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娘
今天醒来的时候,头发有一点奇怪。原来已经太久没有梳理。
过去太久了。记得以前我有一头浓密黑发。
还以为没有过去太久。我还能记起上次吃罢重庆火锅蹲在地上侧手理发头发一把把的掉,抓也抓不住。那缕头发我扔在酒店门口,像是我幼时掉落的牙齿,终究都会离去。
“来,靠近我,靠入我的怀里。你看起来异常倦怠。”
“或许不,我需要一杯玛格丽特。”
后来他中枪,在我转身的刹那。
天气异常。
门前长了常青藤、雏菊,马尾草,木棉,海棠。后来又陆续出现了紫荆、梧桐,我恍然记得它们的模样,可是无法确切回忆。
它们像我的牙齿和断发,成为我生命中的印记。
“我想说,我,你。”
“我听不到,请你忘记我。”
在梦中,我看到雏菊女子的脸(她看起来比实际大些),她的母亲面无表情跟在她身后,我转身以期消除她们在我头脑中的痕迹(遗忘是你最善用的利器)。
醒来去公众泳池,不会游泳却还执意去,救生员看见我就笑,他的眼像雏菊女子的母亲。我在深水区溺水。
醒来后发觉自己开始频繁断发,于是只能将它们高高扎起,好像祈祷。
那个春天的雏菊开的馥郁。
“你永远无法看到自己的脑后。”
“好比你永远无法辨别自己的心。”
没有听众与陪同者(意味我丧失了陪你行路的最好机会)(她出生在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荒山之夜》)(她到底在哪里)。从早到晚,自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
叫做夙福的一个台湾女子,来陪我,她讲话,譬如她经常会忘了她的名,别人在街上叫夙福她不应,她说我叫莲莲安。
她不懂我曾经内心的空,记得以前我有一头浓密黑发。
电话响起来。
“你还好?”
我放下电话,声音的熟悉让我不敢继续联想。
雏菊女子总想跟我讲话,在梦里,她的眼神总是灼灼,看到她我便转身离开。
我看到他的五官,扭曲,我无法忘记,扭曲而血淋淋。
我的围巾上都是血迹,回家后我将它扔掉,但我贪恋血的味道。
我遇到素宁,有小小的骨,看到她时她从保温箱中。我转过头,突然我记起那张脸。从未体会过,从未体会过的深重压抑。
跟他一样的眸,像梦中的雏菊女子。
米索亚中枪,在我转身的刹那。
素宁像极米索亚。
素宁在我怀中夜夜流泪,有时低声啜泣,但从不哭闹,好像是将垂之人的灵魂。
求求你,放过我。我跪在她面前。素宁,求求你。
夜夜无法安睡。
后来她搬出我的房间,入校那日清早我醒来时她已离开。她跪在楼梯上向阳祈祷。
敬爱的主,请赐予我一束光。
让我迅疾的灵魂能够得到停歇。
我只是,需要光。
她转过头看我,穿着打着领结的衬衫,毛呢裤子,“我变的太老。”
夙福,夙福,你可还记得年轻的我的摹样。
台湾女子沈夙福。
瞳孔漆黑。
我母亲生地有大片独瓣雏菊,冬天就换了梅树。像是命运的轮替。
“可是我喜欢玫瑰。”她说。
我的眉尾秃掉。
离开母亲的城就再也找不到自我。
中国香港女子幼细,光头,抽红双喜,涂蔻丹,颈上纹着暗月,声音粗哑,坐在我的面前,烟雾甚浓以至于我无法看到她的瞳。
她抽烟,笑,大笑,近乎狂笑,看!你的脖颈皱褶,像是马蜂的肚皮,坍坍的,你的乳房也松垂,额头像是鬼门关的小鬼。一横,一横,一横。你走路起来,膝盖脆弱,仿若吟唱《哈利路亚沉默的羔羊》,足部皲裂。
日子在你的身上割下印记,你无法拒绝与舍弃。除了沉默,甚么都无法做。
