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解暑,没有比来一碗仙草冻更舒爽的了。
一碗好的仙草冻,除了草要好、手艺要好,水更要好。水若不好,那就要功败垂成了。
仙草已备好,手艺身自带。万事俱备,只欠好水。因此,小时熬仙草冻的时候,大人就会叫小孩们去打最好的泉水。离我们家一里地的那口泉水,是从山巅上渗下来。山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像一幅凝固的画,唯有春天旧绿披上新绿了,才感觉被洗新了一番似的。那泉水似乎也被水千万次洗涤过似的,透彻得如同一块刚刚出厂的玻璃,纤尘不染,泉塘里仿佛望不见泉水,只有一粒粒沙子,沙子的晶面在日影下射出熠熠光芒,如谁家遗落了的珍珠似的。
手一触水,倏地缩回来,冰凉冰凉的。泉水一装进竹筒里,就按照大人的吩咐,赶紧飞奔回家,生怕烈日把竹筒烤热了。一到家就把竹筒浸在凉水里,然后在一旁焦急地等待一大锅仙草冻出锅。
终于出锅了,却还要等到冷却。眼巴巴地看着却不能吃,“咕咕”死命地吞咽口水,这个过程感觉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夏天似的。
顾名思义,“冻”就是胶质体。它黑黑的,软软的,滑滑的,一握就像细沙一样散逃了。平放在手掌上,倒是还能乖乖趴着。
家里熬一次仙草冻,管一家人一次喝个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家人夏天离不开仙草冻,因此有人在城镇做起了仙草冻生意。本小易经营,只要一辆三轮自行车,其上放置一个圆形保温桶、一桶(盆)仙草冻、一块案板、一把(片)菜刀(刀片)、一柄漏勺、一瓶蜂蜜、一叠粗口钵碗。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或交通要道旁一停,支起一把太阳伞,生意就开张了。
我在县城工作时,单位在县政府广场附近。每年夏天,一位乡下大姐就在广场旁的树荫下摆摊。她的水、冻浓稀调配适当,蜂蜜也正宗。因此,吸引了南来北往的食客。
盛夏,凉茶、冰棒、冰汽水和冰绿豆汤等消暑神器都镇不住火热的喉管,仙草冻是唯有的特效仙丹。那冰冰凉凉的仙草冻轻轻一触唇齿,如同那晒蔫了的草叶遇到甘霖瞬即恢复了生机般,方才头昏眼花胸闷的不适热症瞬间不知被卸到哪去了。随着仙草冻从口舌、喉间滑入,五脏六腑七窍仿佛都被一丝清凉凉、甜滋滋的气体熨过去似的,牢牢地嵌在血肉里。随之,刚烈的阳光似乎变得软柔了,世界仿佛顷刻间安静下来。正如民谚云:“六月大暑吃仙草,活如神仙不会老。”
喝仙草冻是一种享受,看别人喝仙草冻也很有意思。每个食客都是火急火燎冲到小摊上的,小摊仿佛就是一个灭火场。来者不会问一碗多少钱,卖者也决不会说先付钱再卖,一站到摊边,卖者立马抄起钵碗和漏勺,捞起预先切好的菱形细块的草冻,盛进钵碗中,放入冰泉水,滴洒些蜂蜜,迅疾递过来。无声胜有声。
一接过钵碗,喝者腰微躬的同时手抬上来,脸面便被那个钵碗的宽口给盖住了。须臾,那腰就得了什么能量刺激支撑似的,迅疾直起来,头随之高高昂起,把脖子绷得紧紧的,长长的脖子如那初月的边弧,微微弯,白净净,一块块菱形细块的草冻,像被簇拥赶进了管洞,滋溜地往下落,喉结忙得像在做功的活塞似的,上上下下急急地抽动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好像一股山泉从高高的崖上砸落水潭似的。那钵碗边沿才一贴到脸面,就急猛地移开,借着惯性“咣当”地掷到水桶边的板台上,冲着老板结结巴巴地吼“再、再、再来一碗!”直喝到肚子圆滚了,眼睛仍不愿意离开那装仙草冻的盆。然后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右小手臂,衣袖狠狠地揩一下嘴角,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脚步。
我到福州生活后,十多年里再未喝仙草冻了。今年夏天气温屡创新高,呆在空调房里喉咙仍像着了火似的,凉茶和冰镇物过喉咙如水过地皮,一湿就干。干了更是燥,我想此刻若随手能来一碗仙草冻,便是回到人间四月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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