不是明里暗里都幸灾乐祸喊活该吗?你们能变,凭啥我儿子就不能变?”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一阵秋风袭来,人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找个借口散了。偌大个院子转瞬间只剩下了这还在不断抹泪的老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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