夙福扔给我一幅图,你喜欢埃及壁画吗我问她,她回答,呕吐物变成阿堵物。阿蒙神的箴言,“大水灌溉之处即为埃及,守墓神阿努比在为法老安葬前做法事尼之居于此而饮其水,此乃埃及人是也。”我情愿相信他们不曾存在。
你喜欢吗。
智商尽数倒退,不过是数数重演旧事。
米索亚来找我,我坐在窗户前咬生肉,满嘴是血,他掌掴我,之后在手心放下这间房子的钥匙。
屋后栽种玫瑰,没有和音,about face,桃香,Ondina,只有香槟和蓝色妖姬。
“香槟配相思梅,蓝色妖姬配高山积雪。”
沐浴的时候你是女王。米索亚这样说。
屋里挂着唐卡是普渡的佛。
玫瑰开了几月尽数败了,再没有盛。
有了素宁之后我仍食生肉,她看着我,目光阴翳,来,来,我招手,素宁,我喂生肉给她,那时她尚且爬行。她爬过来,我轻声叱喝,“素宁,过来,吃掉,吃掉。”素宁满手是血,细细一咬就开始沉默流泪。
敬爱的主,我的精力枯干,如同瓦片,我的舌头贴在我的牙床上。请你将我安置在死地的尘土中。
米索亚用手术刀做手术,我用手术刀切带着血丝的生肉。
他看到便打我,一下一下用掌掴我的淋巴线。血淋淋,血淋淋像是一调匙的生血肉,他不停,我也不叫,只是瞧他。
我看到细微的花在他的眼中,是雏菊。
窗外的玫瑰陡忽盛开,日光映着影映在墙上像死不瞑目的人扭曲的脸。
米索亚蹲在地上,紧紧抱我的大腿,我汩汩的留了一脸的泪,“米索亚,何处是来,何处是去,请你告诉我。”
素宁趴在床下看我们。面无表情。
素宁喜欢夙福,只有夙福抱她,她才不会流泪。我不再食生肉,我转过身的时候,米索亚中了枪。
醒来之后没了右手,凌晨四时突然觉得很痛。
米索亚深棕发黄的瞳底,像干旱时漫天飞起的黄土。伴着沙迹。
吸我的乳的时候他一直看我。他的头发像吊死鬼,触碰在我身上让我颤抖,身子却极寒。我合上他的眼,有阳光映进我的眸。
“蝙蝠喜爱黑夜一样喜爱你。”
我以为有光热、有温暖的城会让我安宁,让我的寒症不再犯。
我疑心我快死了就去看医生,医生说你叫什么,我摇头不答,他说林默娘你应该换一座城居住。又问你信妈祖是吗,我摇头,母亲取如此名字不过为了让我沉默。
沉默,更加沉默。
我开始害怕密集的物。
夙福每日送新的满天星给我,大捧大捧的满天星,满满的一袋子我不扔,好像扔不掉他人的爱一般,打开袋子我便寒毛长立。
米索亚辞了工作后我便带他去挪威,素宁十岁执意与夙福同住。
和平温暖的城,我以为我的寒症可以痊愈。
在克里斯蒂安尼亚,楼梯上,米索亚坐在我的旁边,我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告诉他,我很冷,冷的头痛。米索亚抱紧我,“我们去吃三文鱼,喝啤酒。”
我抽一支雪茄,转过身不去看他。
在宾馆我们争吵,他将啤酒从我头上倒下来,又打我。
“狗娼妓。”
他侧手推翻了身旁的桌子,又开始一连串的骂我。我拾起他盛啤酒的长杯朝他的头砸上去。
他醒来后问我,你是维京人吗。
“传说维京人性格固执封闭气厉性暴。”
“我已不记得我的城,我只是觉得冷。”
我独自回家时,夙福和素宁已然消失。屋后的玫瑰只留下一地残骸。和泥土混合着腐烂,生了虫,让人作呕。
克里斯蒂安尼亚没有夜,太阳一落就仿若世界末日,只有地下酒吧和性商店霓虹闪烁,人们内心微弱的光亮在黑压压的天色中沉寂,再沉寂。
米索亚用他的舌触碰我,他跟我做爱像是刺绣,我的手穿过包扎带抚摸他脑后的伤口,鲜血直流。半夜醒来看到雏菊女子坐在床头看我。她向我伸手,我任由她拉着下楼梯,步履踏拓我从未感觉身体这般轻。
那时候七月。克里斯蒂安尼亚城里开着Calluna vulgaris。
