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寒园)
前些日子一个朋友突然对我说,她不开心,在茫茫的宇宙和浩瀚的银河下感到个人十分脆弱和渺小。收到消息后我愣了愣,然后想这简直就是个哲学问题,找我说这个我也无能为力啊。
又琢磨了会脑洞大开,这不就是古人说的“宇宙意识”?
有唐一代如陈子昂之《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如被闻一多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在近乎永恒的时间和辽阔苍茫的空间里感到作为一个渺小个体的最为深切的孤独。
由唐至宋,诗转为词。又有张孝祥之《念奴娇.洞庭青草》:“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因其在词中创造出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而历来为人称道。
前人都是意识到这种心理问题,有这种苦恼。可真正提出自己解决方案的还是苏轼。《赤壁赋》里,他借友人和自己的对话慢慢道出这个苦恼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朋友给苏轼说:“你看当时曹操多牛逼,现在人呢?我现在和你在这儿喝着小酒吃着小菜看看小动物,可我深知,我们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易朽啊。”苏轼就用水和月亮给他开导:“我们要从变的一面看,天地万物一眨眼都消逝了踪影,可如果我们从不变的一面看呐,咱俩和这天地一样都是永存。”
这里苏轼就说的有点玄了,事物“变”的一面是什么,“不变的”又是什么。虽说月亮河流也都每时每刻的变化,可他们的主体都在,人也每时每刻的变化,每隔七天全身的细胞还都统统更新一次呢。可百年之后人真正的主体便不复存在了,这么一想觉得苏轼还是没说清。
后来想到“太上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
你的肉体终将化作一抔黄土,你的财产在你身后也会消散…我们感叹人是多么的渺小和易朽,可我们似乎仍然拥有在沧海桑田中可以称之为“不变”的东西——太上三不朽。在古代只有这三种方式为人所铭记,于世所长存。可绝大多数人一世都是庸庸而过,即使胸中有丘壑的英雄如果生未逢时也只是匆匆:“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可那是古代,虽然现在“立德”、“立功”、“立言”依然作为与万古宇宙同存的一种途径,但在这之外,现代社会又多了某些方式可以让自己渺小的身影缓缓凝立在这人世间。
如《时代》杂志所评选全球最有影响力人物的分类:领袖与革命者(Leaders &Revolutionaries)、建设者与巨人(Builders & Titans)、艺术家与演艺人员(Artists & Entertainers)、科学家与思想家(Scientists & Thinkers)、英雄与时代象征(Heroes & Icons)。
古代只有在政治军事与文史等方面做出卓越贡献才更容易在历史长河里留下你存在的痕迹,而现代除了圣贤之立德、政治军事之立功、作家之立言,社会的价值观更趋于多元化。张国荣死后多年依然被歌迷纪念;吴清源早已成为一代传奇;而乔布斯也无疑改变了世界……
放在古代,一个唱歌的,一个下棋的,最后这个还根本派不上用场,能有这么大影响力以及“不朽度”基本是虚妄,而这在现在成为可能:
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做到极致,每一个渺小和易朽的个人都有一点可能在这历史长河里翻出一两朵水花,而非湮灭无闻。
转念一想,上面说这么多,对解决她不开心的这个问题,好像都有点虚。后来总算想到一个不那么虚的法子,不开心怎么办?去人民广场转转。
天空中飞舞的白鸽,噙着奶嘴儿奔跑的的孩童;追抢玩具滑倒互相笑哈哈的双胞胎;跳广场舞的大妈;穿着漂亮的花衣服轮滑的小姑娘;一起放风筝的一对情侣;迎面走过的漂亮姑娘;小孩般打闹的一群老头儿……
让这人间世的温暖来融化你心底的灰暗。
后话:第二天一大早该同学告诉我她只是失恋了。
女生果然不可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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