贰拾二度,我仍旧穿的很多,抽雪茄,喝近乎冰点的啤酒。
我错过了一个夙福的电话。我不知道是夙福打的还是素宁。但是我错过了。
之后电话就再也没有响起。
素宁喜欢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我倒矢车菊的茶给她,她跪坐在地上诵念慈悲经,放着《金鸡》,声音战栗。
我好像永远无法懂得她就好像永远无法辨别自己的心。
素宁憎恶世间的一切动物,她有严重的虐待倾向,我牵她出去散步,在街角看到将死的猫,她便走过去一脚踩到猫的肚子,又扭断它的腿,她像我一样喜欢血。
幼细说我额头的纹,一横一横一横,我指给素宁,第一横的时候我遇到米索亚,第二横的时候我生下素宁。第三横的时候。
第三横的时候已经只剩我一人(我指给自己)。
素宁在房间里扮演天使,裹着白色浴巾一次次的从窗台往下跳,大叫着“飞呀,飞呀”,我唤她不醒,只能掐断她的音乐。
里姆斯基和基督已经让她灵魂尽失。
一日她从窗台往下跳时磕到眉心,夙福扶她起来,印记像是雏菊。
再现雏菊。
我问素宁,你吃饭吗睡觉吗快乐吗,有没有来例假,学习如何身体如何心情如何,恋爱吗自残吗。前一夜我看到她的下体流了血。
她跪坐在我面前,我一句话也不想讲。但我还是说了。
她的眉头微皱,她十一岁时像六十一岁。
我想离开她,可是我无法离开她。她让我觉得呼吸混沌。
克里斯蒂安尼亚何时改名为奥斯陆我不知道,我是喜欢叫它克里斯蒂安尼亚。
一直下雨,几乎没有晴天。刷牙的时候看到牙刷上残留的血迹。米索亚在我身后睡著。
好像身体里有了什么物什在逐渐消失,细细的,细细的抽离。我难以言状但的确存在着。
一段时间我睡总是醒,醒来便见到我的父亲,坐在老式钢琴前弹拉赫玛尼诺夫。眼神看我频繁变换却沉默不语,后来我才知原是他生前太过言语以至于割掉了舌头。
原本救赎,即是强求和累加。
父亲张开嘴,空洞洞的,他的牙龈总是有血。我走过去舔除他口中余血。他的鼻翼突然裂开。
醒来便看到自己睡在钢琴上,蜷缩着。
我与米索亚争吵,第二日他拿了一捧Calluna vulgaris送我,在教堂前我们接吻,心中莫名的就开始有了异样。
后来我才记起,vulgaris代表着孤独、背叛与生死相离。
像是一种预言。
“孤独就是很老很老了,还在活,我感觉无比的快乐,但又无比的悲伤。我很老很老,还能活,还在活,好像我的人生又重新开始,我将不再孤独。”
后来皇气打电话给我。“宋太,医院打来电话,宋先生已失踪数月,你是否与他在一起。”我摇头,我不是宋太。但是他听不到。我说,没有,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中了枪,左心房,紧接着炸弹在他身边崩裂,腿被炸掉离开了他的身体,可是他还在活。
这场爆炸导致87人死亡,多人受伤,后来我看到报道这样说。可能与右翼极端组织有关。
Vulgaris的涵义:孤独、背叛、生死相离。
无所谓了。反正他死了就死了,我的右手没了就没了。
一阵剧痛,昏迷前血流不止。
别再来奥斯陆,米索亚最后一句话这样告诉我。
多久之前我曾有一头浓密黑发。
灵魂归属是否注定只能压抑本体。
逃离是一种人之本能。像阑尾,意识到累赘的时候已经不得不斩断爱。
地势西高东低,河水顺流汇聚东边海洋。
这是自由吗?还是孤独?
幼细送我回去的时候,夙福和素宁已经消失。
于是我便知,这是孤独,她们选择了人生本能,而我被迫选择人生本质,一如我尚且没有割掉我的阑尾。
“你是我的新陪同者吗?”
“人生之路我已经走的太疲倦。”
“请给我一杯玛格丽特。我猜测或许我已经没有心。”
坐了一夜飞机便回来,就好像在奥斯陆也只是一夜如梦。
幼细对我眨眼,一下一下一下。
我不知她想让我懂得甚么,我的身体好像腐肉,让风沙和潮虫布满整个躯体。
“皮肤裂开看到的血是热的。可是心充溢的血是凉血。”
“我们一直会是血凉之人,生命才足以延续。”
——“林默娘,寒症是命中注定,你无法摆脱。”
在飞机上他用无名指挑住我的手,像是平日多次演练的,他试图占有我的,姿态。
“你会愿意让我结婚吗?”
我无法束缚你。
你过得好么。
声音这样熟悉。
后来他又打来,我倚在窗边听他讲话。他听起来像是日本人,英文发音不够流畅。
我和你认识吗。我问。
他半晌沉默,我猜测他在摇头。
“敬爱的主,请赐予我一束光。
让我迅疾的灵魂能够得到停歇。”
后来玫瑰又让我救活,夙福不在的时候,我彻夜不眠将它们救活,它们流泪,眼泪里都是腐臭的味道。玫瑰的刺扎到指尖,闻到血腥让我内心安然。
痛楚是内心必然,在乎你如何接纳,坦诚亦或被迫。
“你如何知道这句话。你信教吗?”我问他。
午夜幻觉:雏菊女子追逐着流浪者。一人幻化出三个头,一个笑一个叫一个面无表情。
素宁趴在我的耳边,到哪里去,该回哪里去。
我疲倦的回答,我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讲明白。
每个人的命运都在被他人戏谑玩弄。
母亲的城,著火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很多年。
夙福端一杯咖啡给我,死了,死了她说。
我抬起头来,嘴角向下扯,像有人用力拽着。
母亲的城,尽殆在一夜,好像只是坐飞机从香港到美利坚的时间。我突然觉得,活着竟然是如此的疲倦,感官触觉的枯竭比内心衰老更让人觉得疲惫。
好像身体里有了什么物什在逐渐消失,细细的,细细的抽离。
“夙福,我不想回去。路途要十几个小时,我觉得很累。”
米索亚死的时候我在他的瞳孔看到自己的幻影,滞留在他的棕色眼底里,面上仿若蒙了一层黄土。
“死不瞑目是因为心里痛。”夙福这样告诉我。“你没有嫁他,他却如此爱你。”
林默娘,我又想起母亲为我起的名字,她用梳篦仔细替我梳着浓密黑发,默娘,你若不想自己过得疲累,就沉默,再沉默下去。
回香港之后我去安装了假手,只余我一人,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又去买了假发,断发严重好似化疗病人。
那年十月,我突然想明白很多我早就该明白的什么。
素宁六岁的时候,不再同我讲话。她开始写字,用钢笔在纸上写字放在桌上等待我主动找到。
我们共同的,进入了一个沉默的境遇。
她从不叫我母亲,她只叫我默娘。
“默娘,默娘。”
“你说是否人太清醒,真正的感受反倒是疲惫的,不能所已的。太疲惫,忘记了疲惫,就继续做事。”
“我想要开始学习钢琴,或许明天我就会死。”
我看的神情胆颤,乌云有利爪,牢牢渗入我的皮肤。我无法猜透她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回到母亲的城,走在乡野里,满眼尽是乌黑的漆黑的屋舍草场,黑压压的一片乌鸦,听到细微的声音哑哑的发出懒惰叫声。异常的寒冷,我用披肩围住口鼻,走着走着被绊倒,低头看是人烧焦的臂膀。
胃里突然恶心,哇的一下将心都吐了出来。
我突然想起夙福评论埃及壁画时的表达,“呕吐物变成阿堵物。”
幼细醉酒的时候会突然爆粗口,愤愤的摔裂手中的酒杯,“操,操,男人万恶的生殖器。”她说。“割掉,挂在腰带上,像阿部定一样。”
那时她刚刚流掉一个婴孩。
我突然很想素宁。
起码她还在活。
我和米索亚坐在克里斯蒂安尼亚歌剧院听了一场《特里斯坦与伊索尔朵》,黑暗中他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自己就是世界:
生命中极乐的幸福,
最圣洁的爱的灵魂,
从未如此清醒,
那自由的幻想,
人所共有的甜蜜爱欲。
……
在热爱中销魂拥抱,
彼此将一切奉献,
生命唯有在我们的疯狂爱恋中存留。”
我的脚踝纹了密密麻麻的小簇雏菊,米索亚不讲话。
“会结婚么。”我问。
“不知。”他答我,语气迅疾。
我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未来将趋向何处。在情感的世界中他用牢笼将自己封闭,他极少说爱我,只是骂我狗娼妓,仿佛狗娼妓就是爱我的意思。他亦从未抱过素宁,确切来说,他可能都已忘记素宁那个微小生命的存在。仿若我是那牢笼,他是难以逃离的候鸟。
“在那极乐的悲哀中,
坦荡的,
温存而宽容的,
发自他的声音,
穿透了我,
向上升飞,
是神圣的回声在我的四周激荡吗?
这回声愈加清晰响亮,
令我随之飘扬,
——它们是清爽的微风交织的海吗?
它们是天空的芳香集结的云吗?
它们在我的周围翻滚咆哮,
——我呼吸着那微风、那芳香吗?
我聆听着那海、那云吗?
我将啜饮着微风和芳香
投身到海和云的怀抱
在甜蜜的芬芳中死去吗?
在汹涌的浪涛间,
在清脆响亮的回声里,
在这尘世间茫茫的生命之海中——
沉没了,
沉入无知无觉之中——
沉入极乐之中。”
爱情从不单纯,性欲和爱情共生并存。特里斯坦在伊索尔朵的抚摸中宛若降临极乐,这是否意味着,性欲让爱情丰沛。
(我突然想亲吻他。歌剧快要结束了。)
传说爱情在肉体死亡之后依旧永远地活着,不会因表象世界的消亡而消失,而是以另一种形态继续存在于一个纯粹意志的精神世界之中。
爱情因此而得以不朽。
从歌剧院出来,米索亚突然与我争吵。
最后我说,米索亚,不要闹,我要结婚去。
转身的时候他中弹。子弹擦过我的披肩,砰的掉在地上。
突然下起雨,冬天不应该下雨。
我起身拉起窗帘。
雨点打在假手上,我没有感觉。它终究无法与我相连共生。
头发也是假的。记得以前我有一头浓密黑发。
假手,假发,连心都是假的。
那夜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再也没有看到雏菊女子。也再也没有机会听素宁弹琴。
拉赫玛尼诺夫某日清晨醒来发觉自己丧失了创作的能力。当时他正陷入人生低谷,作品难度太大以至于无人驾驭。他坐在漆黑的房间里,Nikolai Dahl不断催眠他。后来他恢复,之后创作《第二钢琴协奏曲》。较之之前的《悬崖》等作品的困顿迷茫,这部作品几乎融合了李斯特强烈的钢琴风格传统以及格林卡以来的俄罗斯传统音乐中具有广泛咏唱性和质朴的情绪表现力,技巧超越压抑本性。似乎是他郁郁寡欢之后的内心反省与体现,又似乎是战争时期扼住喉咙的低声咒骂。
他在洛杉矶时被诊断癌症晚期,扩散到肺部和骨。1943年3月28日晨在家中去世,享年69岁。他最后的话是,永别了,永别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我猜测,父亲弹奏拉氏,似乎也是因为心境之压抑。
醒来的时候是傍晚,幼细已经出门,停电,我用左臂撑起自己的躯体,斜靠在床头借着夕阳读俳句:
“养在瓶中
深山里弄来的木莲花
绽放了”
我看到米索亚死前深棕压抑的眼眸和扭曲的五官,他抚摸着我告诉我不要再回奥斯陆去;素宁坐在钢琴前,父亲在教她弹琴;母亲的城一梦之间即以消亡;我又长出了新的发;夙福笑着对我说再见再见;幼细醉酒骂着男人的生殖器……
我看到雏菊女子的母亲追着她一直跑一直跑,可是雏菊女子还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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